楊林手中的水壺是被列車員奪過去的,他站在那兒就像釘在車廂的地板上一樣,但他的腦際充斥着的還是華那一隻可愛的小手。
應該感謝這位意識超前服務超前的列車員,她在列車剛一開動的時候,就把鋁壺裡灌滿了水,並在整理完了行李架上雜亂不堪的行李之後,才把已經降了溫的水提了來,否則華的手就燙傷了,而不是燙紅了。
“還不快問問人家燙傷了沒有?”列車員顯然對楊林的呆若木雞的神情不能理解,就提醒他說。
楊林像個一貫聽話又不小心犯了錯誤的孩子,點點頭,對華說:“沒事吧。”
女孩子是最喜歡用眼淚來表達喜怒哀樂的,華的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她透過淚珠看着自己的手由白變紅,最後形成一塊地圖樣的紅圈,一陣陣灼痛順着胳臂傳到心裡。
“沒事。”華說,她想強作出笑態,卻一眯眼將眼淚擠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楊林再次詞不達意了,他吃驚地看到華的淚水順着臉寵掉下來,怔了會兒,突然擡腿向車廂的連接處跑去。
我不是故意的?華聽到這話差點笑了,她擡頭看着楊林的背影,心想這個男孩子說話真夠幽默的。
楊林捧着一隻溼淋淋的黃手絹跑回來的時候,華正大鼓着嘴巴吹着自己的手。
“快冷敷一下吧。”楊林將溼手絹遞給華,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
華終於笑了,她接過黃手絹,蓋在手上,說:“我也沒說你是故意的呵。”
楊林受華的笑感染似的笑了笑,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我老覺得我好像是故意的。”
“你有這麼壞?”華將手平放在小桌上,說,“可我也沒得罪你呵,我不就是佔了你的座位嗎?這是你主動讓給我的呀。”
楊林撓了撓頭髮,說:“好心辦壞事,心再好,壞事也變不成好事。”
好心辦的壞事還是有希望最終變成好事的,比方說楊林的這次學雷鋒。一壺熱水燙了華的小手,卻讓他們彼此有了交談,這總比受刑似的坐着好多了。接着他們互報了姓名,又互相介紹了爲什麼到青島旅遊,最後還談到了他們報考的是哪個大學哪個專業。令他們吃驚的是,他們竟報了山東大學的同一專業。
“我們真要成爲同學就好了。”楊林說,他在多次言不由衷詞不達意之後,在這個叫華的女孩子面前,終於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思想了。
“爲什麼?”華將黃手絹揭下來,吹了吹手和黃手絹,又蓋上,說。
“我好不斷地向你道歉呵。”楊林說。
楊林和華的目光第二次不約而同地碰在一起的時候,火車已經跑了一半的路程。楊林起身從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小行李箱,從中取出母親爲他準備路上吃的一板巧克力,並分給華一半時,他們就同時擡眼看了對方一眼。他們目光有着驚人的相似,那就是羞澀膽怯而又溫情脈脈。
愛神悄然而至,楊林和華卻沒有發現,這正是愛情的魅力所在。
由水城到青島不過四個多小時的路程,自從楊林和華的目光第二次相碰,路途就顯得短暫了。在青島站的出口,他們已經談笑風生,如同老朋友了。
沈勇來接華的時候,卻沒想到還同時接到了一個叫楊林的男孩子。楊林與華話別的時候,也沒想到會碰到一個叫沈勇的男人。華站在沈勇和楊林之間,也絕沒想到她的一生會與這兩個男人扯在一起,並由此引發出這麼多悲壯的故事。
“華,我們到大學報到的時候見。”楊林擡頭看着沈勇,說。
“楊林,讓沈勇送送你吧。”華見楊林轉身欲走,就急忙說。
楊林儘管發現這個叫沈勇的男人比自己也就是比華大很多,但他這時的心是明察秋毫的,他能從沈勇的眼神讀出一種東西,那就是他也喜歡華。儘管在快到青島的時候,華已經告訴他,他有個表哥在青島開會,要來接他。
“不用了,”楊林倔強地說,“報到的時候再見。”
無論是楊林和華的青島之行都心不在焉了,當然楊林的感覺更強烈一些。站在棧橋上,迎着鹹腥的海風,楊林就由華的後腦勺想到她燙紅的小手,最後又想華在幹什麼,是不是正和她的表哥在海濱浴場暢遊?於是,他心裡就酸酸的。愛情往往是從酸酸的感覺中開始的,特別是楊林,這就註定了他的愛情不會是一帆風順,而是充滿了暗礁險灘。這時,他才發現,他們竟然沒有彼此留下地址,如果成不了同學恐怕這輩子也找不到了,他爲此懊惱不已。
華沒去想那麼多,但是楊林這個名字還是多次在無意中從她的嘴裡脫口而出,在她給沈勇講述路途上的故事的時候,說到楊林燙了她的手時還哈哈大笑起來,好像燙一下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一樣。她在青島住了五天,五天之後,當沈勇把她送到火車上,看到車廂裡熟悉的環境,她頓時感到她的身邊少了一件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楊林。她在火車開動之後,就站起身來,擡眼四顧,希望楊林能出現在這個車廂裡。但是,她失望了。後來,她就孤獨難熬了,盯着自己被楊林燙過的手發呆,呆夠了,又拿出忘了還給楊林的那隻黃手絹,蓋在手上,好像還要等着楊林提着大鋁壺燙她一下似的。
他或者她存在着的時候,你就會感到充實,他或者是她消失了的時候,你就會感到空虛,這就叫愛情。
楊林如願以償地被他報考的山東大學錄取了,他與華成爲同學的願望成功了一半,而另一半就聽天由命了。他拿着錄取通知書去學校報到的時候,就有一個強烈的預感,華肯定也會來報到。他來到山東大學,首先看到的是歡迎新生入學的橫幅,然後就又看到高年級的同學正坐在一排桌子後爲新生辦報到手續。他並沒有馬上走過去報到,而是站在離報到處有十米的距離外,向那邊張望,他希望華的身影會出現在那排桌子前。
楊林的雙眼大放光芒是因爲他看到了一件他特別熟悉的物件,那就是他爲華冷敷小手的黃手絹。黃手絹就紮在華的秀髮上,華那曾令他怦然心動的後腦勺再次閃現在他的眼前,他心裡一陣狂喜,然後便快步走過去。
“華!”楊林站在華的身後,興奮地喊道。
華一愣,接着回過頭來,臉上綻放着老友重逢的喜悅。
“楊林,我們真的成爲同學了。”華喜不自禁地說。
“華,我們夢想成真了。”楊林也手舞足蹈起來,說。
“是的,”華說,說着擡手指指自己腦後的黃手絹,“是它在保佑我們。”
楊林和華不但同時被山東大學錄取,而且還分在了一個班,天南海北的同學同時報到,都是新面孔,只有他們是老朋友。天遂人願,楊林和華有緣再次相逢,使他們的愛情之旅有了良好的開始。
大學生活中的楊林和華成爲戀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但同學們並沒有發現他們兩個關係的密切,他們將愛埋在心底,甚至在班裡連話都很少說,而每個星期六卻是他們約會的時間。大學生的談情說愛多半要經過一個學期以上的接觸才能彼此捕捉到愛的信息,而楊林和華在由水城到青島的火車上就已經捕捉到了,所以與同學們相比,他們面對愛的高山已經捷足先登了,只是隱藏得太深而沒被人發現。後來,同學們就都耐不住寂寞開始成雙結對地談戀愛了,而班長劉軍和茹最惹人注目,毫無遮掩,成了他們全班乃至全系最引人注目的一對。楊林和華的戀情直到王虎和茵相愛後才爲人所知,原因是他們兩個覺得楊林和華挺般配的,茵和華的關係還甚是不錯,就主動爲他們穿針引線。起初,楊林和華還佯裝不同意,等到王虎和茵磨破了嘴皮子他們才把謎底揭開,一下子在班裡引起了轟動,同學們面面相覷,喟然長嘆,這就叫不聲不響念真經呵。
楊林和華深深相愛了,但誰也沒向誰表達過我愛你之類的話,愛應該珍藏在心底,掛在嘴邊上的多半不是真愛。
在水城的南邊,有一座山,那就是千佛山,古稱歷山,大舜躬耕便是在這裡。楊林約華同登千佛山的想法早就有了,而最終實現是在他們讀大二的暑假。楊林對佛教一直都有幾分好感,曾看過許多關於佛教的書,千佛山是佛教聖地,他就想與華一起去燒香拜佛。華對佛教不甚感興趣,但知道佛教是教人與人爲善的,勿作惡的,所以又像楊林一樣對佛教有好感。楊林爲了他和華的千佛山之行做了精心的準備,不但備好了吃的喝的,還帶了一個氣墊牀,以便累了的時候坐下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