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猛然看見時整顆心臟都懸了起來,下意識準備低頭去撿那件衣服,眼睛不敢離開角落卻忽然發現那似乎是一個很矮的人。
“誰?”我大着膽子喊道。
那個角落再次有了動靜,很快一個人走了出來。
當我看清原來是阿卜時整個人才鬆口氣。
他徑直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拿起那件衣裳。
“你和孃親在幹嗎?”
“哦,我們,我們打算清理下院子,你還沒去睡覺嗎?”
阿卜的眼睛在黑夜裡閃着漆黑的光澤。
“你在騙我,這是我孃親的衣裳,可是爲什麼破成這樣了,還有血。”
我看了眼屋中握着阿卜的雙肩:“你聽着,白天我和你孃親遇上了樑軍,但我們逃了出來,所以現在沒事了,你可以去睡覺了。”
“他死了?”阿卜黑色的雙眸透着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冷靜。
我從他手中接過帶有血漬的衣裳扔在地上就勢摟着他把他往屋後帶:“不要和你父親提起你剛纔看見的事,他的身體還沒有好,乖乖回去睡覺。”
阿卜沒有說什麼照着我說的從後面回到屋內。
當我返回院中的時候向伶已經拿着油燈出來了,我們在院中的角落把那件衣服處理掉然後各自回去睡覺了。
起初的兩天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我和向伶十分緊張,我們甚至不敢外出,擔心那兩個樑軍會隨時找上門來。
然而幾天過去了一切如常,期間我陪向伶去了一趟木妲爾的家中,這個長辮子姑娘並沒有受什麼傷,只是被嚇得不輕,回來後臥牀幾日。
向伶說她是個可憐的姑娘,前幾年婚事已經確定,然而那家人卻突然連夜離開禹城,沒有人知道原因,走時那男的也沒有告訴木妲爾,更沒有帶她一起走,自那後木妲爾的精神狀況就一直不太好,恐怕也不會再嫁了,現在陪着他們的老母親也算讓向伶和木拉提放心一些。
我在那裡待了幾天,木拉提的傷比預期恢復的還要好,那天,我陪向伶去街上買布,殺死樑軍那天向伶的衣裳已經不能再穿了,然而她已經沒有什麼像樣的衣裳,我幾次勸她去做一件她都不肯,可我知道她歲數也就比我大上幾歲哪有不愛美的姑娘。
後來我沒經過她同意就幫她定了一塊布她知道後無法才答應同我一起去量尺寸。
然而就在我和向伶覺得那件事已然告一段落的時候,卻迎來一件更讓我們膽戰心驚的事情!
我和向伶拿着新做的衣裳往家中走,向伶幾日來難得眉頭舒展,心情好了一些,卻在老遠就看見木妲爾站在院門口一副焦急的模樣。
看見我和向伶回來後她幾乎是小跑飛奔向我們抓着向伶的手就說道:“阿卜,阿卜…”
她氣喘吁吁,向伶臉色一白反抓住她:“你說阿卜怎麼了?”
木妲爾急得雙眼通紅:“我不知道,是熱依剛纔去我家喊我,告訴我阿卜被樑軍抓走了!”
不僅僅是我身邊的向伶,連我聽到這個消息也感覺雙腿一軟,一種冰涼的恐懼立馬吞噬了我。
向伶甩開木妲爾的手就瘋了一樣的向着後方跑去,我趕忙把新做的衣裳交到木妲爾手上並交代她:“先不要告訴木拉提。”
說完就追上向伶。
“你知道他們在哪嗎?”
“杜橋那頭是禹城樑軍的老窩,現在只能去那找阿卜了。”
我非常吃力的跟在向伶的身後,我從沒想過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子能跑得比我還快,黃沙打在她的臉上,她始終皺着眉頭不顧滿地的碎石和鋒利如刀的勁風。
那日,爲了木妲爾她都能豁出自己,現在是她的兒子,她在聽到阿卜被樑軍抓去時有多崩潰!而我此時也一樣心急如焚。
我跟着向伶一邊狂奔一邊祈禱請不要讓更糟糕的事情發生這家人的身上了!
快到杜橋的時候向伶已然完全失控了她衝在我前面,可我卻突然發現她猛地停住了身子整個人靜止在原地。
我慢她幾步跑上前:“怎麼了?”
我看見向伶的眼睛已經沒有焦距,空洞得像死人卻透着毀滅的悲痛,當我順着她的目光看見杜橋的橋頭懸掛的那具還在搖晃的屍體時心裡的絕望猶如海嘯一樣涌來,那是阿卜!
“咚”的一聲把我的視線拉回,我看見左邊的向伶突然倒在地上,我急忙從地上扶住她,她雙眼緊閉。
後來的事就像是做夢一樣,我都不大記得自己是如何把向伶和阿卜的屍體帶回去的,只是木拉提比我想象的要堅強很多。
在回去的路上我已經不打算瞞着木拉提,因爲他遲早會知道,只是讓我意外的是他在那天下了牀,和我一起把阿卜的屍體埋了。
我坐在阿卜原來喜歡坐的門欄上待了很久很久,直到晚上木拉提纔出來告訴我向伶已經醒了。
我起身抹了一把臉:“我去看看她。”
木拉提擺擺手:“她還好,雖然這對我們來說一時半會無法承受但我相信她能挺過去的。”
說着木拉提苦笑了下:“她不像外表那麼脆弱,她剛纔還安慰我。蔚姑娘,這段時間麻煩你了,夜寒,你還是早些休息吧。”
我點點頭:“有事叫我。”
木拉提走後我並沒有去睡覺依然坐在那個門欄上坐了很久,我從來沒有感覺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從我的身邊就這麼流逝了,那是一種讓人窒息的難受。
我擡起頭看着夜空中繁星點點,想到昨晚臨睡覺前阿卜望着天上星星問我那是什麼,我告訴他那是星體,和我們生活的地方一樣的星體,他說是不是那些星星裡面也有禹城,我心酸的回:“也許吧…”
早上我和向伶出去前我看見他在院中耍着砍柴刀,我問他你想用這把柴刀練武嗎?他說只要能擱下樑軍的頭顱就是好刀。
爲什麼我竟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我沒有意識到他會去找樑軍,我更加懊惱的是那晚我不該告訴他我和向伶遇上樑軍的事,這不該讓一個小孩去承受,就是反抗也不該由一個小孩去反抗,他還那麼小,甚至都沒有成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晚他沒有看見沾滿血漬破爛的衣服,他不知道我們被樑軍所欺負的事,是不是就不會去找樑軍,也就不會讓自己枉死。
很多答案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臉埋在雙手之間,我忽然很想景睿,我第一次覺得他娶慕矜遙是多麼明智的舉動,楚淵說過“這世間任何事物都不會是永恆,終究需要一個人站出來平息現狀”。
他口中的現狀原先我只是模糊的知道,而今才切身的體會到這樣的現狀多麼令人絕望!
如果景睿真的是那個人,我只希望他路能再順一些!
天矇矇亮的時候,突然有人闖進了院子,我被院門的動靜給驚醒了,我想現在我們的神經都處於緊繃的狀態中,我跳下牀赤着腳扒着窗戶,當發現走進來的人是木妲爾時我鬆了口氣重新走回牀邊把鞋子套上。
剛穿完木妲爾已經徑直衝進我的房間,後面跟着向伶。
“樑軍,周國人,要,要…”木妲爾說的語無倫次我看向向伶,向伶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應該是當地的方言和木妲爾交流了幾句然後轉向我。
我用眼神詢問向伶木妲爾都說了什麼,向伶有些欲言又止,她似乎在躊躇如何和我講,一會後她抓着我雙手:“蔚藍,我很喜歡你,真的,我們全家都很喜歡你!你的到來就像上天送給我們的禮物,可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聽得一頭霧水反而更加焦急:“你到底想說什麼?”
向伶像是狠了狠心:“那個樑軍的屍體他們找到了!當時在橋上看見我們的人太多,他們很容易就能猜到是我們所爲,杜橋上的攤販都是禹城人,他們沒有把我供出去,但是…”
向伶停頓了下,我接道:“但是,把我說了出來是嗎?”
向伶立馬紅了眼,她的眼睛已經是腫的了,這下更是感覺淚眼婆娑。
“如果他們不告訴樑軍,樑軍不會放過那些攤販,他們只有說是一個來自周國的女子,你知道大梁和周國本就水火不容,樑軍放話要把禹城翻個遍找到你。我們禹城沒有頭髮像你這麼短的姑娘,我和木拉提都十分捨不得你,可如果繼續把你留在這。”
向伶眼眶裡沁出水,她緊緊攥着我的手,這個善良的女人也許覺得對我太愧疚竟然泣不成聲,我本就是要到夏國的,遲早都要走,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我沒有理由讓剛剛喪子的向伶再爲我擔心,更沒有必要留在這給他們帶來麻煩。
我用力抱了抱她:“不用覺得愧疚,如果我是禹城百姓我也會那麼說,他們沒有錯,你也沒有錯,錯在這個亂世。”
我放開了她:“我馬上就會離開,等我走後你和木拉提最好搬去木妲爾那暫住。”
向伶點了點頭,我把衣服穿戴整齊,把唯一的吉他一背就準備離開,出了房門木拉提已經等在外面。
“你對這裡不熟,讓木拉提帶着你走一段,不然我不放心。”向伶依然緊緊握着我的手。
我回過頭細細看了她一番,剛認識她時我並不喜歡她,我覺得她和我不是一類人,她太軟弱太過仁慈,可短短時日我才知道她的仁慈只對她在乎的人,她的軟弱在遇見自己在乎的人遇到危險時會變得無比堅韌。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慢慢喜歡上她,甚至有些欽佩她,覺得她像家人一樣,我的記憶裡對於家人兩個字太模糊了,好像我與生俱來就是一個沒有親情的人,向伶卻是第一個讓我感覺到有家人是什麼滋味。
然而我卻不得不和她分別,很多不捨到嘴邊只化作五個字:“一定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