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幼霖一下飛機,正準備坐車去找張澤川銷假,一輛高級轎車緩緩停在她的面前。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眉目清冷嚴謹的老臉,是久違的陸上將。
與前幾次所見的態度完全不一樣,再也沒有長者的慈祥,只有一身軍人的肅殺之氣。
不用他說什麼,何幼霖就已經自主自發地拉開車門,坐上了車。
車子緩緩啓動,一路無言。何幼霖心裡打鼓,面上竭力淡定。
其實,又有什麼好慌的?
若他早一天來找她,她或許還要擔憂他的發難,怕他拆散她和譚少慕。但現在,她若能依靠陸上將的能力徹底和譚少慕劃清界限,不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嗎?
這麼想着,何幼霖才定下心,主動問,“外公,您找我?”見陸上將腿上的毛毯有些下滑,她伸手扯了一扯,重新蓋回去腿上。
手碰觸到羊毛毯時,陸從南渾厚有力的聲音傳來,“何小姐,你和我外孫一起出國,現在卻又一個人回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的立場和我的立場是一致的?”
何小姐,而不是孫媳婦。
陸上將的立場,再清楚不過。
何幼霖的手下意識地一僵,離開了毯子。她的嘴角抹笑,半分悽楚半分不甘,最後淡淡道,“外……陸上將,您是長輩。您有什麼要說的,可以直接說。我做小輩的,聽從就是了。”
陸從南看的出何幼霖是真心之語,面上冰霜之色緩了下來,平和道,“我聽說,我外孫現在人在醫院?”
聽說?
程助理交待她不許外泄慕少出事的消息,自然不會是他說的。答案,很明顯。白昕媛被她氣得不輕,又跑這裡打小報告了。
何幼霖低着頭,新剪得髮型有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眉眼,留下陰影。她用冷淡到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開口,“陸上將,如果你是想了解他爲什麼會出事住院,麻煩你等他傷好了,親自問他吧。如果你是想質問我爲什麼不留下照顧他,我想也沒必要。畢竟,我選擇一個人回國的原因和立場,應該與你是一致的。”
陸上將微頓,被人用自己的話給堵回來,心塞不已。他老眼精明地打量着她的眉角,表情,與往日的溫馴乖巧不同,此刻的她也露出了她的小爪子。像是受傷的幼崽,正在牴觸他人的靠近。
想到外孫說的那句“寵愛若是一時,不如不給”的話來,因爲或多或少的愧疚,心下一軟,言語裡也少了冷厲,“你是個好孩子。嫁給我外孫,是禍不是福。當初促成你們的婚事,我也有我的私心。
我那外孫的脾性,冷血沒心肺。但他若是把誰放心裡,就挖走挖不走。他爲了那個女人,單身了那麼多年,難得他肯鬆口結婚,哪怕我知道你只是個替代品,我這老頭子也樂呵。我也確實希望你能替代那個女人,陪他身邊。然而,事實證明,這樣的婚姻就是沙塔,根基不穩,出事也是早晚。”
當初白家大丫頭死了,他的外孫有多瘋狂與頹廢,他一一目睹。他花了那麼多的心思與力氣,把他的外孫從絕望的深淵裡拉上去,就是希望他能好好的過新生活,學會愛人。
他以爲何幼霖的出現,會是個轉機,誰知何幼霖不僅不能給外孫帶去平靜幸福的生活,反而把外孫攪入了一件又一件麻煩裡。她的出現,不僅擴大了外孫與那私生子的矛盾,甚至連外孫好不容易拋棄,隱藏在骨子裡屬於慕黑狼的暴虐之性再次甦醒。這不是一個合格的企業家該有的品質。
何幼霖靜默,任由他一次次在她的傷口上撒鹽,直到他把話說的差不多了,才揚起菲薄的脣瓣,譏諷的笑道,“這麼說來,還是我辜負了陸上將對我的希冀了。不能扮演好一個完美的替身,替丈夫排憂解難。”
她笑言譏諷,眼底滿是悲涼。
這就是她的婚約的本質,誰都看得清楚,唯獨她沉溺其中。要不是她有這麼點替代品的價值,只是區區一個江淮前女友的身份,譚少慕又何必娶她?
何幼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淪落至此,都還要聽人抱怨她替身當的不夠好的話。
陸從南陰沉地看了她一眼,眉峰裡緊蹙的威壓盡顯,“何小姐,你不用不甘心。嫁給我外孫,該得到的,你一樣都沒有少。現在撥亂反正,就算和我外孫離婚,也同樣不會虧了你,而且,你弟弟這輩子都能前途無憂。”
何幼霖坐着,紋絲不動,心裡卻是百味交雜。陸上將這話,再明顯不過,既是利誘,也是威脅。她順從他的安排,和慕少離婚,會有贍養費,而她那個在軍校唸書的弟弟,將來工作也不用愁苦。
她若不順從,她和她弟弟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良久之後,她漠然出聲,“陸上將,我會離婚的。離婚,對誰都好。這一點,我很清楚,不用你和我一一分析。你與其在這裡和我做思想工作,不如和慕少談談吧。只要他放手,離婚協議的簽字,我隨時都能籤。”
陸上將被她不溫不冷的態度一噎,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孫子那,如果他有辦法,又怎麼可能跑來和她廢這些話。可她說的,也不錯。
良久,他才揉了揉眉心,嘆道,“我外孫的脾氣是牽着不走,打着倒退。我若說離婚,他只會反抗的更厲害。如果你是真心要離婚,我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
“什麼?”何幼霖眼中墨色重重。
陸從南頓了頓,正要開口,前面的司機突然開口警示,“陸上將,後面有一輛車跟了我們一路。要不要停車,問問?”
陸從南蹙眉,對着下屬,他火爆的脾氣壓不住了,厲聲道,“不用,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東西,連老子的車子都敢盯!”
“是。”
陸從南吩咐後,轉頭看向何幼霖,把他所謂的“明路”簡單交代清楚,確定何幼霖聽懂了,冷硬的眉角稍稍軟化下來,“何小姐,你是個聰明的人。我相信,你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何幼霖知道他是怕自己陰奉陽違,涼涼一笑,“陸上將,我不是個聰明的人。我若聰明,又怎麼會讓自己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我所圖,不過是安生兩字罷了。我希望,過沒有人打攪的生活。”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陸從南點頭,“只要你按照我說的,不見他,不聯繫他。就算我外孫回國了,我也能保證他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打擾你。”
何幼霖點頭同意,然後說,“如果陸上將沒有其他的事情,這裡可以放我下車了。我還有事。”
陸從南看了看這裡,比較荒涼,不好打車,問道,“你去哪裡,我送你一程。”
何幼霖沒忘記自己飛機票都是找顧言熙借的,現在的她,能省一分是一分,當下也不扭捏客氣,直接報了和張澤川約好的地點。
陸從南一聲令下,司機會意,車子掉頭行駛,朝着何幼霖說的地方開去。
此時,原本跟在他們車後,一路從機場開到城郊的一輛麪包車也一個掉頭行駛,繼續跟蹤。車上的司機,帶着墨鏡,一手操作方向盤,一手拿着何幼霖的照片,在打電話,“是。從機場出來的。我一路跟着。只是,她的車突然掉頭了。”
“蠢貨!早叫你下手了。你非要等她下車幹什麼?你一路跟了這麼久,現在被人發現了吧?等她一會到了市裡,那麼多人,你更沒有下手的機會!”
“可是,車上不只她一個人。我只答應你,撞死她一個人。”
“好。她一條命,我花50萬買的。現在,我給你100萬。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把人給我弄死。多出來的錢,算我買那個司機的命!”
“這……”
“這,什麼這!”對方失控的聲音傳來,“撞死一個人,和撞死一車人有什麼區別!你現在不下手,沒關係,我另外請人。只是,你收我的定金,是要十倍返還的!”
司機看前面的車都準備過跨江大橋了,再過去的話,車流量和人流量都要多很多,確實沒機會下手了。他一咬牙,應了下來,“好。我現在就動手。”
說完,他一腳油門猛踩,車子和火箭一樣衝了出去。
陸上將的司機一路通過後視鏡查看跟蹤他們的車,正好看見這一幕,嚇得急轉方向盤。
陸上將一個不穩,整個身子撞倒在何幼霖身上。何幼霖本來就體重偏輕,風大點都能刮跑,眼下被這麼一撞,身子也倒在車窗上,肩骨處疼得倒吸涼氣。
“怎麼了?”她失聲問道。
“陸上將,後面的車不對勁。”司機剛說完,只見那個撞空,衝過頭的車子又倒退了回來,堵在他要開的方向,“好像是……”
話還沒說完,對方再一次狠狠撞了上來。
這一次,他們的車頭被撞得凹了一大片。司機被撞的額頭流血,腦子開始昏沉沉,連方向盤都握不穩,眼花繚亂。
而對方卻和瘋了一樣,倒車,再撞,循環反覆。
坐在前面的司機首當其衝,很快陷入了昏迷,不知生死。整個車子被對方斜斜撞在護欄杆上,何幼霖一側的車門被欄杆堵死,車窗呈蜘蛛網一樣皸裂開來。他們像是一條待宰的魚,毫無溜走,還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