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傍晚，喧囂聲漸次減弱，忙碌卻依舊。
何幼霖走在走廊上，穿過各個病房，查驗指標並記錄，而外面雷聲悶悶地轟隆着，似要下雨。
“吳醫生！”陳元叫着她，拿着一代葡萄乾遞給她，“來，忙了一下午了，補充點糖分。”
“謝謝。”她接過手。
“陸上將一出院，你就忙壞了吧。”陳元打趣道。
“我聽得出你的潛臺詞。”何幼霖眯着眼，作勢要捏他，“你是在抱怨我之前工作太輕鬆，只照顧陸上將一個人，什麼事情都不用幹，對吧？”
“哪裡哪裡，不敢不敢。”陳元呵呵一笑，“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嗎？陸上將的病的責任和壓力有多大。我是覺得你剛做了個大手術，還沒有調整休緩和過來，就被院長……嗯……”
何幼霖笑了笑，“沒事。我忙，她更忙。”
“是啊。慕澤分院都正式運營了大半年了，前幾天我還看見徐醫生從D市回來找白院長，兩個人在辦公室裡談了很久的話。”
“徐醫生？”何幼霖心一跳，面色平和，“哪個徐醫生？”
“就是陸上將的主治醫師啊，他現在是分院的院長，估計回來是回報分院的經營情況吧。”
“哦……”何幼霖點了點頭。昨天睡得早，早上匆匆來上班，沒看白昕媛的監控裡有沒有什麼情況。
她看了眼時間，快到下班的點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看看情況，卻接到了蕭炎的電話。
“何幼霖，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醫院啊，馬上回家了，怎麼了？”
“你快電腦前面，我給你發個文件，快！”
何幼霖一聽，連忙掛掉電話，匆匆跑回自己的辦公室裡。果然瀟瀟夜雨的頭像不停的閃動。
她點擊接收，一個文件包成功儲存，解壓。此時，一個悶雷巨響，從她的身後窗外炸開。
她的心突然跳有些亂。蕭炎說，他破解了一些簽署保密協議的病人信息，還有和國外康富瑞醫療合作的項目。雖然看不懂一些醫療術語，但是，裡面涉及了很多巨大不明來歷的金額流水賬的轉入轉出。一看就不是正當盈利。
然而，饒是她做主了準備打開這個文件夾，依舊被裡面的資料給震撼了。
這些簽署保密協議的患者，大多數得了重病絕症，支付不起昂貴醫療費，爲了追求最後一絲生的希望，在醫院的某些善意建議下，答應成爲一些研發藥物的試驗者。這些病例裡，成功治癒的案例比例僅僅只有百分之三十，更多的都紛紛去世了。而那些實驗失敗的藥物並沒有終止，而是在這些小白鼠的實驗基礎上，一次次改良！
因爲簽訂了保密協議，而且本身都是重病看不起病的普通百姓，所以死了也是白死，家屬還能得到一筆“撫卹金”，所以這個事情，一直都藏得很好。
而這些經過改良的藥，最後都授權給由隆起製藥生產合作。從研發機構，要製藥，最後醫院推廣銷售，每個渠道環節，都層層遞進，沒有斷鏈。
其中有一個藥，何幼霖非常的熟悉，因爲是她的導師研發的一款抗肝癌藥物。它曾經全球試驗，最後因爲藥效不及同類藥物的競爭對手，最後沒有得到政府的資金繼續研發。
現在康富瑞與慕澤醫院的合作，就轉而把這個名爲“Brivanib”的抗癌藥，許可權授予給隆起製藥企業生產。這個藥就是何幼霖上次披露出來的藥，只是改了名字，所以沒認出來！
何幼霖激憤難忍，給導師格倫·科恩打了個電話，“老師，Brivanib的藥究竟有沒有問題？我記得，那個藥已經退出西班牙、意大利和法國市場，原因是因爲這個藥有一定機率引起血液疾病。爲什麼，爲什麼要把中國市場當做你們傾銷劣質藥的地方？”
“艾琳娜，你在胡說什麼？”科恩焦急地說，“那個藥會引發血液疾病，也不過是一些媒體沒有根據的報導罷了！醫學鑑定上，和理論上都不支持這個藥物會引起這種病變！我這個藥，沒有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爲什麼舊金山那沒有繼續臨牀試驗，換個名字跑中國來研發銷售？”
“艾琳娜，你在舊金山生活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不知道美國的研發條件有多苛刻？在中國，無需證明一種藥物優於現有藥物，就可以繼續研發試驗。而在美國，90%的候選藥物在臨牀試驗階段就因爲這個理由夭折。而且，各地監管標準不同，一款藥在一個轄區獲得批准而在另一個轄區未獲批准並不反常，也不違法。你現在這樣質問我，你是以什麼身份？我的學生，還是中國人？哦，艾琳娜，別忘記，你是美籍華人！”
何幼霖被說的啞口無言，確實，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的做法是不違法的。但是，道德上，她不能接受。
“艾琳娜，你知道，你們國內目前治療肝癌的主要用藥品是哪個嗎？”
“蕾莎瓦。”
“那你知道，哪個藥物治療費在多少嗎？”
“……”何幼霖不知道要多少，但是，很貴是肯定的。
“每月7500美元，且不在國家的醫保範圍內！”科恩繼續道，“所以，我是在做好事！我研發的Brivanib在中國將會有很大的發展潛力，它會擁有更加合理的價格。”
“可是……”
“艾琳娜，我希望你能用你大腦和專業知識想想我剛剛說的。不要被一些庸俗的觀念和個人情懷左右了理智！”
何幼霖掛了電腦，看着滿電腦的病人的照片，病歷記錄，醫藥研究的報告……像是一羣馬蜂嗡嗡嗡地包裹着她，攻擊着她的心。
揭發？
可是，有什麼用？
這藥，上次藥監局就鑑定過了，沒有問題。只是，只是比一般的特效藥，效果差一點，但是也能治病，就是，就是治癒率有點低，但是也在不斷改進！每個病人，甚至都是自願簽署的，簽署合同裡，利弊也寫的很清楚！不存在欺詐！
無數的醫療技術的進步，本身就是在不斷的實驗，創新上去發展開拓的。而現在，他們只是選中了中國的窮人基地，僅此而已！
何幼霖關上電腦，需要重新想想，下一部該怎麼辦！
她可以利用道德的輿論，去披露這個事情，讓慕澤醫院和白昕媛在一夜之間成爲中國人唾罵的對象。她這個專業的醫生聽了這些事情，都這麼氣憤。輿論羣衆就更不會考慮那麼多。
可是，這樣做就是對的嗎？
項目被停止，醫院被整頓，譚少慕這些年經營的形象也會被黑……而她若真的是覺得這個項目沒有任何意義，百害無一利或許也不會這麼矛盾了。可是她知道，她的心是矛盾的，一邊是理解，一邊是同情。她這麼不平，這麼極端的情緒，也只是因爲她對白昕媛的憎恨，和報仇導致的。如果，這個事情，是譚少慕做的。她心裡的天平或許就會偏向醫院。
而另一邊，把一些文件發送出去後，白昕媛面對着電腦的屏幕，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
半個小時後，譚少慕開車接了兒女，來醫院接何幼霖時，發現醫院門口讓各家媒體的車堵得嚴嚴實實，根本進不去！
他把車子停好，出於安全考慮，沒讓孩子跟着，只交代他們在車裡等他回來，就一個人下了車。看着滿院子的人各式各樣的目光，他的臉色如寒冰般一沉，一步步擠過了人羣，朝醫院的腦科走了過去。
自醫院建成以來，就從未這樣熱鬧過。
就是上一次隆起製藥案件曝光後，慕澤醫院作爲合作方或多或少被破了點髒水，也只是有幾個記者擁堵走廊，嚷嚷的讓病室的病人都無法休息。
而眼前的場景，卻比上次都要誇張恐怖。
許多記者圍聚在腦科外，一個個遞過來的話筒，就差要戳到何幼霖的鼻子上！甚至她的額，都被人不客氣地留下了紅痕。
正準備下班的何幼霖沒想到會遭遇這樣的埋伏，正準備轉回自己的辦公室裡，門卻一個眼疾手快的記者給砰的一聲關上！
“聽說，上次隆起製藥的案件裡，曝光的幾個藥品裡，有一個藥品是由你的導師研發的。請問，是不是真的？你這麼做，是大義滅親背叛，你的導師？還是你一早就知道了，利益分贓不均，你才反水，把他拉下來的？”
“不是。我事先不知道。”何幼霖抗議辯解。
“你若是事先不知道，爲什麼，你纔回國，就知道這些內幕？甚至，你揭發的證據又是哪裡來的？你能解釋嗎？”
何幼霖沉默，這時候無論說是警察弟弟調查來的，還是說朋友是黑客幫她竊取回來的，都是隻能把更多的人拉下這個髒水！
“聽說，你是慕澤醫院高薪聘任回來的主人醫生，是個美籍華人。請問，你現在拿着美國綠卡，賺着中國人的錢，在你心裡，你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
“聽說，你是慕澤醫院的股東譚少慕的前妻張澤霖。當年你詐死，成爲美國人，並學醫，而譚少慕在國內創辦這個醫院，和你的導師合作這個項目，是巧合，還是一開始就設計好的？”
“……”
何幼霖小臉泛白，完全不知道這些記者是怎麼突然冒出來的，甚至還知道這麼多內幕！而且，想象力都能跑去當編劇了！
她冷冷避開，卻不知被誰絆到了腳，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姿勢難堪極了，卻引來相機咔嚓咔嚓的一頓抓拍，全是特寫！
“滾……”她蒼白的小臉上，眼眶泛起幾分難掩的紅。
這樣的閃光燈，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每一個快門的聲音，都刺激着她塵封很久的記憶。那些遠去的日子，一件件鮮明的活躍在她的腦海裡。
從前，她娛樂城賣過酒，她和江淮的事情被曝光，這些人也是這樣瘋了一樣圍堵她。
曾經，她涉嫌謀殺沈月珊被逼問，也是這樣一個個問題拋出來，卻從不真的聽你解釋什麼……
爲什麼，她明明變得強大了，卻依舊要被這些無知的人質問，逼迫？
她，真的就那麼好欺負嗎？
白昕媛！
恨意像潮水一樣帶着痛苦的回憶折磨她。
在記者堆的高壓逼問下，何幼霖的頭越來越疼，越來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