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然這才知道, 這位失蹤的三公主閨名叫作羽然,巧合地與她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還是同音。她打斷了章姑姑滔滔不竭的描述, 試圖證明自己不是她們所要找的羽然公主:“我是韻國人啊, 初來岷國, 第一次來到連岐城。再說了, 是不是你們的三公主, 我自己還不知道嗎?我若是公主,自然是巴不得回宮去與父母親人團聚,怎麼還會拒絕你們呢?”
章姑姑怔了怔, 也跟着問道:“是啊,公主爲何老是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呢?”
安語然哭笑不得地說:“因爲我根本就不是啊!是你搞錯了。”
章姑姑搖了搖頭, 很肯定地說:“奴婢沒有搞錯, 公主一再否認, 是因爲公主身體有恙。”
有恙就是有病了,安語然心裡嘀咕, 你纔有病呢,你得的是“公主找到了病”。
章姑姑繼續說道:“前年的七月初七,公主出遊時,意外從高處墜落,再沿着斜坡摔入江中, 就此失蹤。也許是那時摔到了頭部, 記不清以前的事情了。”
安語然心中突然閃現林夫人勸她嫁給遊逸時對她說過的話。
墨珏是前年年末才入林府的, 也就是在三公主失蹤將近半年後進入林府作丫鬟的。從時間上來講, 並非沒有這個可能。而且自從安語然穿越過來後, 不管是林夫人收她作義女的時候,還是進入遊府生活的那段時間, 從來沒有人提起過墨珏的父母或親人。她只知道墨珏是自賣其身入了林府,至於墨珏進入林府之前的身世,她並不清楚。
也許墨珏真的是失蹤的三公主,也許章姑姑是爲了某個目的,要把和公主相像的她,當作公主帶回宮去,她一時難以判斷是哪種情形。
安語然低頭不語,心中飛快地盤算着怎麼脫離目前困境。
章姑姑見她不說話,以爲她被說服了:“奴婢恭請公主殿下回宮!”
她招手示意另外四個作普通婦人打扮的宮女過來。四個宮女兩個在前,兩個在後,把安語然圍在了中間,同時有意無意地把她與柯嶺隔了開來。
安語然看了眼圍在自己四周的宮女,說道:“也許我真的是你所找的三公主,也許我不是。我想若是進宮見到三公主的父皇與母妃,他們應該能確認我到底是不是三公主。也罷,我就跟你走一趟吧!”
章姑姑臉上閃過滿意的神情,接着便肅然道:“時間倉促,不及備輦,不過已經備下車馬,還請公主委屈一下了。”
安語然卻道:“不過我有東西留在客棧,進皇宮之前還要先去次城南的如福客棧。”
章姑姑道:“這些東西讓侍衛去取就是了。”
安語然略帶忸怩地說道:“其實不是有東西要取,是因爲我現在把臉塗黑了女扮男裝,若我真是三公主的話,我不想讓父皇母妃,還有宮裡其他的人看到我這個樣子……我把女子的衣裝飾物都留在客棧裡了。”
章姑姑無奈道:“那奴婢就先隨公主去客棧吧。”
一行人走出衙門,安語然見到門口停着兩輛馬車,章姑姑示意她上第一輛馬車。
安語然回頭指着跟在人羣后面的柯嶺道:“我這位朋友正好一起回去。”
章姑姑本想無視柯嶺,但見安語然特意提起,也不好直接拒絕,只冷冷道:“車只備了兩輛,奴婢隨公主乘一輛,宮女另一輛,不方便男子同乘。”
安語然微微一笑:“宮女姐姐們與我們同乘一輛就好了嘛,想來章姑姑備下的馬車也不會太小吧?”
章姑姑嘴角抽了抽:“既然公主不嫌車廂內太多人,奴婢也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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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到了如福客棧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城中一片過節的氣氛,路邊的商鋪店家都點起了燈火,還有些早早吃了飯的娃兒,提着各式元宵花燈,或與家人在一起,或是結伴在路上玩樂,互相猜着燈謎。也有些年輕人,匆匆趕去城東湖畔的元宵燈會,期望着能在燈會上多猜中些燈謎,展露才華的同時,也有機會結識靈犀相通的佳人。
安語然一下車,那四個宮女與章姑姑就緊緊圍在她前後左右,生怕她逃走的樣子,一路跟上了客棧的二樓。
到了自己的房門口,安語然把門打開一條僅容自己進去的縫隙,進門後回身對章姑姑道:“我要更衣了,你們守在門外,可別讓人進來。”
章姑姑本來有意要跟着安語然進入房間,哪知道門砰”的一聲就關上,看着離鼻子只有半釐米遠的門板,再聽到門栓插上的聲音,章姑姑回頭掃了一眼後面的人。
幾個宮女瞧見她本就嚴厲的臉變得更爲緊繃了,趕緊低下頭去,裝作沒有看見剛纔一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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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防備萬一,安語然在離開客棧之前,就事先在房間裡打開了窗戶,也交待過柯嶺如此做,反正他們也沒在客棧留下任何物品,不用擔心有賊翻窗而入。這會兒她就不用擔心開窗的聲音被門外章姑姑與宮女們聽到了。
她直接走到窗口,探頭向隔壁窗口看去。柯嶺就在隔壁房間,正從自己的窗口探頭出來。安語然把狗二託給柯嶺,向着客棧旁的小巷指了一指,接着自己輕輕跨上窗臺,翻出窗外,踩在一樓的屋檐上面。柯嶺一手夾着狗二,一手扶着窗框,也跟着從窗口翻出。
下午安語然訂客房時,刻意訂了走廊末端的這兩個房間。窗外就是客棧狹小的後院,並且緊鄰後院外的小巷。他們小心翼翼地踩着屋檐,儘量不發出聲音,很塊就踏上了客棧後院的圍牆邊沿。
如福客棧的圍牆並不高,大約七尺左右高,柯嶺單手扶着圍牆頂端,側身躍下,落地瞬間蹲下身子,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就輕輕巧巧地站在了小巷裡。
安語然左手還未完全痊癒,拿取輕一些的物品也就罷了,但要吊住全身的重量卻是不行的,這會兒她右手攀着圍牆內側的邊沿,慢慢垂下雙腿,下半身吊在圍牆外,上半身則趴在圍牆上沿。柯嶺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雙手扶住了她的腰側。安語然便鬆開右手,讓柯嶺託着她穩穩落到地面。
安語然衝柯嶺一側頭,當先向小巷深處走去,卻見僻靜逼仄的小巷深處,迎面走來一個穿着青灰色衣服的男子。這青衣男子,相貌普通,毫不出衆。他的眼神平和,甚至沒有看着安語然與柯嶺,但這反而顯得古怪。
要知道,安語然與柯嶺是翻牆出來的!
若是普通人,看到兩個從客棧翻牆出來的人,會做什麼反應?露出驚訝的表情乃至失聲大喊都是有可能的,唯獨不可能的反應就是毫無反應。
安語然瞬間汗毛直豎,本能讓她遠離這個相貌普通的男子!她一把拉住柯嶺,拖着他往巷口奔去。狗二緊隨他倆。
她一邊奔着,一邊回頭看去,那男子並未追趕他們,仍然不緊不慢地走着。到了大街上,她匆忙向客棧另一側的方向奔去,但才跑出幾步就猛地站住了。
柯嶺比她多跨出一步,才剎住腳,回頭不解地看着安語然:“怎麼了?”
安語然臉色有些發白,緊緊盯着前方街道,並未回答柯嶺。她在街上嬉鬧猜謎的孩子中間,看到另一個穿着與巷子裡男子同樣青灰色衣服的人,離他們只有十數米距離,正不急不慢地迎面走來。
難怪那巷子裡的人並不急着追他們!他們早已知道她在這客棧歇腳,恐怕已經包圍這處客棧了。
安語然又拉着柯嶺轉身向客棧方向狂奔,不出所料的是,這個方向同樣有青灰色衣服的人慢慢向着他們靠近過來。
他們來得好快!
安語然一咬牙,拉着柯嶺急轉進入他們剛剛纔離開的客棧,一路奔向二樓。到了二樓梯口,她止步,放開柯嶺的手,做幾個深呼吸,平復了表情,讓自己顯得從容不迫,才慢慢踱步進入走廊。
還在她房間外守着的章姑姑與宮女們見她與柯嶺帶着狗二從外面進來,大吃一驚道:“公……”
章姑姑突地想起這裡是客棧,人多耳雜,又急忙改了口道:“公子不是正在更衣嗎?怎麼會從外面……”
安語然微笑道:“我要自行離開是很容易的事,隨時都行,之所以答應跟你進宮,也是因爲信了你之前所說的話。只不過你一直襬出副防備我逃跑的樣子,讓我很討厭。”
章姑姑面不改色道:“奴婢只是擔心公子的安全罷了。”
安語然斂了笑容,冷下臉道:“是擔心還是防備,你自己心裡知道,我既然答應了你進宮,自然不會食言。不過……”
“不過什麼?”
“我有個條件,就是我的這個朋友,也要和我一起進宮。”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面臨敖天燁手下的追殺,安語然寧可選擇進入皇宮。雖然禍福叵測,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有生命危險。
章姑姑雖勉強同意了讓柯嶺也跟着入宮,卻堅持不讓柯嶺與她們同乘一車。在路上,她對安語然說:“奴婢有些事要稟告公主。”
“何事?”
“公主之前流落在外,可能結識了一些人,但宮裡畢竟有宮裡的規矩,這些來路不明的人不可以進入內廷,更不可以長久留在宮中。”
安語然皺眉道:“柯嶺並非來路不明的人,他本是山中獵戶,曾救過我的性命。”
章姑姑繃着臉道:“就算他曾給過公主少許幫助,也不能保證他不是別有用心之人,還是給些賞賜讓他離去的好。另外到了宮中之後,公主在宮外的經歷還是少說爲妙,免得傳出什麼不好的流言,有礙公主的名節。”
安語然看了看章姑姑,並未再說什麼。
剛纔她們離開客棧上車時,那小巷中走出的男子一直盯着她看,恐怕此時也在跟蹤她們的馬車。她與柯嶺都要留在皇宮中才安全。在進入宮中,見到所謂的“父皇母妃”時,她必須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真正的三公主,並且還要設法讓柯嶺也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