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深秋,就快要入冬了,但九月二十三這天陽光卻很燦爛,午後的房間裡暖烘烘的。安語然吃完午飯,一時有點犯困,想躺會兒再去拖地板,牀頭的鈴卻很不人道地響了。她鬱悶地從牀上坐起,去了容問離那兒。
對於這個可惡的一天三次一次不拉催着她拖地,連午睡都不讓她睡的妖孽,安語然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給他。地板其實不髒,她推着拖把走得飛快,不一會兒就要把活兒幹完了。
容問離坐在桌旁喝着茶,忽然說:“語然,這些天遊逸派出手下,四處打探是否新近出現過一個十五歲左右的金褐色眼睛的女子,又或者是金褐色眼睛的少年。”
安語然本是不想理他的,聽了這話卻吃了一驚,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容問離:“他們找到情花來了嗎?”
容問離看了看她,頗具深意地笑道:“自然是來找過了。”
“那……他是不是知道……”安語然不自覺地捏起拳頭。
“目前還不知道。”
安語然鬆了口氣,一時之間有些愣怔。遊逸爲什麼還要找她?他不是說過女人如衣服,沒了就沒了,根本無所謂的嗎?恐怕他只是對於“衣服”不是被他拋棄,而是自己“跑了”而感到不舒服吧?
容問離把她的神情瞧在眼裡,突然換了個懶洋洋的語調:“莫非……你其實是想要遊逸找到你?”
安語然回過神來,瞪了他一眼,低頭接着拖地。
容問離見她不說話,又接着道:“若是你想念過去作遊府少夫人的日子了,我晚上再送你回去可好?”
安語然沒好氣地說:“不用勞駕尊下了,我不會再回去的。難道那天我戴着足枷的樣子看起來很愉快嗎?”
妖孽玩着手中的茶杯,悠悠道:“足枷易開,心枷難解。”
安語然本想吐槽一句,想來想去,突然就沒心情再說什麼,沉默着加快速度拖完地,收拾好拖把和水桶,回了自己屋子。
躺在自己的小牀上,不知爲何,安語然腦海裡翻來覆去就是“足枷易開,心枷難解”這八個字。她恨恨地坐起身,都怪這個死妖孽,多嘴說什麼心枷難解,害得她都不能午睡了。不就是心結嗎,有什麼難解的?
她坐到桌前,從那個重陽節時用來插茱萸,現在被她當作鎮紙的長方形舊木筒下抽出一方白紙。 wWW ✿ttκΛ n ✿C〇
鵝毛筆稍蘸濃墨,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沙沙輕響,紙上逐漸出現一張俊逸男子的臉——線條分明的臉龐,冷峻的表情,緊緊抿着的薄脣,挺直堅毅的鼻樑,形狀漂亮的鳳眼,純黑的眼珠深邃無底,好看的雙眼皮,修長濃密的眉毛,鴉羽般的黑髮……
安語然畫得很專注。
這個男子,曾經讓她心動,只是她還來不及投入太多感情,便對他感到了失望。是的,不是嫉妒,只是失望而已。他把姬妾視作物品般隨意處置,他狂暴地威脅着要掐死她,他強迫她當他的面換衣服給她帶來的羞辱,他把她當作囚犯那樣用足枷鎖起來……
收筆,墨幹。
安語然提起畫像靜靜凝視了一會兒,隨即深吸一口氣,將它狠狠揉成一團!
·
晚上回到自己房裡休息時,安語然覺得有些口渴,提起水壺倒水,卻只倒出了杯底一點點水。於是她下小樓去廚房,換了個裝滿清水的水壺。
回到小樓,安語然聽見二樓傳來一聲尖利的慘叫,把她嚇了一跳。匆匆跑到二樓,安語然看見繪紫的房門大開,她自己則站在走廊裡,一付手足無措的慌亂樣子。一看見安語然,繪紫就像落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匆匆地向她跑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語,語然。”
安語然被她的表情弄得緊張起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繪紫顫聲說:“有,有老鼠!好大一隻!”
安語然噗哧一笑:“我還以爲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只是一隻老鼠就把你趕出房間了?”
“語然,你不怕老鼠?”
“老鼠不怕,只怕小強。”
繪紫有些迷惑地問:“小強是什麼?”
安語然嘻嘻一笑:“蟑螂啊!”
繪紫原本緊張的表情也輕鬆了些:“那,語然,你替我趕走老鼠好不好?”
安語然奇道:“服侍你的老媽子呢?”
繪紫指着隔壁道:“趙媽去借掃帚了。”
說話間,趙媽過來了,卻舉着掃帚在門口猶豫着不敢進房去,敢情這趙媽也是個怕老鼠的!
安語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放下水壺,拿過趙媽手裡的掃帚,跨進房裡去,在房裡桌下牀底都搜索了一圈,並沒發現老鼠。她出門對繪紫道:“應該沒有老鼠了。”
她心道說不定老鼠就是被繪紫剛纔的尖叫嚇跑了。
繪紫鬆了口氣:“語然,多謝你!”
安語然笑道:“不用客氣。”
她彎腰去提水壺,剛抓到水壺的把手,就有種怪異的感覺。她右手提着這水壺上樓,剛纔放下時把手是朝着右側的,此刻把手卻是朝着左側,所以她的右手就要扭過來才能抓住把手。再細細一摸,剛纔那個水壺把手內側有些突起的橫紋,而現在這個水壺,把手內側光滑無紋。
這不是她剛纔提上來的那個水壺。
這時繪紫又對趙媽吩咐道:“趙媽,去拿些鼠藥來放在房裡各處,免得這討厭的東西再回來!”
趙媽應聲正要離去。
安語然提起水壺,突然指着繪紫房裡大喊:“好大一隻老鼠!繪紫,是不是你剛纔看見的那隻?”
繪紫緊張地說:“什……是,是的。”
安語然奪過趙媽手中的掃帚,衝進房裡。她一路追到桌邊,用身體擋住繪紫她們的視線,將手中提着的水壺與桌上的水壺迅速交換了。隨後她又提着水壺追入臥室,一邊喊着:“我讓你逃,讓你躲!”一邊揮着掃帚砰砰乓乓一陣亂打。
乾淨的被褥——被掃帚挑亂了,放着香粉、胭脂的瓷盒——被掃帚打翻了,上好的官窯青瓷花瓶——被掃帚揮碎了,多層的紫檀首飾盒——被掃帚砸開了,珠玉首飾散落一地……
繪紫聽到臥室裡傳出來的各種器物碎裂聲,跑到門口急急地喊:“語然,它不在臥室了,跑出去了!”
安語然故作愕然道:“跑出去了?”
繪紫看到房裡的一片狼藉,臉都青了,咬着牙道:“剛剛竄出去了。”
安語然走出臥室,在外間繼續搜尋。繪紫看她一路向着多寶格走去,嚇得忙說:“它已經逃到房外去了。語然,謝謝你了,不用再找了。”
安語然放下掃帚:“小事一樁,繪紫不用謝我。以後若是還鬧老鼠,還可以來找我幫你!”
繪紫強笑道:“我讓趙媽多放些鼠藥,應該不會再鬧老鼠了!”
安語然點點頭:“那就好,我回去了。”說完提着從繪紫房裡換出來的水壺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