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然回到宮裡, 立即被岷皇軟禁了,她被要求不得離開華辰閣一步,每日抄寫《女訓》。說起來岷皇對她還算寬仁, 沒有嚴懲, 想來仍是要瞞着昰國使者她曾逃婚之事, 這並不讓她意外。只是抄寫《女訓》讓她有點頭痛, 好在岷皇並未對抄多少遍有具體要求, 她就打算每日抄一遍,交差了事。
岷皇離去後,宸妃又把她好一頓數落。安語然忍着聽了好久, 終於等到宸妃再無可說了,才終於有機會開口:“母妃, 然兒知道錯啦, 這不自己回來了嗎?”
宸妃臉上雖看不出什麼了, 但她的話裡還是帶着一分怨氣:“你是自己回來的?要不是爲了那個獵戶,你會自己回來?”整整半年的用度被扣去, 雖然她有積蓄,但接下來的半年,翊坤宮裡的開銷用度要省着花了,包括衣裝首飾也不能像以往那樣每月添置新的了。
安語然還不知宸妃因她逃婚之事被岷皇罰了半年用度,只聽宸妃提起柯嶺, 她就藉機懇求道:“母妃, 你把柯公子放了可好?然兒發誓再也不逃了。”
宸妃繃着臉道:“現在不行, 等你真的嫁到昰國, 行了大禮, 我纔會放了他。”
安語然軟磨硬泡,宸妃終是不肯, 她無奈道:“不放就不放了,至少母妃你給他住得好些,別把他關在地牢裡吧。”
宸妃嘆了口氣道:“這事母妃可以答應你,但是然兒啊,那柯公子終究只是獵戶出身,即使沒有這次的聯姻之事,你和他也是不可能成爲……”
安語然哭笑不得:“母妃,你誤會了啊,然兒對柯公子不是兒女之情,只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感佩他的忠義,不想以怨報德啊。母妃怎麼總是不信然兒說的話呢?”
宸妃白了她一眼:“你說會安心待嫁,我信了你,你就逃出宮去給我看,害得我被岷皇罰去半年用度,所幸你回來了。若是聯姻事敗,還不知道我會被岷皇如何懲戒呢。你說我還敢信你嗎?”
安語然垂頭低聲道:“這次擅自出逃確實是女兒不好,但是……我真的不甘心就這麼嫁了,爲了兩國的政治利益,就要犧牲女兒的終身幸福嗎?何況,就算女兒嫁了過去,就能保證兩國一直聯盟不反目嗎?”
宸妃拉起了她的手:“然兒,怎麼能說是犧牲了你的終身幸福呢?你嫁給太子,以後就是皇后,旁人只有羨慕嫉恨的份。有你在昰國,不管是作爲太子妃還是以後作爲皇后,都能影響到太子或是未來的昰皇,有助於兩國聯盟。”
安語然搖頭道:“皇后立了也能廢,何況是太子妃,如果昰國以後無心聯盟,只要撕破了臉面,就根本不會在乎女兒是否曾是岷國公主。”
宸妃一時啞口無言,靜了數息之後,她說:“不會的,昰國此次是頗有誠意聯盟的。”
“既然昰國有誠意聯盟,爲何還要把女兒嫁過去?父皇是把然兒當成了彩頭還是人質?”
宸妃臉色變了變:“然兒不可胡說。”
安語然吐出一口長氣:“是然兒失言了,母妃忘了然兒剛纔所說吧。”
宸妃又勸慰了她好久,安語然隨口應付,宸妃見她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便離開華辰閣,打算改天再來說服她。
宸妃走後,安語然的思緒飄到了今天見過的那個酷似容問離的背影上。那粉袍男子轉了個彎就不見了蹤影,應該是走進了某個宅子裡。他不是住在那段街道上,就是認識其中的某戶人家。
雖然當初在摩韻城郊的義莊內,她曾親眼瞧過那具背上有刺青的屍首,但當時那具屍首面目全毀……今天那背影給她的感覺實在太過熟悉。會不會有這樣的可能,那妖孽還活着?若是他還活着,給她碰見了,一定要好好臭罵他一頓!居然裝死騙她,害得她難過了好一陣子。
安語然搖搖頭,多半隻是背影相似而已,是她想多了。她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考慮,雖然現在不能離開華辰閣一步,形同軟禁,但她不會放棄,還想爲改變命運做出最後的努力。
她往書桌上鋪一張蠟生金花羅紋箋,取一支鵝毛筆,輕蘸濃墨,修書一封致昰國使者澄定侯,信中道——
昰澄定侯惠鑑:
兩國交好,當以誠信爲本,豈能聯姻爲信?今吾兩國系共同利益之聯盟,自應同進退共患難,攻時全力以赴,守時互相關照,勝時共享戰果,豈能單憑一紙婚姻爲籌?若雙方並無盟友之誠意,希以區區公主爲質,可防一方反目否?若雙方皆有同盟之心,兩國聯姻則顯多餘。今日岷公主嫁昰太子,明日有昰公主嫁岷太子否?若無,則於昰有利,於岷無益也。
以含糊聯姻維持合盟,不如擬議協約,詳細商定兩國各自具體義務,約定兩國各自所得之具體分配方式,比例,並具落於文字,以國主之誠信爲質,以國印爲證,促兩國長久合盟。
順祝 安康
岷羽然手書
武成六年二月十七
她待箋上墨幹,輕輕摺疊後放入信封,然後輕喚門口宮女:“去找三皇子,請他有空時過來,就說我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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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羽澈便來了華辰閣。
安語然把自己所寫的書信遞給他:“三哥,你替我看看,這樣寫恰當嗎?”
羽澈先看了擡頭和落款,驚訝地擡眼看着她:“你修書給昰國的使者?”
“是。”
羽澈沒有再說什麼,低頭詳細看信箋內容,看完後他以一種彷彿從未見過她的眼光凝視着她:“這是你自己寫的?”
“是啊,是否有什麼地方不妥當?”這段時間,安語然趁着閒暇,讀了些古書,她試着在信中表達自己對兩國合盟聯軍與聯姻的看法,也試着說服昰澄定侯不要以聯姻作爲合盟的憑證,但是她不太確定自己寫得是否符合古人的語言習慣與書信的套路。
羽澈搖搖頭:“你要我替你把這封信送交昰澄定侯?”
安語然問:“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
“三哥,我無法離開華辰閣,你可否替我向父皇進言。其實兩國聯盟,是因爲有着共同利益的驅使,在紙上列出雙方應該做到的詳細事項,以及獲得利益後詳細的分配方案,蓋上國印,大家都遵守協議上的條款,比靠政治聯姻,更能長久穩定地維持合盟啊。”
羽澈思忖良久,遂折起信箋,對安語然道:“我會替你把信交給昰澄定侯,也會試着去說服父皇,但父皇是否能想通……”
安語然道:“但盡人事,成敗與否,且聽天命。我不想嫁給昰太子,所以想要說服父皇與昰澄定侯,但如果真的不行……”她也不會就此放棄的,當然這話她就不會對羽澈說了。
羽澈點點頭:“我會盡力說服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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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日,羽澈再次來到華辰閣。
安語然等宮女退出房間,並關上門後,便輕聲但急切地問道:“昰澄定侯看過信後,如何說?父皇又如何說?”
羽澈低聲道:“昰澄定侯收下了信,卻沒有任何回覆,至於父皇……”
安語然追問道:“父皇他怎樣說?”
羽澈搖搖頭,安語然的心便沉了下去,果然沒有這麼容易。
羽澈見她失望的神情,脣角便帶了絲微笑:“父皇雖然沒有答應不聯姻,卻對在聯盟書上列出詳細條款的建議大加讚賞。而且,今天父皇與昰澄定侯會談的過程中,你的事情也有了轉機。”
安語然揚起了眉頭:“轉機?”
羽澈輕點下頜,脣角笑意更濃:“你且聽我慢慢說。十四日午夜,昰國使者其實已經到了連岐。十五日,你從大同寺門口逃走的那天,父皇會見昰國使者,因昰國較之岷國勢大,父皇以國禮待之。昰澄定侯在會談中提到聯姻之事,父皇因你逃婚,就避而不談聯姻,只談聯盟出兵之事。”
安語然脣角彎起,猜測道:“莫非那昰澄定侯因此有些惱了?”
羽澈道:“昰澄定侯是不是惱了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今日再次會談時,父皇與他對兩國出兵人數有些爭議,父皇便道此事可以慢慢再議,並提到聯姻之事。
誰知昰澄定侯說,韻國已經內亂,征討韻國的戰機稍縱即逝,他卻在連岐足足等了四日。兩國聯軍本是因爲韻國內亂,預奪其土地,不可本末倒置,因談婚事影響國事。他此次已經帶來昰皇擬定的聯盟書,與岷皇詳細商定條款後,就要傳書昰皇,儘早發兵。”
安語然想了想問道:“昰國對聯姻之事,到底是如何想法?”
羽澈道:“單看今日第二次會談,昰澄定侯似乎對聯姻之事並不熱切。”
安語然不知是不是自己給昰澄定侯的信起到了作用,但只要仔細想想,就能知道這不太可能,也許是她逃婚的事情被昰澄定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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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語然並不知道,她猜對了大半事實。
此時,尚花園裡的小徑上,有另外一對兄妹慢慢走着,正在議論此事。
羽烈一身玄衣,玉帶束腰,俊朗的臉上帶着一絲嘲諷,低聲道:“這次可如你所願了。”這個二皇妹,外表甜美嫺靜,內裡性情卻完全相反,初次見到她的人都會被她外表騙過了。
羽玥走在羽烈身側,看到他臉上的嘲諷笑容,心裡頗有些不適,但畢竟許多事需要靠這位皇兄才能辦妥,她又有把柄在他手裡。她暗暗抱怨羽烈把見面地點定在這麼冷的地方,把身上披着的雪貂鶴氅裹得更緊些,說道:“還不好說,昰澄定侯雖然知道了羽然逃婚的事,卻也沒有一口回絕父皇聯姻之事。”
羽烈冷笑道:“就算她嫁了過去,你說,如果昰太子知道她曾經逃婚的事實,會如何待她?”
羽玥露出恍悟的表情,又哼了一聲:“就算不會好好待她,她也是太子妃。”
羽烈道:“不管如何,事情我已幫你辦妥,羽玥,你又欠我個人情。”
羽玥皺眉道:“只是讓太子知道她曾逃婚還不夠……”
羽烈回頭瞧了她一眼:“你又想如何?”
羽玥恨恨道:“我想要她身敗名裂。”
“同是姐妹,你爲何這麼恨她?”羽烈有些好奇,也沒見羽然對羽玥做過什麼能讓她深恨的事啊。
羽玥不答羽烈的問題,只冷冷道:“我要讓她再也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