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樂公主府這個時候早就炸開了鍋。
傍晚時分, 安語然沒有回到豐樂公主府換車,羽薰就派了人去書院尋找。下人回報她午後就坐着公主府的馬車離開了書院,至此刻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 羽薰這下就急了, 一邊派人去找接送她的車伕, 一邊派人通知了宮裡頭。
宸妃聽聞羽然失蹤也急了, 匆匆去求見岷皇, 把此事說了,被岷皇訓了幾句,又委屈又急, 不由得哭了起來:“皇上現在責怪臣妾,然兒開辦書院之事還不是皇上同意了的。”
岷皇既怒且悔:“朕可沒答應讓她親自去開辦書院, 她天天跑出宮去, 你這個作孃的就沒有生疑嗎?”
宸妃急切地道:“然兒只說去大公主府, 臣妾想她們姐妹情深,喜歡說些閨房話兒也屬正常……”
“好了!”岷皇阻止她在說下去,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找到然兒纔是目前首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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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語然與遊逸所坐馬車回到連岐城內時,已經是夜裡,幾近亥時。遊逸估計這個時候, 她失蹤的事一定已被宮裡所知, 何況她臉上的傷, 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更需要及時找良醫治療, 索性便讓車伕直接送他們去豐樂公主府。
羽薰一聽下人通報,得知三公主被人送回來了, 還受了傷,急忙道:“快,速去請太醫過府!”邊說邊快步向府門外走去,半路上遇到了遊逸護送進來的安語然,瞧見她臉上的傷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
安語然臉上刀傷已經不再流血,只是那條傷口太長,斜斜地從眼角下直至下巴,且臉頰上佈滿乾結的鮮血,看起來極爲觸目驚心!
羽薰驚得語無倫次了:“老天啊!然妹,你的臉!你,這傷這是,你怎麼會弄成這樣的傷?”
安語然瞧不見自己的臉,之前在車上,遊逸又一直是淡淡的表情,看着她的傷口並沒有露出什麼驚駭或是憂慮的神色,反而還說了些逗趣的話。所以她以爲傷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麼嚴重,本來已經冷靜下來,這會兒見了羽薰驚恐的反應,胸口猛地抽緊,心知自己臉上的傷恐非尋常,強自壓抑要落下的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遊逸站在她身側,從車上他就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此時感覺掌中的手正在用力攥緊,便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同時代她回答道:“她被綁匪所傷,還請大公主速去請太醫過府,這傷看着可怖,其實很淺,但也要儘早治療才行。”
羽薰有些意外地瞧了眼遊逸,也瞧見了他握着安語然的手,心中一動,只是現在不便多問他的身份。她點頭道:“我剛纔已經命人去請太醫,現在先讓然妹進去休息吧。”
安語然進屋就直奔鏡子而去,羽薰阻止不及,遊逸起初不知她的目的,待他看見那面鏡子時,便搶在她前面奪了過去。
安語然當然不會傻得去和遊逸搶鏡子,她盯着他道:“給我!”
遊逸將鏡子背在身後,輕輕搖頭:“現在傷口未作處理,只是血跡看上去駭人而已,一會兒太醫治療過後,就會好得多。”
羽薰也跟着說道:“是啊,剛纔姐姐是看到血,大驚小怪了,傷其實很小。”
安語然冷冷道:“既然很小,給我看一下又何妨,我又不是沒有見過血。”
遊逸還是不肯,安語然道:“你們堅持不讓我看,我也就知道這傷有多可怕了,其實看與不看也是一樣的,我的臉……是好不了了。”
遊逸道:“什麼傷都是會好的。”
安語然苦笑一下:“疤卻是會留下的……”
羽薰低聲道:“然妹,先不要急,等太醫來了再說。”
安語然低着頭不再說話,遊逸將手掌覆在她手上,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都深陷入肉,在掌心掐出了四道彎月形的紅痕。
遊逸將她的拳頭掰開後,將那面鏡子放入她手中。
安語然驚訝地擡頭看了他一眼,他認真地凝視着她,臉上露出一個微笑:“真的想看就看吧,只是要記住,什麼傷都是會好的。只是一條小小傷痕而已,就算你變得再醜十倍,你也是我的妻。”
好吧,至少她的臉還沒有可怖到讓他不能直視。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舉起鏡子,看向鏡裡那張面容。
右半邊臉很好,還是如往常一樣小巧,皮膚光潔。左半邊臉卻迥然不同,那條傷口從左眼角外側斜斜向下,直至嘴角下方,在她臉上畫出一道深紅血痕。
確如遊逸所說,傷口看起來並不深,邊緣又整齊,如果是在現代社會,這樣的傷也許只會留下很細的疤痕,可以通過整容修復,但在這個時代……
羽薰在安語然舉起鏡子時,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凝視着她眸中的神情,卻見她在端詳鏡中面容許久後,微微勾起嘴角,只是那條長長的傷口,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這時,門外傳來通報聲:“稟告大公主,皇上已經到了外面……”
父皇來得好快!羽然失蹤已經會讓他震怒了,若是被他見到羽然臉上的傷……羽薰不敢再想,臉色變得緊張,說了句:“我出去迎父皇。”便匆匆出門。
安語然見房中只有她與遊逸了,便問他道:“那些……劫匪可有擒住?”
遊逸本來爲了怕安語然更爲難過,雖然心中憤懣惱怒,卻不顯露,一直臉帶微笑地看着她,此時聞言,臉色陰沉下來:“我一路匆忙過來,還未來得及與鄒鉉聯繫。”
安語然在車上已經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他,小夜與她的那幾個手下,只要被鄒鉉擒到,他定要讓他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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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外傳來羽薰的聲音:“父皇,羽然受了點小傷,還是先讓太醫替她醫治之後,再問她事情始末……”
“太醫還沒到,朕先要問問羽然!”岷皇的聲音裡可以聽出他極爲生氣。
遊逸見到門外岷皇黃色衣袍閃過,急忙跪下行禮:“草民遊睿淇,叩見皇上,皇上聖安。”
安語然也跪了下來:“父皇……”
岷皇邁步進屋,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話:“然兒你太胡鬧了,朕答應你辦學之事,要你找別人出面,你答應了朕,卻自己偷偷跑出去,這下鬧得被人綁架不說,臉也弄傷了!你一個年輕女子,卻老是不守婦德,這才招致飛來橫禍!從今天起你再也不許離開華辰閣半步,就呆在華辰閣裡修身養性!”
安語然急忙擡頭道:“父皇不可,那書院裡……”
羽薰瞧見岷皇臉上怒意更甚,連忙勸阻道:“然妹別說了,父皇責備得對,你先治好傷,然後就回宮去,有什麼事都等以後慢慢再說。”
岷皇瞧見安語然臉上傷口極長,衣裙帶血,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憤怒:“薰兒你也一樣胡鬧!然兒不懂事,你做姐姐的,又是已經嫁人了,不知道勸阻她外出,居然還幫着她掩飾欺瞞?若不是你,她哪裡那麼容易溜出去胡鬧!又怎麼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何況這次弄出事情的,就是你府裡的車伕吧?”
羽薰趕緊跪了下來:“父皇,薰兒知錯,再也不敢如此胡鬧了!還有,那車伕薰兒一定會徹查他的來歷,以後府裡的下人都要嚴加審查,以免再有這樣的事發生。”
這時,門外傳來通報聲:“稟告大公主,張太醫已經到了外面……”
羽薰急忙道:“快請張太醫進來!”
張太醫進門,向皇上公主們行完禮,起身擡頭,一見到安語然的臉時,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下人來通報時,只說公主臉上傷了,他還以爲是哪裡磕碰着了,哪知道卻是這麼長的一條刀傷!這可是極爲難處理的,要是公主一個任性,說非要治得不留疤痕,那他這太醫之位就難保了。
張太醫暗歎一聲今日時運不濟,同時手腳利索地打開藥箱,取出乾淨的紗布。豐樂公主府裡早備了煮開後晾涼的溫水,張太醫便蘸着溫水,輕按在安語然的臉上,開始小心地清潔她的傷口。
岷皇看着遊逸,冷冷道:“你叫遊睿淇?出來一下,朕有話要問你。”
安語然聞言,看了看岷皇的臉色,擔心他爲難遊逸,便對岷皇道:“父皇,今日若非遊公子及時趕到,然兒恐怕已經被劫匪所殺。”
岷皇哼了一聲跨出門去。
遊逸一心想陪着安語然,奈何皇上發話,不得不尊,只得跟着岷皇出門,到了隔壁一間屋子。岷皇問道:“今日之事來龍去脈到底如何?”
遊逸道:“回皇上,今日綁架三公主之事是一名叫小夜的女子,出於妒意而謀劃的。草民得知公主被人綁去,就立即帶人救出公主,並送她來此。”
岷皇眯着眼,沉聲問道:“你如何得知然兒被人劫去?又是如何得知她被劫去何處,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離趕去救人?”
遊逸聽出岷皇的問題隱隱有疑他之意,不敢隱瞞:“回皇上,三公主去年流落宮外時,曾與草民相遇相識。之後草民又在連岐巧遇公主,今日本是約了公主敘舊,送她回書院後,出於謹慎,所以草民派了兩人遠遠護送她回宮,見到她所坐馬車駛向城外,這才知道她遇劫。其中一人急忙回來通報草民,另一人跟在劫匪後面,可惜被劫匪發現殺害。草民循跡找過去,去時已經晚了一步,公主已經被劫匪所傷。”
岷皇邊聽邊若有所思地看着遊逸臉上的神情:“敘舊……哼!這麼說來,還是你救瞭然兒。既然你立此大功,朕總要賞賜你些什麼,說吧,你要什麼賞賜?”
遊逸略一沉吟,跪下道:“回皇上,草民不求財不求官,只求皇上賜婚。”
“賜婚?”岷皇吃驚地反問了一句,“好大的口氣啊,還說不求財不求官,若尚娶了朕的女兒,這些還不是順理成章地手到擒來嗎?”
遊逸道:“草民確實無心權勢,草民在蓮國長年經商,家業雖說不上豐厚,卻也衣食無憂,若是羽然公主願意的話,草民想帶她回蓮國定居。”
岷皇哼了一聲道:“朕如何捨得讓朕的女兒遠嫁他國?”
“草民聽聞皇上曾經欲與昰國聯姻,將公主遠嫁昰太子……”
“放肆!”遊逸話未說完,就被岷皇怒喝打斷,“遠嫁一介商賈,如何能與嫁與一國太子相比較?我岷國堂堂公主,怎能下嫁一個異國商賈?”
遊逸面色不改地回道:“回皇上,單論財勢地位,草民自然不能與太子比肩,但若論真心真意,太子不如草民。”
岷皇聽到真心真意四字,心中一動,羽然現在臉上受傷,就算治好,恐怕難免留下疤痕,要說以她的公主身份,要嫁個有身份地位的人自然不難,要找個能真心真意對待毀了容貌之妻的男子卻不容易。何況他剛纔叫遊睿淇出來,說有話問他時,羽然還怕自己爲難遊睿淇,爲他說好話,自是對他也有些情意。
想到這裡,他便問道:“然兒恐怕已被毀了容貌,你還要求我賜婚?”
“草民最初就並非因爲公主的容貌而動心。現在她容貌雖稍有損傷,人卻還是那個人。韶華易逝,再美的容貌也不能維持一生,夫妻相伴,要得是心意相通。草民誠心誠意,求皇上賜婚!”
岷皇有些意動,也許他該許了這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