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到了書院門口, 安語然卻不敢馬上下車。她稍稍坐了會兒,待臉色與呼吸都平復下來後,又整理了一下衣裙, 心中突然覺得自己怎麼那麼像剛偷情完的樣子。
她正要下車, 遊逸叫住了她:“語然, 等等。”
安語然詫異回頭, 以爲他還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 沒想到遊逸卻擡起一手,伸到她耳邊幫她捋了捋鬢邊的頭髮,一邊微笑道:“這裡亂了。”
她心中一陣甜蜜, 卻見遊逸又從懷中摸出一對寸半長的翡翠牌子,並排攤在掌中。這對翡翠牌子一模一樣, 應是一塊翡翠, 從中剖開再精心雕刻打磨而成。
遊逸將其中一塊拿起, 收入自己懷中:“這塊我留着。”
安語然不及細看,微笑着將另一塊翡翠牌子收好, 這才緩步下車。
遊逸從簾後一直瞧着安語然的背影,直到她進入書院後門,才依依不捨地放下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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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課,安語然在書院吃過飯後,找到了豐樂公主府的車伕, 她還得去羽薰那兒換車才能回皇宮。
在車上, 她摸出遊逸給她的翡翠牌子, 細細賞玩起來。牌子通體透亮, 主體是淺綠色玻璃種的翠, 晶瑩透明,雕成碧波微瀾的樣子, 波浪中央卻有一抹弧形的翡紅,被雕成一尾戲水的紅色錦鯉,仰頭甩尾,煞是可愛。
游魚戲水,遊取他的姓,魚取她名字中的“語”諧音,這一對兒游魚,便是他與她。
安語然將牌子放入懷中收好,脣邊浮起一抹微笑,緊接着卻不由自主地張開嘴打了個呵欠。說來丟人,昨夜她有些興奮過度,竟一夜都沒睡好,這會兒飯後倦怠,在車上搖搖晃晃的,眼睛就漸漸睜不開了。
車行許久,突然停下。
安語然斜靠在車壁上,本來睡得不深,車一停就醒了。她擡起頭,才睜開眼,就見車簾被猛地掀起,兩個人影先後躍上車。不待她看清楚對方的面容如何,已被當先一人用手捂住了口鼻,另一手扣住了後腦。她擡手去拉自己臉上的大手,卻被另一人捉住雙手,反到背後,隨即就覺得有粗糲的繩索狀物在自己的雙腕上繞了好幾圈。
車內空間逼仄,安語然又是出其不意,待她反應過來時,雙手已經被捆緊,口鼻又被捂住發不出聲音來。她不再用力掙扎,只睜大雙眼看着這兩人。
那先上車的,應該就是從學院送她回豐樂公主府的車伕,雖然他矇住了臉面,只露出雙眼,但衣服並未換過,胸口有塊淺淡污漬她之前見過。車伕見她不再掙扎,便略微鬆了手上的力量。
身後一人嘿嘿笑道:“我們也是受人所託,你乖乖地就會少吃點苦頭……”
安語然聽到此人說話聲音,就在自己頭部上方,推測他就站在自己正後方,因車內空間不高,他只能半俯身子。她心念電轉,已經想好對策,便用力咬住車伕的手指。車伕吃痛,“哇”地一聲慘叫,鬆開了扣住她後腦的手,想去掰開她的嘴。
安語然只爲逼他鬆手,感覺後腦沒了壓力,就馬上鬆開牙關,雙腳蹬地,腰背用力,向上猛力一頂。
她背後說話那人因爲先前車伕慘叫,吃驚地喝道:“你老實……”話還未說完,已被重重撞到下巴,腦袋“砰”的一聲撞在車頂,最悲催的是牙關合上,咬住了自己的舌頭。他忍不住慘哼一聲,只是因爲牙齒合攏,發出的聲音顯得特別沉悶暗啞。
安語然的頭頂也是隱隱作痛,卻借勢站了起來,趁着車伕與咬舌頭的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她一步跨到門口,頂開門簾,躍下馬車。
躍下車的安語然拔腿便跑,剛邁出一步就傻了眼。
馬車所停之處,竟然是城外荒郊。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最要命的是,馬車外面還站着三人,成犄角之形,將她圍在中央。
她吐出一口氣,慢慢站直,視線掃過這三人,三人都蒙着面,此時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這會兒車內兩人都跟着躍下車來,咬舌那人滿口鮮血,舌頭劇痛,心中懊惱擔心舌筋咬斷,以後會說不清話,惱怒地跨到安語然身前,揮手就向她臉上抽去。車下三人中,站在安語然對面那人低喝道:“住手。”
誰知咬舌之人聽而不聞,並不住手。
安語然側頭試圖避開,卻不料那巴掌根本沒有抽下來,她擡眼一看,一人站在她身前,擡手扣住了咬舌那人的手腕,正是剛纔低聲喝止他的那人。他將咬舌之人用力推遠,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左側一人開了口,他嗓音暗啞,說不出的難聽,好像公鴨叫喚一般:“廢物!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動手了?”
咬舌之人一付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擦了擦下巴上的血,退到一邊。
這時左側公鴨嗓子又道:“蕭姑娘不要急,逃是逃不掉的,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要你的命,就乖乖地跟我們走吧。”
安語然心中一動,既然稱呼她蕭姑娘,想來不是衝着她的公主身份來的,但她以蕭姑娘的身份,僅僅是開辦書院,怎能得罪到人呢?
剛纔低喝那人似乎是幾人之首,他領頭沿着一條小路而行,公鴨嗓子緊隨其後,右側稍胖那人推了一把安語然的後背:“走吧。”
她沉默不語,跟在公鴨嗓子後面,走了約盞茶時分,瞧見一間木板搭制的小房子。進到屋內,中央有張椅子,她就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下了。情況未明,保存體力要緊。
公鴨嗓子嘎嘎笑道:“蕭姑娘好膽色啊!”
安語然不搭他的腔,只注意觀察屋內佈置。公鴨嗓子有些無趣地咂了咂嘴,也不再說話。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只聽到外面啾啾喳喳的鳥叫聲。
安語然總覺得領頭那人的聲音有幾分耳熟,細細想來卻又沒什麼印象。偏偏他在那聲“住手”以後,一句話都不曾再說,讓她更難判斷是否見過此人。
那咬了自己舌頭之人此時畏畏縮縮地開了口,聽起來像是大舌頭再加上捂住了嘴說話的聲音:“咬楞熱被需汗待胡,河不河雨?”
公鴨嗓子一時沒有聽明白:“廢物說什麼呢?”
那人又說了兩遍,大家才猜出來他說的是:“小人這便去看大夫,可不可以?”
領頭那人眼中流露出一絲譏笑,向公鴨嗓子點了一下頭,公鴨嗓子便對那咬舌之人道:“去吧。”見那人慾走不走的樣子,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又衝着那個車伕揚了揚下巴道:“說好的不會少了你,一會兒讓他給你帶去。”
那人這才放心地離開。公鴨嗓子在他離開小屋後,即向稍胖那人道:“去做了他,處理得乾淨些。”
稍胖之人離去後不久,就聽見外面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
車伕聽了剛纔所言,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眸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張大嘴巴卻只能從喉中發出“啊啊”的咽聲,等到聽見這聲慘叫,腿上倒是突然有了力氣,趕緊轉身向門外奔去,沒跑幾步就被公鴨嗓子一把揪住衣領,拖出了小屋。
只聽他一路哀嚎着:“求,求,饒,饒命啊!小的不要錢啦!小的只求……”哀嚎聲到了數十尺外,便戛然而止。
安語然臉色有些蒼白,這些人對臨時夥伴竟如此辣手,想來她這次也很難有好下場了。她今日無課,知道她去書院的只有羽薰。但羽薰不知她何時回宮,至少也要到了日落之後,纔會開始擔心尋找,然而這裡地處荒郊野外,羽薰一時三刻哪裡找得到她?
過了不久,公鴨嗓子回到小屋,特意瞧了瞧她臉上的神色,嘎嘎地笑道:“蕭姑娘也怕了?我還當你膽色過人呢。”
“我也怕死啊,不怕死的是傻子。”安語然覺得他們似乎在等待一個人,所以現在並不會對她怎樣。她開口說了話,才發現自己嗓子早就乾澀無比,便向那領頭之人問道:“有水喝嗎?”
公鴨嗓子走到她身前,從腰上取下一個皮囊,拔開軟木塞,送到她的口邊:“嘿嘿,不嫌老子喝過的話就喝吧。”
安語然本來是想引那人開口說話,多聽幾次,應該能想起他是誰,順便再喝點水。卻不料公鴨嗓子接了上來。她聞到他手上濃重的血腥味,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卻還是忍着噁心喝了皮囊中的水,還不知要在這裡耗到幾時,她需要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況。
公鴨嗓子只給她喝了幾口,就把皮囊收了回去:“哼,別給老子都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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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天色漸暗,屋內寒意漸生。稍胖之人關上了門,又點起一盞小燈。昏暗燈光加上壓抑的靜默,讓等待變得愈加難熬。
許久,屋外響起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這三個蒙面人所等之人,終於來了嗎?
安語然死死盯着門口方向。
木門發出尖利的聲音,被向外拉開,少時,進來一個纖細的身影,嬌俏可人的臉上,帶着譏刺笑容,雙眸中流露出幾分得意。
安語然從未在這張面孔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她因爲意外而低呼一聲:“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