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那夜

樑榮在御案前不遠處站着,面上無絲毫卑微之色,道:“我曾說過,我要皇甫家絕後!”

“你……”皇甫擎手指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深吸口氣,方道:“你爲何要如此執拗呢?難道你不想看着我大業有成?”

樑榮沒出聲,站在原地,似是想着什麼心事。

“有件事我原不想告訴你,但考慮到你這麼些年也不容易,現在告知你也無妨。”老東西,若不是知道的太多,他早就下狠手了,皇甫擎平復好心氣,沉聲道:“她或許還活着。”

他的話無疑拉回樑榮的思緒,只見神色略顯激動,甚是難以置信道:“所言屬實?”

“屬不屬實,你耐心等上一段時日自然知曉。”皇甫擎道。

樑榮沉默,直至臉上表情恢復常態,道:“你就打算一直這麼下去?”他相信自己說的話,坐在御案後的人能聽懂。

果不其然,皇甫擎聞言,眼裡陰鷙重現:“不將人解決掉,你覺得我能坐穩這把椅子嗎?”

“他人在哪裡我們並不知道。”樑榮如實道。

皇甫擎冷笑:“他身上的毒無藥可解,倘若一月內不見有動靜,那麼必死無疑,到那時,我自然再無所忌憚……”言語到這,他嘴角的冷笑倏然僵住,樑榮見狀,目光禁不住一閃,問:“有哪裡不妥?”好端端的突然沉默不語,怕是有什麼重要之事瞞着他。

“沒什麼。”話雖是這麼說,可皇甫擎心裡卻煩躁不已。

他想起了半月前那晚……

夜色靜謐,月華如霜。

十多道黑影在皇宮各殿宇間,忽高忽低前行着。

從身法上看,這些黑影無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們目標明確——皇帝寢宮。

僅用片刻工夫,護衛皇帝安全的暗衛,便被他們悄無聲息地解決掉了。

殿內燭火搖曳,樑榮擋在皇甫擎身前,看着站在他們不遠處,與他和皇帝樣貌一模一樣的兩人,心立時一突。

皇甫擎注視着來人,注視着易容成他的樣貌,身穿常服,體型與他極爲相似之人,淡淡道:“有備而來。”

“不愧爲一國之君,定力就是夠好。”對方嘴角掛着一抹讓人感到尤爲刺眼的淺笑,徐徐道:“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你現在可還有話要說?”

皇甫擎沒就他的話作答,也未看他,而是將深幽不見底的眼眸,平移至他身旁,易容成樑榮的那個人身上,道:“岑老別來無恙?”

“沒想到皇上還記得老夫。”那人見身份已被點破,便也不再遮掩,“皇上真真是好手段,不僅覺察出我相府有問題,更是將我滿門一 夜屠殺殆盡,可現在呢,皇上不還是落在了老夫手裡。”岑嵩木着臉,但說話的語氣卻沉冷無比。

“朕實在想不明白,是什麼引得岑老不顧家人安危,不顧丞相府百年基業,走上了這麼一條不歸路。”皇甫擎心知自己此時身處險境,可他臉上的神色卻至始至終淡定如常。

岑嵩冷哼一聲,道:“是什麼原因你不必知道。”

皇甫擎淺淡一笑,目光挪回和自己樣貌一樣的那人身上:“朕是該稱閣下爲靈月的洛大將軍,還是稱閣下爲東旬的逍遙王?”

他這話一出,頓令對方雙目一怔,“我的身份你是如何知道的?”

“朕有必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嗎?”皇甫擎笑笑,聲音依舊淺淡:“讓朕猜猜,閣下多年來生出的事端,無非是想着身上留着我皇甫家的血,可是朕此刻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與我皇室並無瓜葛。”

“我不是?”說話之人正是洛翱,“你是想霸着本屬於我的位置不放,就這麼矢口否認我的身份,皇甫擎你未免太卑鄙了些。”洛翱隱有些動怒,“皇甫擎,你給我聽好了,我是先皇最愛的女人所出,我叫皇甫敖,我身上正正經經留着大周皇室之血。”

皇甫擎嘴角浮開一抹譏笑:“若你是先皇之子,爲何會流落到民間?還有,先皇可有尋找過你?”

“那是先皇以爲襁褓中的我、死在了當年那場大火中。”洛翱冷凝着臉道。

“你可真會自欺欺人!”皇甫擎嘲笑。

洛翱道:“是不是自欺欺人你我心裡都有底,皇甫擎你是自我了結,還是要我安排人動手送你一程?”

“你以爲易容成朕的樣貌,就能奪得我大周江山嗎?洛翱,如果真這樣想,你未免太天真了些。”皇甫擎在尋找脫身之機,然,事實告訴他,可能性極小。

“你不都說了我是有備而來麼,既然知曉,又何必裝傻?”洛翱笑得一臉輕鬆,“不放告訴你,爲了今日,我可是對你的品性,喜好等等皆瞭如指掌,更是多年來嚴格要求自己,務必成爲另一個你,而我做到了,等無聲無息除掉你後,我會將你的子嗣,還有你甚是疼寵的熠親王,一個個送去與你團聚。”

皇甫擎的身體當機一震,他知道眼前之人絕對會說到做到。

就在怔忪之際,數枚泛着黑色幽芒的暗器,疾速向他襲來。

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讓人反應。

樑榮在他身側站着,見此情景,顧不得多想,就催動內力,擋身上前。

第一撥暗器被他以內力震了開,可接踵而來的是更多的暗器,自四面八方襲向他和皇甫擎。

洛翱,岑嵩冷眼看着。

樑榮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皇甫擎的武功也不俗,他們在躲閃暗器時,貌似不經意地往側殿方向慢慢移動。

“你們就別費力氣了!”洛翱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流露着掩飾不住的得意,“兩位皆已被暗器劃傷,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毒入臟腑……”

皇甫擎掃了他一眼,手上動作沒停。

“要想知道你是不是先皇的子嗣,大可直接問你的母親。”

有人用密音入耳之術傳話給他,誰?是誰?母妃真的還活着!

洛翱剎那間神色恍惚。

轉瞬,他擡手,衝着皇甫擎問:“你剛纔的話什麼意思?”周遭沒再有暗器襲出,皇甫擎遞給樑榮一個眼色,脣角緊抿,再次啓用密術:“你母親沒死!”他之所以沒有開口說話,而是採用這個法子,其目的一是爲短時間穩住洛翱,給自己和樑榮爭取時間脫身,另外一個是他不得不防着岑嵩這個老狐狸。

一個多年沒有音訊之人,說她還活着,可信度實在太低。

但於洛翱來說,他肯定是選擇相信的,畢竟他謀劃多年,所依仗的不外乎是他皇族的身份。

如果身份不成立,那麼他所做的一切,就只能用笑話來概括。

岑嵩卻不同,倘若他做這麼多,真因爲先皇當年盛寵的那位女子,那麼經年而過,他不會沒有尋人。

找不到,那就是已身死,如此一來,他勢必怒不可遏,纔會一心一意要報復皇室。

皇甫擎這麼想着,也那麼做了,而洛翱不出所料,果然中計。

看時機已到,皇甫擎與樑榮身一閃,宛若電馳,轉瞬不見蹤影。

洛翱怔在原地,思量着皇甫擎的話,岑嵩發覺他神色不對,看着他正準備問話,卻沒料到就這麼一剎那間工夫,讓人給逃脫了!

偏殿中有密道,位置隱秘,很難被發現。

因此待洛翱回過神,與岑嵩趕至偏殿時,連個人影都沒發現。

“我不希望你有事瞞着我。”岑嵩突然開口,無疑拉回洛翱飄遠的思緒。

臉色變了又變,洛翱挑眉: “我有事瞞着你?”老東西,自從碰上面,就沒少在他面前拿大。

“最好沒有。”岑嵩面沉如水,道出一句。

要不是看在盈盈的面子上,他是萬萬不會幫眼前這狂妄自大之人。

洛翱怒: “你這麼與我說話,就不怕我殺了你嗎?”從一開始聯手,此人就倚老賣老,沒將他往眼裡放,這一點,讓他很不痛快。

“呵呵!”岑嵩皮笑肉不笑,一雙濁目鎖在洛翱身上,一字一句道:“如若不是爲了盈盈你覺得我當年會答應與你聯手麼?小子,你別太自以爲是,否則,我不介意立馬與你分道揚鑣!”

盈盈,他的盈盈,爲這兩字,爲這兩字的主人,他此生捨棄太多……

悔麼?

岑嵩在心裡問自己。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無悔,他無悔,即便他的盈盈已經死了,已經與他陰陽兩隔,他也不後悔這麼些年來所做的一切。

雖是這麼想着,卻隱約間感到心口處微有不適。

尤其是腦中躍出今晚宮宴上看到她時的那一幕,不適感愈發強烈起來。

她還是那般清冷……

不,在不知曉他心有所愛之前,她是明媚快樂的,是他……是他不好,誤了她一輩子——平陽。

洛翱不知岑嵩在想什麼,只是定定地注視着對方,冷諷道:“和我分道揚鑣,岑老舍得?”對皇帝的女人都敢動心思,年輕時必不是什麼好東西!

斂起思緒,岑嵩沉冷的目光與他視線相對,哼聲道:“你母妃若真還活着,以我的能力,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稍頓片刻,他加重語氣,“老夫最厭惡自以爲是之人,明白點說,如果不是因爲你的母妃,不是因爲你當年給我的那封信,我怎麼也不會幫你。”

“後悔幫了我,還是後悔沒在當年就取了我性命?”洛翱反倒不生氣了,背靠椅上,輕叩着椅子扶手,不鹹不淡地問。

岑嵩斜瞥一眼,坐到近旁的椅上,道:“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依然會選擇幫你,但同時我更想殺你。”

“哦?洛翱挑眉:“這是爲何?”岑嵩靜默片刻,眼裡恨意涌現,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那個昏君橫刀奪愛,我便不會與你母親分開,更不會讓她有機會生下你,知道麼?看到你那一刻,我就想到了那昏君的嘴臉,恨不得當時下就取了你性命!”

“岑老說話還是主意些。”洛翱眉頭緊皺,“就我所知,先帝可不是昏君,再者,無論怎麼說,我也得稱先帝一聲父皇,所以……”沒等他說完,岑嵩出言截斷:“你倒有心,莫非忘了十多年前,應國公一門是怎麼死的,忘了雅貴妃和六皇子又是怎麼死的?”說着,他臉上浮開一抹譏笑。

洛翱聲音倏然變得冷厲:“夠了!”

岑嵩卻不以爲意,繼續道: “那昏君如果喜歡你母親,就不會平白無故讓她消失在後宮,更不會轉頭娶另一個女子進宮,對其予以專寵。雅貴妃甚得聖寵,這是朝野內外都知道的事,要不然她也不會接連誕下兩位皇子。更不會令那昏君不顧嫡庶有別,長幼有序,欲立六皇子爲儲君……”稍頓片刻,他的目光落到洛翱身上,“正因爲你氣不過那昏君的行徑,所以才請求我出手援助,除了應國公滿門,殺了雅貴妃和六皇子,既然心中有恨,又做什麼一口一個父皇?”

“那是我的事,你無需多管!”竭力壓住心底騰起的怒火,洛翱臉色陰沉,語氣冷硬道。

“我只是在提醒你,莫在我面前太過自以爲是!”音落,岑嵩雙眼閉合,靠在椅背上沒再說話。

洛翱冷冷地看着他,用命令的語氣道:“近期我不想再看到突發事件。”

“難道你不想除去定國公主?”岑嵩沒有睜開眼,只聽他幽幽道:“那女娃子就是個迷,可不是好對付的,還有熠親王,只要大周有他們兩人在,你就別想坐穩這江山。”

洛翱氣急,咬着牙道:“我心中自有計較,用不着你來提醒。”顧連城,定國公主,靈月太女,很好,身份夠多,行事也夠很辣,新賬舊賬,他會和小丫頭一起好好清算!

手按到腹部,那裡偶爾還會傳出一絲輕微的痛感,這無形中讓洛翱想起自己在靈月的慘況。

魔邪,那個與地獄之魔無二的畜生,實在妄稱巫祖,還沒怎地,就消失於世間,害得他被顧連城那個妖女,狠狠刺中一刀。

這一刀他不會忘,永遠都不會忘!

農家小院內。

“小九……找小九……”

“老爺,您醒了!”

“嗯,醒了,找小九,告訴他……告訴他宮裡的情況!”

“老奴會找九爺的,等老爺身子稍微好些,老奴就進城找九爺。”

“快……快去……我怕,我怕是沒多長時間了!”

“老爺儘管放心,老奴已將您體內的毒素逼出不少,老爺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那你呢?你……你現在怎樣?”

“老奴中毒不深,用內力壓制着呢,暫時不打緊!”

說話的兩人正是皇甫擎和樑榮。

“這都過去多少天了?”被樑榮扶着靠在炕頭上,皇甫擎接過水碗喝了口,感覺嗓子舒服不少,“我記得咱們在山裡呆了有足足十日,是不是?”爲隱秘起見,皇宮密道直通城外六十里外的山腳,樑榮揹着皇甫擎出了密道,原想着即刻回京城,卻又擔心洛翱和岑嵩的人馬在城外搜索,於是,耐着性子在山裡呆了些事日。

樑榮將皇甫擎遞過來的水碗放到炕桌上,這才道:“回老爺,距離那晚事發過去半個來月了,這一路上,老奴怕被人發現端倪,便揹着老爺走小道回京,今個是除夕夜,咱們現在在城外一戶農家院裡安歇。”回京途中,皇甫擎多數時間在昏睡,就是偶有清醒,頭也是暈暈沉沉,因此,他不知行了幾天路程,更不知京裡現在是何狀況。這會兒聽樑榮一說,他蒼白的臉上立時浮出焦慮,語帶遲疑,問:“京中現在情況怎麼樣?”

“很平靜。”京中的情況,樑榮有從老翁嘴裡打聽了兩句,“想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皇甫擎接連咳嗽數聲,待緩過氣,深幽的眼眸隨之閃爍了下,時斷時續道:“那人不僅……有備而來……就是心機……和城府也一樣不缺。”是要找到他的屍首,方大動作麼?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寒的笑掛在了他的脣角,“小九是個聰明的,他定會覺察出不對勁……”

靜夜寂寂,皇甫熠和衣躺在連城身側,忽然傳來離涵的稟報聲:“爺,有皇上的消息了!”

咋一聞言,皇甫熠以爲自己幻聽,結果當離涵略帶急切的聲音再次飄入耳裡時,整個人立時從牀上坐起身。

“你一直在我屋裡?”連城睡眼惺忪,跟着坐起。

皇甫熠頷首,接着伸臂攬住人兒的肩膀,輕聲道:“驚醒你了?”

連城心裡翻了個白眼,暗道:這還用問麼?不過,她出口之語卻是:“出什麼事了?”皇甫熠眼瞼微垂,一時沉默。

“瞧我這腦子,差點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拍腦門,某女滿臉自責,將皇后要她轉告給皇甫熠的話,盡數道出,見皇甫熠沒什麼反應,她擰着眉兒道:“我覺得皇后的直覺應該不會有錯。”

“確實沒錯。”皇甫熠說着,着連城躺回被窩,起身走向外面,“進來吧。”

離涵應聲是,推門而入,湊到皇甫熠耳畔,低語兩句。

“確定?”負在身後的雙手逐漸握緊,皇甫熠一臉蕭殺。

皇兄中毒,危在旦夕,城外農家小院,皇甫熠把離涵稟報的情況在腦中過了一遍,漆黑的眼眸中瞬間被暴風雨填滿。

“是不是宮裡又出什麼狀況了?”連城穿戴好,走出內室,看向皇甫熠問。

皇甫熠擺手着離涵退下,緩緩轉身,握住連城的手,道:“宮裡那位確實不是皇上。”連城沒有驚訝,便聽男人續道:“真正的皇上身中劇毒,現在在城外一戶農家。”

“那就快些接皇上回城解毒啊!”明眸眨了眨,連城道:“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你恐怕得和我一起出趟城了。”夜裡寒涼,若無必要,他真不願她跟着受罪。

連城雙眸大睜:“我?我去能做什麼?”

“你懂醫,且醫術高絕,定能解皇上身上的毒。”以那人的心性,能對皇兄用毒,十之八、九無藥可解,可是他偏就不信那個邪。

皇甫熠目光灼灼,看得連城一陣臉熱:“我信你,你一定能解皇上身上的毒!”

“我是醫術不賴,可我擅長的是外科手術,對解毒什麼的不怎麼在行啊!”抽出手,連城一臉無奈,“我怎麼就失憶了呢?如果我好好的,興許真如你所言……”

“對不起!”他怎就忘了現在的她記憶缺失呢?皇甫熠懊惱道。

連城搖了搖頭:“這有什麼對不起的,再說我失憶與你也沒什麼關係。”忽然,她眼睛一亮,扯住皇甫熠的衣袖,道:“解毒丸,你們這難道沒什麼解毒丸嗎?”古裝電視上可是經常演的,每當男女主中的任何一個身中劇毒,就會有人及時送上可解百毒的藥丸,每每出現這樣的情節時,她都覺得好搞笑,好狗血。但此時此刻,她倒希望電視上演得都是真的,這樣的話,就幫他解決了難題。

“冰靈果,冰靈果可以解百毒……”皇甫熠喃喃。

“那你還等什麼?快取了冰靈果救皇上啊!”連城推了推呆站在原地的男人,催促道。

皇甫熠薄脣微抿,好一會,沉吟道:“我國的冰靈果已經沒有了!”

“大周沒有了,旁的國家應該有啊!”連城抓住男人話中的重點,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補充道:“這次東旬,呂齊來我國明爲拜訪,實則納貢而來,要我說,他們若想長治久安,必會……”皇甫熠心中一喜,轉身就往門外走:“我這就進宮,到御藥房找去。”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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