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這邊,岑洛臉色冰冷,凝視洛翱夫妻二人,一字字道:“你們到底要怎樣纔會收手?”
他現今是不待見莫婉傾,但人是與他一起來的靈月,且因爲他,因爲眼前那坐在椅上的兩人,她的人生基本盡毀,就這,他們爲何還不放過她,將人暗中帶走?
昨夜沒在這府裡找到顧駿,白日裡,他又在酈京各處尋找,依舊一無所獲。
回到客棧,原本躺在牀上的人,竟然不見蹤影。
他能想到的,就是眼前這兩人,將其秘密帶離客棧。
至於目的,無非是再次被作爲棋子使用。
“這是你對父母說話的語氣嗎?”洛霜愛憐地看着他,沒有說話,洛翱則沉着臉,與他四目相對,“大業即將有成,如果是你,你可會收手?”
岑洛冷笑:“我沒你那樣的野心,更不會如你那般喪心病狂,連自己襁褓中的兒子都不放過,早早爲你的野心鋪路。”
“放肆!”洛翱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要我說多少遍,你纔會相信我並沒有利用你?”執拗,這孽子實在是太過執拗,如果逸軒身體康健,他對這孽子完全可以採取放任態度,由着他我行我素去,而他,只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奈何逸軒自出孃胎,就體弱多病,按着大夫的話說,活不過而立之年。
不,準確些說,那孩子怕是連二十五週歲的生辰都過不了。
多好的一個孩子,文采並不比眼前這孽子差,卻命運不濟,被病痛折磨多年……
洛翱沒再往下想,說心裡話,他對次子的疼愛是發自心底而出,看到那善良,心思純淨的孩子,他的心會沒來由得感到平靜,寧和。
“你無需多言,我也沒必要聽你說些冠冕堂皇之語,我只想問你,顧駿和莫婉傾到底在哪裡?”岑洛冷眸如錐,直直盯着洛翱,“寧遠侯府被你害得還不夠慘麼?莫婉傾原是丞相府千金,卻被命運捉弄,成爲你手中的棋子,落得名聲盡毀,就這樣,你還不放過她,要繼續利用她,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狠到如此境地?”
忽然,他似是想到什麼,只見他眼底迅速劃過一抹痛色,而後目光譏嘲:“靈月突然出現一位神女,同時間宮裡多了位太女,你不認爲這是上天安排,來剷除你,剷除你們手中的勢力嗎?”會是她麼?神女,太女會是同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她麼?
助婦人剖腹產子,怕是唯獨她有那個能力。
但是……但是她被莫婉傾毀容,微那種藥丸,還被狠刺腹部,扔下斷崖,如此種種,她能活下來麼?
無底深淵,他有斷崖邊看過,那下面是無底深淵,她又不是神仙,怎會逢凶化吉,還好端端地活着?
心裡雖是這麼想着,可他希望今日街上所傳的那位神女,就是她,就是那與衆不同,他爲之喜歡的女子。
“神女,太女,你覺得我會在乎嗎?”洛翱面沉如水,凝向他道:“我謀劃多年,絕不會功虧一簣!靈月,大周,乃至整個中原,都將會成爲我的囊中物。”
微微頓了頓,他語聲暗沉道:“她是我手中的棋子沒錯,但這怨不得我,是他的祖父心甘情願將她交到我手中的。當年,我只是說要將你養在丞相府,卻不成想,那老狐狸竟把嫡親孫女交給鬼影,說是這樣合作才能彰顯他的誠意。”
“你以爲這樣說,我就會信嗎?”岑洛垂在身側的雙手驟然緊握,“你爲何非得從大周着手?又爲何會找上岑府合作?”他始終沒想明白,以岑府的富貴和權勢,爲何就要冒着滅族的危險,與人聯手,做出叛國之事?
洛翱目光微閃:“暫時我不能告訴你。”
“逸寒,我和你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當年送你到大周,我們真沒有別的意思。”從椅上站起,洛霜走至岑洛面前,“等你爹成就大業後,你就是太子……”
岑洛冷聲道:“夠了!我什麼都不稀罕,我只要將人帶走!”
“莫婉傾已在昨夜,被你爹安排人帶離靈月,現在應該在回大周的途中。至於你說的那個顧駿,他也已被人從我們手中救走。”伸出手,想要握着兒子的手,卻被岑洛冷冷看了眼,洛霜立時心中抽痛,收回手。
是哪個救走顧駿的?
岑洛薄脣緊抿,尋思着。是她麼?難道她真沒死?
她沒死,她沒死,她奇蹟生還,來到靈月,救走顧駿,然後又意外助那婦人剖腹產子,會是這樣麼?
岑洛心潮起伏,目光定定地鎖在洛霜身上:“你沒騙我?”
“娘怎會騙你。這麼些年來,娘雖不在你身邊,但你的事,娘都知道,而且娘心裡對你的愛,與逸軒,阿羅無甚分別。逸寒,娘知道你喜歡顧連城,可她已經死了……”輕嘆口氣,洛霜坐回椅上,看着岑洛,道:“別再想着她了,娘已安排下人在府裡爲你收拾了一座小院,這往後咱們一家人就住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我沒有家人!”丟下一句,岑洛身形一閃,轉瞬不見蹤影。
洛霜眼眶泛紅,望向洛翱:“他怎麼又這樣走了?難道在他心裡,真沒我們麼?”
“先由着他鬧兩天,實在不行就將他腦中的記憶封存。”洛翱面無表情,沉聲做出決斷。
“你要我封存逸寒的記憶,這……這怎麼能行?”洛霜不贊成地搖了搖頭,“沒有了記憶,他的過去就是一片空白,你就不怕他會生疑,同樣不同意……”
洛翱截斷她的話:“給他植入新的記憶。”
“不,我不同意,我不要欺騙他,這麼些年來,我已經對不起他,現在你又要我這麼做,說什麼我也不同意。”洛霜極力反對。
洛翱注視着她,一字字道:“那你就寧願看着他和我們作對?他知道的可不少。”
“你不是說先由着他鬧兩天嗎,你放心,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勸說他。”沉默了一會,洛霜眼裡淚水掉落,“我真不想三個孩子捲入其中,若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有個好歹,我……我……”她語聲哽咽,無法再說下去。
“你想多了!”洛翱皺了皺眉,緩聲道:“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有事。”
語落,他起身往門口走,“我去念安堂坐會。”
洛霜拭去眼角的淚,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脣角動了動,道:“今晚別去別院了!”
“最近我都會留在府中。”回過頭說了句,洛翱提步走出屋門。
“老爺過來了。”房門被推開,燭火搖曳,一穿着普通的老婦,端坐在榻上,正慢慢轉動着手中的佛珠,擡眼看到洛翱進屋,立時起身,欲準備向其見禮。
卻被洛翱擡手製止:“說過多少次了,見到我無需行禮。”如果沒這婦人,他或許出生不久,就會沒了性命。
走到榻邊坐下,洛翱看着老婦,低聲問:“最近身子可還好?”
“多謝老爺關心,老奴這身子還算硬朗。”老婦說着,給洛翱倒了杯茶水放在面前的几上,“也不知小姐現在怎麼樣了!”想到多年未見的主子,老婦神色黯然,拿起帕子抹起了淚。
洛翱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當年我到大周,潛進宮,幾乎在宮裡各處都找了,卻怎麼也找不到娘,你說她是不是早早就遭了毒手?”
“不會,小姐不會死的。先皇很喜歡小姐,可是小姐心裡卻只有那人,因此,她惱恨先皇,纔在生下你後,讓我抱着你,偷偷離開皇宮,回到靈月……”
老婦語落,洛翱道:“喜歡我娘?哼,先皇如果真喜歡我娘,又怎會納應國公的嫡女進宮?並且讓那女人誕下兩位皇子,甚至要把皇位傳給那女人的兒子,要我說,他心裡根本就沒有我娘!”
“老爺,你當年回來不是也說了麼,那位雅貴妃的容貌與畫像中的小姐一般無二,從這,不難看出,先皇只是將那雅貴妃視作小姐的替身,並非真心喜歡。”言語到這,老婦輕嘆口氣,續道:“小姐心裡一直有那人,每次先皇到她寢宮來,她都不願先皇近 身,老奴曾多次規勸小姐,事已至此,就對先皇好些,畢竟先皇對她的心毋庸置疑。宮裡妃嬪不少,但自從小姐到先皇身邊後,先皇再沒去過旁的妃嬪寢宮,然而小姐就是轉不過那個彎,每次見到先皇都是冷着一張臉。”
“得知小姐有孕,先皇甚是高興,吩咐宮人一定要精心伺候,並且有對小姐說,只要孩子生下來,他就會力排衆議,立老爺您爲儲君,而那時,皇后已產下一子,也就是當今的皇上。”
“你說的若屬實,那我娘後來怎就無緣無故消失在皇宮?”洛翱放下茶盞,目中盡顯冷意:“而且就我打聽來的消息,他是在我娘失蹤後不久,就納了應國公的嫡女進宮。”
老婦嘆道:“小姐的脾氣很執拗,我當年抱您離開時,曾規勸過,就算再不喜歡皇上,也不能讓龍嗣流落在外,可是小姐不聽,應是想出妥當的法子,讓我抱着你離開了皇宮。老爺,您同樣作爲男人,應該不難明白先皇當時的心情。”
“我娘爲何要那麼做?讓你抱我離開就罷了,竟然還放了一把火燒了寢宮。”洛翱很不解。
“她那是在報復皇上。讓皇上知道她有多討厭給他生下子嗣,所以放了把火燒了寢宮,讓旁人知道我們死在了大火中,實則趁亂逃出皇宮。”
洛翱沉默,半晌後看着老婦道:“我娘做事到這個份上,你就怎能保證先皇沒有秘密處死她?”
“老爺,先皇很喜歡小姐的,就老奴對先皇的瞭解,他即便對小姐再寒心,也不會做出決絕之事。”老婦嘆道。
“那我娘能在哪裡?這麼多年來,那人想盡法子找我娘,也沒找出蛛絲馬跡,我娘就好像憑空消失一般,現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你說她有可能還活着麼?”母親?他對生母可是沒一點印象,如若不是她當年所行之事,大周就是他的,他纔是大周的皇帝。同時也不會寄人籬下,在靈月生活多年。
“小姐不會死,最起碼先皇不會要她死……”老婦垂淚,低聲道。
靜默良久,洛翱起身:“很快,我就會成就大業,奪回本屬於我的一切,你好好歇着,如果我娘真沒死,我定會找到她,讓她安享天年!”
老婦只是無聲垂淚,並沒有說話,也沒起身送他離去。
岑洛飄出主院,並沒有立刻離開洛府,而是落在洛逸軒院裡。
他站在一顆粗壯的花樹後,藉着月色,及屋裡燃亮的燭火,靜靜地看着那一抹站在窗前的頎長身影。
那就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孿生兄弟——洛逸軒。
他有心事,眸光看似望着月色,卻是處於放空狀態。
每當回到院裡獨處時,洛逸軒就會卸下面具,因此岑洛看到了他的容顏。
禁不住心神一震。
除過過於蒼白,近乎透明的臉色,他們的樣貌幾乎一模一樣。
他身上散發着一股子悲憫之氣。
悲憫?
岑洛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冷笑。
父母無時無刻不在害人,他有何資格生出那種情緒?
片刻後,岑洛脣角的冷笑散去,暗忖:“他應該什麼都不知道。”
關於洛府的事,岑洛白日裡有打聽過。
洛逸軒純善,因身體之故,不喜與人過多接觸。
洛素羅,一個被父母寵壞的小魔女,外表無害,內裡彎彎繞繞不少。
大將軍洛翱,女巫洛霜,百姓們多是畏懼,沒有傳出什麼不堪的言語。
畏懼,是啊,是畏懼,夫妻倆把持朝政,架空女皇,無視國師,直白點說,那二人就是靈月的主宰。
斂起思緒,岑洛提氣,驟然飄至窗前:“那個女子在哪裡?”他們既然一起出現過,那麼他多半知道那女子在何處。
洛逸軒先是一怔,藉着滿目驚愕。
“你……你是誰?”和他有着同樣一副面孔,不過,對方顯然很健康,洛逸軒眸光閃了閃,回過神,與岑洛四目相對,聲音輕淺道:“我們素不相識,我沒理由回答你的問題。”他會是誰?爲何與他有着相同面貌?
岑洛神色淡然:“我是誰你或許很快就會知道。告訴我那女子在哪裡,我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不知道。”洛逸軒的目光由他身上挪開,遙望漫漫月色,低喃道:“她能去哪裡?”
岑洛的目光鎖在他蒼白的臉上,問:“她是不是從大周而來,是不是要找一個叫顧駿的孩子?”
駿兒,顧駿……
顧駿,是他當年救的三姐弟中的那個小男孩嗎?
那個孩子就叫顧駿,是寧遠侯府的小公子,他的二姐叫顧連城,三姐叫顧寧。
洛逸軒心念電轉間,脫口問岑洛:“你找的那個女子叫什麼名字?”對岑洛視線相對,他置於胸前的那隻手慢慢收緊。
顧蓮,榮小姐之前說她叫顧蓮,而後又告訴他,爲避免麻煩,方便找人改姓榮,顧連城,顧蓮,難道她們是同一個人?
不可能,兩個人樣貌全然不同,且沒有易容痕跡,榮小姐又怎會是那個護着妹妹和幼弟,爲從刺客劍下逃離,縱身躍下斷崖的顧二小姐……
洛逸軒心有矛盾。
倘若不是同一個人,對方之言又作何解釋?
“顧連城,我要找的人叫顧連城,現在你是否可以告訴我,給那婦人做剖腹取子手術的女子叫什麼名,人又在哪裡?”岑洛可不管洛逸軒心中是怎麼想的,他眼下只想確認街上傳的那位神女,到底是不是連城。
“那位姑娘用的是化名,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是她,他有七、八分把握斷定榮小姐就是顧二小姐,容貌之所以不同,或許她是用某種高超易容術遮掩的,而非戴着易容面具。
洛逸軒有些後悔,後悔回靈月前,沒有隨林叔一起回竹樓看一眼。要是那會他看到那女子睜開眼的樣子,此刻就不會苦惱榮小姐究竟是不是她。
畢竟人的容貌可以通過易容術隨意改變,但一個人的目光,卻是很難加以掩飾的。
岑洛問他之言,好一會沒說話。
洛逸軒也沒有出聲。
良久,岑洛提氣,飄然而去。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洛逸軒自語:“你究竟與我有何關係?”樣貌一模一樣,又突然出現在他院裡,說與他沒甚關係,他是不信的。
靜夜寂寂,月華如水,傾瀉一地。
皇甫熠站在街邊,仰頭向天,看着東天升起的皓月,黑眸中盡顯痛楚。
“我在這等着你,你可知道?連城……”月華照耀,將他的影子拉得那麼長。
如同他胸中的孤寂與悽苦。
皇甫熠的身影在月色中顯得朦朧模糊,似真如幻。他就那麼一直望着高懸在夜幕上的皓月,讓人不由覺得他滿心的痛楚與孤寂,一瞬間消散全無,他似乎回到沒遇見連城以前,獨自在月下沉思的絕世公子。
“任伯,我要和她在一起!”收回目光,他看着任伯,緩聲道。
“這……”任伯不知該怎麼說。
皇甫熠嘴角漾出一抹笑,那笑如明月珠輝,不由自主吸引人的目光,“我離不開她……你放心,我不會有事,她也不會有事……”血咒,他絕不會再在這該死的玩意麪前服軟,出手傷害她,“月可落,花可枯,我卻不能死,我得護着她,得兌現我曾許下的諾言,愛她,疼她,寵她一輩子!”
黑眸中情意流轉,他強力遏制心口處的痛感,“很快我就能見到她了!我心裡好歡喜!”
任伯語帶遲疑:“王爺真決定了?”
“嗯。”皇甫熠輕頷首,言語肯定道:“我身邊不能沒有她。”
聞言,任伯沒再說話,但他眼底的憂色,卻尤爲明顯。
“任伯,有咱們在身邊,王爺和王妃不會有事的。”離涵看向任伯,將他目中的憂色盡收眼底,不由低聲道出一句。
任伯朝他點點頭,而後,長嘆口氣。
皇宮。
連城心緒平復後,君奕與她又說了不少事,其中包括連城如何運用體內的異能和靈力,及靈月目前的狀況。
“我說的你都記下了?”目光凝聚在連城絕美出塵的臉兒上,君奕脣角微啓,輕聲問。
連城“嗯”了聲。
久不見君弈再啓脣,加之被他定定地看着,連城感到臉兒一陣滾燙,禁不住錯開他的視線,道:“那我回宸宮了。”
君奕頷首。
目送她凌空而起,瞬間不見蹤影。
“連城,顧連城……”他呢喃着連城的名字,一遍遍呢喃着。
這一刻,他似乎在沉思某件事,又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及地的長髮在他身後宛若銀瀑垂下,風兒徐徐吹來,那絲絲縷縷的髮絲,就似冬日暗夜裡,落了一場淒涼的雪,襯得他頎長單薄的身影,更顯孤寂,落寞。
他的目光漸漸挪轉,望着連城飄離的那扇窗,聲音輕得宛若夢囈:“你就是月兒,又不全是她……可是我無法把你不看作是她,怎麼辦?我難道真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嗎?你已有心愛之人,你們是那麼深愛,我該怎麼辦?”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道:“成全你的幸福,這就是我最終的命運麼!”
他的聲音充滿深深的痛苦,那痛苦漸漸蔓延,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
長髮與白袍在空中飛揚,此刻,他就宛若一隻受重傷的夜之精靈,在自己編織的網中奮力掙扎。
慢慢的,他收回目光,轉身,走向那象徵他身份的寬大座椅。
他坐到了椅上,一動不動。
容顏精緻絕倫,兩道修眉宛若描畫,鼻樑端正挺秀,飽含憂鬱的眸子,通透得仿若琉璃,隨着心緒起伏,不停地發生着變化。
如此妖冶的俊容,再配上滿頭銀髮,他,顯得是那麼悽美而蒼涼。
“近千年等待,近千年等待,卻……卻不能與你相守……”悲涼的聲音自他好看的脣中溢出,他笑了,那笑容讓人看了,禁不住會心碎。
東方漸顯魚白,宮裡傳出消息,說太女會在早朝散後,與皇君一起出宮,探訪民情。
百姓們一傳十,十傳百,沒用多長時間,京中百姓皆已聞訊。
“不乘車輦嗎?”走出清怡宮,風清看着連城,眸光柔和,溫聲問。
連城微笑搖頭:“不用,我們就四處走走。”
“可是不帶侍衛,怕是多有不妥。”擰眉思索片刻,風清目中涌上憂色,“女巫和大將軍對半不會放過今日這個機會,要是到時出現個意外,你母皇會擔心的。”
“沒事的。”連城走在他身側,聲音輕淺道:“他們不傻,不會光明正大地和我們過不去。”
風清道:“國師和你母皇不是都說了麼,京中,乃至距離酈京不遠的幾座城池中,有不少百姓失蹤,而那些失蹤的百姓,皆被國師和大將軍送到一個秘密基地,訓練成毒人,如果他們派出那些毒人,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有赤練在暗中跟着我們呢!”連城說着,看向風清,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道:“今天出宮,我們就是要引他們出手,如果真有毒人出現,正好讓赤練跟上,從而找出那些毒人的巢穴,一網打盡。”
“他們都是老百姓,若是全殺了……”風清言語中帶了絲猶豫,“就沒有法子讓他們恢復健康嗎?”
連城抿脣,思索片刻,道:“那要看情況。”偷襲熠親王府,以及出現在迷霧山上的那些毒人,已全然變成殺人工具,根本就沒有了自我意識,那些毒人勢必得斬殺!
“鈺兒,你懂醫術,君父希望你能盡最大努力……”說到這,風清言語突然打住,他覺得不該在連城面前提過多要求。
他是君父沒錯,但他並沒對身旁的孩子盡過責任,又怎能這樣那樣要求她。
“君父……”連城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淺淺一笑,道:“能救的我自然會救。”
君父?
鈺兒喚他君父了,風清頓住腳步,看着連城,眼角溼潤,顫聲道:“鈺兒,你……你喚我君父了……”
連城眨了眨眼,歪着頭笑道:“君父覺得奇怪嗎?”她能感覺到身旁的美大叔,還有女皇看向她時,目中那濃濃的期盼,而那份期盼是什麼,她心裡一清二楚。
君父,母皇,叫兩聲也沒什麼,畢竟他們是原主的生身父母。
沒有他們,就沒有原主,也就不會有她。
握住她的小手,風清逼退眸中溼意,暖笑道:“君父很高興有你這個女兒!”
連城笑了笑,沒有說話。
出了宮門,風清都沒有鬆開連城的手,就那麼牽着她走在街上。
“我們去惠民醫館吧!”連城由他牽着,完全無視街上過往行人的目光。
她今日身穿一身青色衣裙,同色面紗遮顏。
微風拂過,裙襬飄飄,宛若碧波盪漾。
風清沒有說話,只是牽着她往惠民醫館所在的方向走。
由於他們二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度皆不凡,加上聽說皇君和太女會出宮探訪民情,以至於街上的百姓在看到兩人時,幾乎全駐足,目注他們從身旁走過,再至行遠。
“榮小姐……”洛逸軒早早就到了惠民醫館,看過那對母子後,他就立於醫館外,等候連城到來。
他不知能不能等到,但他就想站在這等,等到那抹纖細的身影出現,好清楚她是否安然無恙。
皇甫熠站在對面街上,一雙星眸定定地鎖在連城身上:“任伯,是她,那個蒙着面紗,身穿青色衣裙的女子是她,可是她身邊的男子是哪個?我怎沒見過……”是她的連城,但她爲何要別的男子牽着她的手?
“王爺,你確定那女子就是王妃?”任伯與離涵也都帶着易容面具,他朝惠民醫館看了眼,眉頭微皺,“那女子蒙着面紗,咱們根本看不到她長什麼樣。”
離涵這時道:“就身形,打扮來看,與王妃倒是有幾分相似,至於是不是王妃,爺,屬下過去……”
熟料,不等他說完,皇甫熠斷然道:“我直接過去,你們在這等着就好。”
她的身形,她的穿着喜好,他很熟悉,不會有錯,那站在惠民醫館外,正在與人說話的女子,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兒,是她的顧二。
“……洛公子!”看着洛逸軒,連城沉默片刻,淡淡道:“這是我君父。”
風清朝洛逸軒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你……你就是太女,這位是皇君……”洛逸軒愕然道。
連城頷首,而後對風清道:“君父,我們進去吧!”
這是怎麼回事?
她怎會是太女?
洛逸軒心有疑問,但還是向風清,連城各揖手一禮,跟着站在一旁,想着心事。
“連城……”皇甫熠見連城即將走進醫館,忙啓用密音入耳之術。
連城身形驀地頓住。
“鈺兒你怎麼了?”風清覺察到不對勁,不由問。連城卻似是沒有聽到,緩緩轉身,看向正走近她,身穿青色衣袍的頎長身影。
他臉上的易容面具,是與她逛集市戴過的那一張。
她認識,認識這張易容面具,認識這張承載着滿滿甜蜜的易容面具。
大傻瓜……
他怎麼知道她在靈月,並且找到了這裡?
連城眸中水霧頓生,隨着皇甫熠一步一步走進,那清涼的淚,順着臉頰滴滴滑落而下。
突然,一陣風兒吹過,吹落她臉上的面紗。
皇甫熠當即頓住腳步,看着她那絕美出塵的容顏,目光久久處於怔愣中。
他……他不再往前走,難道就因爲這張不同的面孔,不認識她了麼?
岑洛站在街邊一不起眼之地,這一刻眼裡寫滿失望。
不是她,不是她……
那有着絕色姿容的女子,不是她,不是她……
她真死了麼?
真葬身在那無底深淵了麼?
頹然轉身,他恍恍惚惚地走向客棧。
“鈺兒,你沒事吧?”
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連城,看着這容顏出塵的女子,心中無不在想,那就是神女麼?
連城接過風清遞過來的絹帕,拭去臉上的淚痕,微笑着搖了搖頭:“我們進去吧!”大傻瓜,就因爲樣貌不同便不認識她,那就繼續站在那發怔吧!
“是她,是他的連城,不就是容貌變了麼,他怎會不認識她,更何況剛剛望向她他時,她眼裡柔情,她眸中滾落的淚水都是那麼真實……”皇甫熠暗忖,他就是腦袋反應遲鈍的大傻瓜,記得曾當着她的面說過,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她變成什麼樣,他都會一眼認出她,“連城,別走……”再次啓用密術,他腳步移動,繼續走向那抹正準備轉身的倩影。
連城再度潸然淚下。
她湊近風清,低聲道:“君父,他來找我了,是他,他來找我了,我好開心!”
風清拿過她手中的絹帕,幫她拭去淚水,溫聲道:“這是喜事,君父爲你感到高興。”
“我……我沒想到他會來,更無法相信他能找到靈月……”說着,她將目光重新投向皇甫熠。
洛逸軒此時感到心有不適。
晨起,母親來院裡與他說,爲洛氏一族的安危,要他進宮做太女夫。
他是不願的,雖知母親若不是迫不得已,不會做出那個決定,但他就是無法一口應下。
那時,他有想到她,然,片刻之後,他心下苦笑,即便她在他面前,又能怎樣?就他的身體,根本無法給她幸福,更無法陪她終老,再者,她對他根本就無意,基於此,他還奢望什麼?
與其奢望些不可能之事,倒不如爲家族做點什麼。
他應了,答應母親進宮。
卻……卻沒想到,原本打算今日碰碰運氣,看能否再見她一面,熟料,不光見到了人,並知道她就是太女。
許是他敏感,竟感到她對他的態度與之前有所不同。
還有,她看到那身着青衫,樣貌普通的男子爲何要落淚?
他們認識麼?
是了,他們定是認識,而且應該很熟,否則,她的情緒不會有那麼大得起伏。
洛逸軒心中五味雜陳,午後他就要進宮,不知她的身份,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幕,他不會有什麼想法,反正於他來說,已時日不多,在哪裡居住只是地方不同罷了!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思緒處於紊亂中,一時難以理清。
“喂,你就是神女嗎?”皇甫熠再有數步距離,便到連城面前,誰知,洛素羅凌空而落,在連城近旁站定,“你有什麼本事,竟大着膽子自稱神女?”手指連城,她轉動着大大的眼睛,嬌聲問。
忽然,她臉色一變,怒道:“你是連錦,你不是去大周聯姻了嗎?怎又跑回來了?”
連城臉上表情淡然,看着她並沒有說話。
“你是啞巴嗎?沒聽到我與你說話,還是說,數年前那一鞭子沒讓你學乖,今日想讓我再賜你一鞭子!”
洛素羅把玩着手中的軟鞭,神情尤爲倨傲。
“滾!”皇甫熠身形一閃,將連城拉到身後,凝向洛素羅,冷冷道:“我要你滾沒聽到嗎?”身上殺氣外溢,他目光如寒電,直直刺向洛素羅的面門。
“徐楓……你,你怎麼在這?”不由自主後退兩步,洛素羅怔怔地看着皇甫熠,“她是你什麼人,你爲何要護着她?”她臉兒微白,顫聲道:“我們是朋友,你爲這個一無是處的公主吼我,不覺得過分嗎?”
洛逸軒聽妹妹越說越不像話,忙走至洛素羅身邊:“還不快向皇君,太女賠罪!”說着,他揖手先朝風清,連城賠不是。
風清面無表情,只是看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連城則乾脆就沒看他,而是從皇甫熠身後走出,清透的眸光鎖在洛素羅臉上,徐徐道:“你有甩過我皇姐一鞭子?”
“是又怎樣?”洛素羅心下醋意翻滾,想都沒想脫口道。
待語落,她方感覺奇怪。
皇姐,眼前這身着青色衣裙,與徐楓站在一起的女子,喚連錦爲皇姐,這是怎麼回事?
連城脣角勾起,淡笑道:“洛小姐的膽兒可真大,竟全然不把我皇室放在眼裡。”
“我爲什麼要將皇室放在眼裡?這靈月,若是沒我爹和我娘,恐怕早就亂套了!”洛素羅道。
連城嘴角漾出的笑容愈發明亮:“大將軍和女巫德高望重,怎就養出你這種嬌縱蠻橫的女兒,看來,我今日得替他們出手調教你一番了,要不然,你哪日釀下大禍,大將軍和女巫怕就要追悔莫及了!”
“你敢!”
洛素羅攥着軟鞭的手舉起,指着連城,雙目圓瞪道。
“我敢不敢你很快就會知道。連城說着,右手隨之伸出,微運力,洛素羅只覺掌心一震,那攥在手裡的軟鞭,驀地掙脫開她的手,似是長了眼睛一般,落於連城右手之中。
而後,連城揚起軟鞭,不等洛逸軒說話,只聽“啪!”一聲響,隨之洛素羅如斷線的紙鳶,向街上的人羣中飛了出去。
“哥哥……”她慘叫一聲,再沒發出聲音。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