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也疑惑呢!”皇甫燁修嘆道:“九皇叔行事乖張狂妄,從不計後果,要是咱們這些皇子如他一樣,恐怕早被父皇貶爲庶人了。”
“是啊。”不經意地朝岑洛看了一眼,見其神色如常,端坐着聽他們兩兄弟說話,皇甫燁文接道:“天佑也不知怎麼搞得,打小就喜黏着九皇叔,且九皇叔做什麼,他便做什麼,有樣學樣,讓姑母操碎了心。”
皇甫燁修皺眉:“你是說顧二小姐當街救人那件事?”皇甫燁文點點頭:“近期好像就那件事在京中生起了不小的波瀾。”
“昨晚宮裡進了刺客,聽說與九皇叔也有着莫大的干係,結果呢,父皇只是宣九皇叔問了問,便沒了下文。”皇甫燁修說着,搖搖頭:“九皇叔就是個魔王,我看是沒人能拿他怎樣了。”
“大哥,最近九皇叔總往寧遠侯府跑,你說他該不會是看上顧二小姐了吧?”皇甫燁文倏然轉了話題,出口之語耐人尋味起來:“他若真看上了顧二小姐,於顧二小姐來說,可真是大不幸。”
聞他之言,皇甫燁修沉吟片刻,目光挪至岑洛身上:“你打算如何處理你和顧二小姐之間的婚約?”這是他今日喚眼前之人來的目的,顧連城於他來說雖無甚大幹系,但她千不該,萬不該插手後宮之事,從而令他的母妃在父皇面前失了顏面,若能讓岑洛公然提出退婚,看名聲已接近狼藉的她,還如何再活在這世上?
隱去眼底的算計,皇甫燁修慢慢轉動拇指上的扳指,靜候岑洛出言。
“我會給她個說法。”默然良久,岑洛嘴裡漫出一句。
皇甫燁文這時道:“你該不會是想履行婚約娶她進門吧?”岑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作答,就聽皇甫燁文接道:“你可是再有幾個月就娶玉挽了,若是讓姑母知道你有意連顧二小姐一起娶進門,你猜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眼裡的不可思議,岑洛盡收眼底,可神色卻未有絲毫變化。
“大哥,你說他是不是瘋了?以寧遠侯府現在的局面,就是拍馬也無法趕上信陽侯府,再有,玉挽表妹可是京中數一數二的美女,顧連城那個醜八怪如何能與她比?若是她們二人一同進相府,誰做大,誰又做下?”看着皇甫燁修說出自己心中的不解和疑惑,皇甫燁文又重新將目光凝注在岑洛身上:“你有想過這些沒有?”
“四弟,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嗔皇甫燁文一句,皇甫燁修輕淺一笑,道:”岑洛只是說會給顧二小姐一個說法,並未說會娶她進門。再者,就像你說的,玉挽那麼好,岑洛怎捨得她在婚事上受委屈?”
“但願大哥所言是岑洛心中所想。”瞄了岑洛一眼,皇甫燁文嘆口氣,沒再說話。
兄弟倆一唱一和,岑洛是否知曉他們的真正用意,恐只有他自個知曉。
“在下還有些事要辦,大皇子,四皇子若是再沒什麼吩咐,在下就此告辭了!”站起身,岑洛朝皇甫燁修兄弟倆揖手一禮,便欲轉身往包間門口走。
皇甫燁修見狀,跟着從椅上站起,笑道:“既然你有事要辦,就去忙吧,我和四弟在這再坐一會。”
輕頷首,岑洛提步而去。
“大哥,你覺得他會如咱們心中所想,與顧連城退婚嗎?”門外腳步聲漸行走遠,皇甫燁文拿起酒壺,探身爲皇甫燁修的酒盞中斟滿酒,眉頭微皺,出言問道。
坐回椅上,皇甫燁修搖了搖頭:“這個目前尚不好說,咱們在旁看着就是。”
皇甫燁文食指輕叩桌面,想了想,道:“其實咱們無需在意顧連城,如若她有本事能嫁給九皇叔,那麼等着她的就只有一條路。”
“我可不信九皇叔命硬,克妻一說是真。”皇甫燁修眸色幽暗,端起面前的酒盞道:“接到指婚聖旨,沒過多久,就好端端地死在閨閣之中,一個出事倒還好理解,但接二連三,且死法都差不多,就不得不讓人懷疑這其中有什麼貓膩。”
“貓膩?能有什麼貓膩?”皇甫燁文撇撇嘴,俊秀的臉上浮出抹輕謾之色:“難不成你要說是九皇叔自個導演出克妻戲碼,從而抗議父皇未經他同意就指婚?”
“我也不是沒有這麼想過,但中間有些地方卻始終想不通。”看着杯中的酒水,皇甫燁修垂眸深思:“父皇和九皇叔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且他爲何要一直遷就九皇叔?”
身子湊上前,皇甫燁文壓低聲音道:“大哥,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你說?”皇甫燁修看着他。
就聽皇甫燁文壓低聲音道:“九皇叔與咱們年歲相當,你說他會不會是父皇和……”
“你怎會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瞪他一眼,皇甫燁修訓斥道:“沒影兒的事,你最好別再提起。”
“哦!”皇甫燁文頹然地應了聲,忽然,他又似想到什麼,注視着皇甫燁修道:“大哥,剛纔的話我不會再說起,但父皇確實對九皇叔不一般,你說他遲遲不立儲君,會不會是想着百年之後,直接將皇位傳給九皇叔?”
皇甫燁修身子一抖,隨之正準備送至嘴邊的酒杯在空中頓住,良久,眸光黯然道:“若真如此,咱們又能怎樣?”說着,他終將酒盞送到嘴邊,一仰頭,猛灌了進去。
皇甫燁文眨着眼睛,也不知想些什麼,突地笑道:“大哥,我就隨口那麼一說,你別當真。九皇叔那樣,父皇若真將大位傳給他,咱大周恐怕沒多久就會被東旬和呂齊給瓜分了去。”
“你這張嘴說話從不計後果,尤其是今個。”對上皇甫燁文的目光,皇甫燁修的臉色極其不悅:“要我說,九皇叔怕是不簡單,咱們還是小心提防爲好。”垂眸,他邊把玩手中的酒盞,邊慢慢道:“……老三對儲君之位也有想法呢,日後說話行事,定要謹而慎之,以免被人捉住把柄,在父皇面前用來說事。”
東旬,呂齊是與大周國力相差不多的兩個大國,也可以說在這片大陸上,以大周居首,此三國成鼎立之勢。
三年前的那場戰爭,是東旬發兵侵犯大周邊境,這纔有寧遠候率大軍出征迎敵。
或許真如顧祁心中猜想那樣,軍中出現叛徒,才致寧遠候率領的大軍近乎全軍覆沒,但皇甫擎在聞知前方傳回的戰況後,立馬調遣另一支大軍,終將東旬大軍趕出邊境,並與其簽下爲期五年的和平約定。
待五年期至,兩國之間的關係,再另行商議。
然,皇甫擎不知的是,在他調遣另一支大軍與東旬軍隊交戰時,有一支神秘的力量,暗中潛入東旬軍後方,切斷其糧草補給,並在東旬境內不停製造事端,這才令東旬軍一時間亂了分寸,節節敗退給大周軍隊。
這支神秘的力量,仿若天兵天將,真真是來無影,去無蹤,無人知曉他們在這世間出現過。
“哦!”皇甫燁文低下頭,悶聲應道。
兩刻鐘前,康泰酒樓外,秋蟬氣得一臉惱怒。
有什麼了不起的,不用酒菜,就不許人隨意出入酒樓,生意做成這樣,遲早有一天關門大吉!
氣死她了,真是氣死她了,有好幾次她進入酒樓,想着到二樓包間去找找,好告訴岑公子她家小姐在對面茶樓等着他,奈何她一登上樓梯,就被酒樓裡的夥計給轟出門外,說什麼樓上都是貴人,要找人去旁出找。
她很差勁嗎?雖然是小姐身邊的丫頭,可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有哪樣寒酸了?
心中氣悶之極,卻在想到自己來這酒樓的目的後,秋蟬只得忍了又忍,站在酒樓大門外,候着岑洛應酬完出來。
在此期間,她有看到青墨在馬車旁站着,可當她的目光一望過去,青墨就別過頭,裝作看不見。
秋蟬是個有心思的,只那麼稍微一想,便明白其中緣由。
時間一點一滴劃過,酒樓裡的客人進進出出,那抹修長俊雅的身影卻遲遲不見步出,秋蟬禁不住心焦,怕主子等得急了,暗自垂淚。
於是,她磨磨蹭蹭地走至岑洛的馬車旁,衝着青墨軟聲道:“喂,咱們都是主子身邊的奴才,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別怨我成麼?”
青墨脣角緊抿,看她一眼,並未說話。
“我和小姐如今住在京城裡,小姐很想見岑公子一面,我們在對面的茶樓裡訂了間雅間,每日都會站在那雅間窗前,看着街上來往的行人,馬車。”青墨依舊抿脣不吭聲,秋蟬眼裡涌上懇求之色:“青墨,你該明白我要說什麼,我家小姐真的很想見岑公子一面,你就幫幫忙,到酒樓裡與岑公子說一聲,好不好?”
“可公子並不想見莫小姐。”青墨面無表情道:“上次因爲幫你,公子厲聲訓斥我不說,還好幾天都沒讓在身邊跟着。”
“對不起,我……我沒想到會害得你這樣……”咬了咬脣,秋蟬滿目愧然:“青墨,我真的對不起你,可我這次還是想求你再幫幫忙,幫我去和岑公子去說一聲,說我家小姐在對面的茶樓等着他。”
半晌後,青墨面露難色:“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我……”就在他欲說出後話時,岑洛淡漠中夾雜些冷然的聲音倏然響起:“回府。”
“岑公子,岑公子,奴婢是秋蟬……”聽到他的聲音,秋蟬心中立時一喜,挪動身形,迅速擋住他登上馬車:“岑公子,我家小姐近些日子天天在“韻味香”等您,等您的馬車從這條街上路過,等着能看您一眼。“眼眶漸漸泛紅,秋蟬邊說邊抹淚:“小姐這幾年心裡很苦,您就見見她吧,與她坐下來說會話好嗎?”
修眉緊皺,岑洛冷凝着她,漠然道:“讓開。”
“岑公子,奴婢不讓開,就算你一掌打殺了奴婢,奴婢也不讓看,我家小姐就在“韻味香”二樓的雅間窗前站着,您只需擡眼看看,便能看到她。“秋蟬搖頭,身子一動不動。
莫婉傾在雅間窗前站着,眸中淚花縈繞,嘴角卻牽着抹幸福滿足的笑,靜靜地看着那抹她心心念唸的俊雅身影。
好想擡起手,輕描他的眉眼,他雅緻的五官;好想投入他的懷抱,感受着他給予的溫暖;好想聽他喚一聲婉傾,說着親暱的話語。
“洛,你真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嗎?”無聲喃喃,她捂住心口,只覺這裡好痛,好痛。
似是感知到她看過來的灼熱視線,岑洛擡起頭,朝她站的窗前掃了一眼,隨之,隱在袖中的雙手慢慢收緊。
“你先回府,我過會走回去便可。”沒有絲毫情緒起伏的聲音自脣中溢出,岑洛繞過馬車,走向“韻味香”。
有些事,她既已忘記,那他就與她再說上一遍。
來了,他來了,他來見她了,他真的來見她了!
莫婉傾捂着心口,任眸中的淚水滴滴滑落:“見到他,我該說些什麼?是說你這些年還好嗎?還是說,還是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有我的不得已,纔在那年決然地傷了你……”
怔怔地看着岑洛已經走遠的修長背影,秋蟬笑了,邊笑邊用袖子抹淚:“岑公子終於肯見小姐了,他終於肯見我家小姐了,我好高興,青墨,我好高興!”
“他們沒得可能。”青墨的話如一桶冷水,從秋蟬頭上驀地澆下。
秋蟬收起臉上的笑容,下巴微擡,道:“有沒有可能不是你我說了算,我相信以我家小姐的魅力,一定能重獲岑公子的心。”青墨沒有做聲,輕輕一躍,坐到車轅上。
見他要趕馬車離開,秋蟬避讓了開:“你別不信,我們往後看着就是。”迴應她的,除過漸行漸遠的車軲轆轉動聲,就是街上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步入茶樓,不等岑洛出聲,就有夥計上前將他徑直帶上二樓,行至莫婉傾的雅間門口。
推門而入,他便看到莫婉傾眸中含淚,正癡癡地望着門口。
身形移動,只見他身後的雅間門竟自動地關閉在了一起。
二人相隔數米距離,注視着彼此,皆靜默不語。
他爲何不說話?
他在想什麼?
幾年時間不見,她怎就看不懂他了,且猜不透他心裡這會子在想什麼?
莫婉傾含淚的眸中,漸漸涌滿綿綿情意,那目光簡直能柔進人的骨子裡,可岑洛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他目視着前方,高雅的容顏上淡然的沒有絲毫表情,眼神遼遠,宛若透過莫婉傾在看另外一個人。
“洛……你不認識我了嗎?”慢慢扯下蒙在臉上的薄紗,莫婉傾蓮步輕移,朝岑洛走來:“我是婉傾啊,是你的婉傾,洛……”他的目光是那麼淡然,比看陌生人還要讓她心痛。
岑洛站在原地,身形仿若定住一般,動也不動。
“洛,我好想你,這幾年我時刻都在想着你。”眸中柔情更爲濃郁,莫婉傾軟聲訴說着兒女情長:“那年拒絕和你走,我有我的不得已,我不能,我不能背棄父親,不能背棄他的生養之恩,才決然拒絕隨你遠走他鄉,才說出那些無情冰冷的話語,深深地刺傷了你!”
“我理解你的不得已,所以在你說了那些話後,我便不再去找你,不再糾纏於你,現在,你能告訴我爲何又背棄你當初說過的話?”岑洛終於開口,但他高雅的臉上卻仍不見絲毫情緒起伏,此刻,他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與自己全然沒絲毫關係:“請你謹記你曾說過的每一句話,不要再設法與我見面。”
說出這句話,岑洛心裡微微一陣刺痛,但隨之而來的就是自嘲:有什麼好痛的?面前這妍麗無雙的女子,值得你再爲她痛麼?是她先不要你的,是她將你的心狠狠地踩在腳下,那時,你就已經爲之深深痛過,現如今,痛於你來說,是種奢侈,感情於你來說,更是種負累……
感受不到,也看不到岑洛有絲毫的情緒波動,莫婉傾禁不住抽泣出聲,撲進岑洛懷裡,捶打着他的胸膛:“洛,你別這麼對我好麼?你這樣我的心好痛,好痛,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在當年說那種決然無情的話傷你,更不該讓你發誓,別再出現在我面前,都是我不好,洛,你原諒我吧,原諒我一回好不好?”
仰起頭,她流着淚求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能沒有你,不能沒有你啊,你就原諒我一回,好不好?”
岑洛將她從懷中輕輕推離,淡然的眸中盡顯疏離:“有必要嗎?你覺得即便我原諒了你,時光就能倒流,你我從而回到從前嗎?”
“洛,只要你原諒我,我相信,咱們一定能……”莫婉傾嘴裡的話倏然止住,眸光傷痛而憂傷地注視着岑洛看了一會,才續道:“你再給我些時間……”不等她繼續往下說,岑洛脣角掀起抹輕輕淡淡的笑容,那笑容看着極爲悠遠,令莫婉傾心裡一緊,感覺到就算她用盡力氣,也無法抓住那抹笑容,無法讓那笑容的主人再爲她駐留。
“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大婚,想來你該聽說過。”岑洛淡淡道:“且我身邊不缺女人,你憑什麼就認爲我非你不可?給你時間,等你投懷送抱?”
莫婉傾腳下一個踉蹌,不可置信地看着岑洛:“洛,你心裡真……真沒我了嗎?我不信,我不信……”她連連搖頭,並一步步後退着:“我是那麼那麼的愛你,你怎就能將我忘得徹底?爲了能和你見這一面,爲了能和你說剛纔的那些話語,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卸下了女子該有的矜持,如此卑微的求你,換來的卻是什麼?”
“一切都晚了?你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是不是告訴我一切都晚了,讓我不要徒勞,讓我不要再對你持有心思,讓我遠遠地離開你,你說是不是這樣?告訴我,你說是不是這樣,我想聽你親口說!”淚如斷線的珠子掉落而下,打在她的衣裙上,立時於月牙白的羣面上綻放出一朵朵悽美的花朵,岑洛久久不語,莫婉傾眼裡不由蘊染出一抹希冀,不料,岑洛嘴裡還是吐出了一句涼薄之語:“是的,一切都晚了!”
身子一陣猛顫,莫婉傾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捂住嘴嚶嚶地哭出了聲。
等到心情平復了些許,她擡起頭,對上岑洛無波清冷的眸子,問:“顧二小姐回來了,你是履行和她之前的婚約,還是,還是與她退婚,照娶陸小姐不誤?亦或是,她們兩個你都會娶回府?”岑洛默聲不語,她脣角漾出抹自嘲的笑:“她們二人,一個生得姿顏絕麗,一個雖樣貌普通,但卻有着令人歎服的醫術,與她們相比,我好像真沒什麼特別之處。可是,可是對你的心,我相信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無法與我相比。而你,卻不要這樣的我……”
岑洛深眸微動,打進入雅間就沒絲毫起伏的情緒,漸漸生出了波動。
他們爲什麼都會在他面前提起她?
而他,又將拿她如何是好?
一紙退婚書?亦或是娶進門?
岑洛此時此刻心中想的那個她,正是連城。
莫婉傾低眸,絕美的臉上佈滿憂傷和痛苦,她在等,等岑洛說出一聲不,說出一句你比她們都好,說出我心裡只有你一人,永遠只有只有你一人。
明知這極不可能,她還是默默地靜等着,懷揣她滿心的愛戀,深深的思念,靜等着。
“保重。”低沉悅耳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他就給了她這淡淡的兩字,就這麼吝嗇地給了她這兩字,轉身出了雅間。
淚,無休止地滑落,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不讓那漸行走遠的身影聽到她的哭聲,她不想他知曉她是軟弱的,可是,可是他已然知道,就在剛纔,就在剛纔,她在他面前又是落淚,又是懇求,他已然知曉她軟弱的一面。
秋蟬守在雅間外,有聽到莫婉傾和岑洛之間的對話,當看到岑洛從身旁經過,下樓離開時,她幾度想張開嘴,喚其止步,但終忍了住。
只因她是奴婢,沒有那個資格讓那抹清俊高雅的身影頓足,返回雅間安慰她的小姐。
“小姐,你想哭就哭吧!”望着那抹修長的身影消失不見,秋蟬腳步輕淺,慢慢走進雅間,抱住莫婉傾的肩膀,流着淚顫聲道:“哭過了,小姐心裡會舒服點,哭吧,奴婢陪小姐一起……”
莫婉傾聞言,果真抽泣出聲,好一會過後,她仰起頭,看着秋蟬的眸子,慢慢道:“他定是心裡還有氣,纔會對我說出今天這些話語,等他氣消了,他一定會找我,會和我重修舊好,你說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嗯,小姐說的是。”秋蟬重重地點頭。
其實,其實她想說,想說小姐你別再這麼苦自個了,岑公子若是有心,又豈會用今天這種態度待你?但她不能說,不能說這話害主子更加傷心難過。
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的好,或許某一日,岑公子突然念起小姐的好,進而與小姐續起往日情意也說不定。
康泰酒樓這邊,當岑洛走進茶樓那一刻,好巧不巧皇甫燁文這時從椅上起身來到窗前,看見他沒有乘馬車回丞相府,而是進了茶樓,他轉頭對皇甫燁修道:“大哥,岑洛進了對面的茶樓。”
“他不是說有事要辦麼,這有什麼稀奇的。”皇甫燁修於他說的話全然沒在意。
不料,皇甫燁文又道:“岑洛好像是去見位女子。”
“哦?”起身,皇甫燁修也來到窗前,就見秋蟬與青墨說了句什麼,便朝着岑洛的身影追去。
“那丫頭是哪個府上的?”
皇甫燁修眉頭微皺,問皇甫燁文一句。
“面孔很生。”皇甫燁文搖搖頭,朝莫婉傾站的那扇窗前望去,一雙桃花眼中立時染上驚豔之色:“大哥,你看那女子,光看身段就美得令人挪不開眼,若是揭開她臉上的面紗,不知是怎樣一副傾國傾城的容顏!”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皇甫燁修目中亦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豔:“確實不俗。”久未再聽到皇甫燁修說話,皇甫燁文不由轉過頭,就見其目光落在那女子的身影上,似是被鎖住一般,“大
哥,你該不會是看中那女子了吧?”他眼神促狹,打趣皇甫燁修道。
“別亂說,我都不知人家姑娘是哪個。”收回視線,皇甫燁修在皇甫燁文肩上輕捶一拳。
“那還不簡單,咱們就站在這等着,她總會出茶樓,而且,咱們順便看看岑洛見了什麼人。”皇甫燁文咧着嘴角,在皇甫燁修剛剛捶自己的肩膀位置上揉了揉,道:“大哥,你手上的勁可真大,放心好了,我不會和你爭那位小姐的。”
皇甫燁修俊臉一紅,故意板着臉斥責道:“竟說些不正經的。”
兩人就這麼站在窗前,直至看到岑洛從茶樓走出,融入街上的人流中,才互相對視一眼,接着又將目光投向茶樓門口。
“大哥,原來岑洛要見的人是那位小姐!”看到秋蟬扶着莫婉傾從茶樓出來,皇甫燁文眼裡充滿詫異:“他瞞咱們夠深啊,何時認識這麼一位絕代佳人,也不給咱哥倆說一聲。”練武之人眼力都極好,只聽皇甫燁修低喃道:“她好像哭過。”這一句有着說不出的憐惜。
“確實哭過。”皇甫燁文在莫婉傾走到街中央的時候,也有留意到她的雙眼,因此在聽了皇甫燁修的話後,出言附和了一句,片刻後,他又道:“岑洛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竟把人一個女孩子整的這麼傷心!”
皇甫燁修卻沒接他的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莫婉傾走遠的背影看了一會,轉身往包間門口走:“你是去我府上再坐坐,還是回自個王府。”皇甫燁文跟在他身後,脫口就道:“聽說曉月樓來了批新人,我過去瞅兩眼。”
回過頭,望着他一雙含笑的桃花眼,皇甫燁修皺了皺眉,沉聲道:“你老大不小了,別總這麼貪玩。我前段時間可是聽宮裡有消息傳出,說父皇過段時日,會爲你和老五指正妃呢。”
“我側妃都還沒有一個呢,要勞什子正妃做什麼,是要她管住我嗎?”皇甫燁文撇了撇嘴,極其不高興道。
“你是沒有側妃,可你後院的女人還少嗎?”睨了皇甫燁文一眼,皇甫燁修提步走出包間:“據說你後院有兩個女人先後懷上了身孕,你覺得這樣好麼?”
“有什麼好不好的,不就生倆身份卑賤的孩子,我還養得起。”
皇甫燁文不以爲意地回其一句,突然眨了眨桃花眼,追上皇甫燁修的腳步,摸着鼻頭嘿嘿一笑,道:“大哥,你那個尤側妃可真能生,哦,不對,應該是她用了什麼法子,讓你對她……如癡如醉……從而短短五年裡,就爲你生下兩女一子?”
身子一頓,皇甫燁修黑着臉,沉聲道:“她是你的小嫂子,說話注意點分寸!”
“切,就她那樣,也想被我喚聲小嫂子,想都別想。”擺擺手,皇甫燁文徑直下樓,邊走邊道:“大哥,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她太過做作,我看着就不舒服。”皇甫燁修走在他身後,並未吭聲。
尤側妃,閨名尤湘,是皇甫燁修現有的兩位側妃中的一個,樣貌算是上乘,言行舉止是有些做作,但卻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不像皇甫燁修後院裡的其他女人,暗藏各種各樣的心思,然後拐彎抹角地從其身上欲得到這樣那樣的好處。
基於此,皇甫燁修夜裡安寢,就不免去尤側妃院裡多了些。
聞皇甫燁文之言,皇甫燁修暗忖:兩女一子,她倒是個能生養的,也不枉他在她身上用的力氣。
信陽侯府,羲和公主院裡。
“娘,我不喜她住在咱們府裡。”從小到大,陸玉挽都以自己的容貌爲傲,就是兼有京中第一美女,才女之名的顧錦,她也從未往心上放過,只因對方樣貌生得太過空靈,加上骨子裡散發出的幽冷氣質,讓人極難生出親近之感。
而她,就不同了,姿顏天生就豔麗嬌美,讓人打眼一看,便會禁不住着迷,可是前些時日,那個叫莫婉傾的女子突然闖進她的生活中,她好美,有着不遜於她的姿顏,而且說話綿軟動聽,尤能引人注意,更爲重要的一點是,她的身上有股特別好聞的香味,那味道不是脂粉氣,也不是某種香料飄出的氣味,就像是從她身體裡自然而然散發出的醉人之香。
那莫婉傾待人極有禮,可她就是對其生不出好感。
總覺得此女會對她產生威脅,至於是什麼威脅,她一時半會又說不出。
羲和公主看着女兒的彆扭樣,眸光慈和,微微笑了笑,柔聲道:“婉傾是娘早些年偶然認下的義女,若不是她家裡生了變故,也不會投奔我這義母,過寄人籬下的生活,你是主,她是客,可得好好待她,不能耍小孩子脾氣。”
“小妹,娘說的是,婉傾妹妹很好的,你別和她過不去!”陸天佑翹着二郎腿坐在椅上,狹長的鳳眸中滿是笑意。
陸玉挽瞪其一眼,不高興道:“哥,你這是見色忘妹,她怎麼就好了?”
或是爲了逗她,又或是陸天佑只是實話實說,只見他修眉微挑:“她哪裡不好了?樣貌生得漂亮,言行舉止大方,待人接物有禮……”陸玉挽氣惱地截斷他的話:“哥,你就打住吧!我知道了,在你心裡,她什麼地方都好,我呢,就是個一無是處的,這下總成了吧!”
言語到這,她起身向羲和公主一禮:“娘,我這會感到身子不舒服,就先回院裡了!”
“去吧。”羲和公主笑了笑,擺手道。
她可沒把一對兒女拌嘴當回事。
兄妹在一起,不免吵吵鬧鬧,轉眼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雖是這麼想的,但她還是將目光落在陸天佑身上,嗔道:“你是做哥哥的,怎就不知讓讓妹妹?”
陸天佑笑了笑:“我又沒說錯,是小妹自己小氣,見不得別人比她好。”
臉一沉,羲和公主聲音變得嚴肅:“天佑,你喜歡誰娘都沒意見,但你唯獨不能喜歡婉傾,你可聽明白了?”陸天佑一怔,隨之不解道:“娘,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你既然說我喜歡誰你都沒意見,那我怎就不能喜歡婉傾了?她長得漂亮,人又懂事,若是能做我的女人,您身邊日後不就多了個說話的伴。”
莫婉傾是與他見過的女子有那麼些不同,也確實夠漂亮,尤其是她身上獨有的那種香味,令人嗅之,頓感心曠神怡,可即便這樣,他也沒覺得自己對她有生出異樣之感。
眉眼微垂,陸天佑如是想到。
此刻,他不解地問羲和公主,不過是想知道向來疼他的母親,爲何就這件事嚴厲地告誡他。
“我說不行就不行。”羲和公主出口之語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頓了頓,她語氣緩和道:“婉傾是孃的義女,也就是你的妹妹,娘怎能看着她委身於你做妾,像她這麼美好的女子,就該有更好的歸宿,你說對不?”
陸天佑故作深思,過了片刻,擡眼看向羲和公主:“娘說的對,若真讓婉傾給我做妾,確實有些委屈她了。”語落,他起身行禮:“娘,我去看看小妹,要不然,她還指不定怎麼生我氣呢!”
“嗯。”羲和公主點頭,目送其走出屋門。
莫婉傾住在信陽侯府後院深處一較爲僻靜的小院裡,之所以住在這,是爲了方便她出府時不引人注意。
從她的小院出來,只需走個小半刻鐘,就能到侯府一隱蔽的角門,出了這個角門,就是一條通往正街的小巷,這會兒,秋蟬扶着莫婉傾走至角門口,左右望了望,發現沒人留意到她們主僕,於是忙推開門,與莫婉傾一前一後走進門裡。
“小姐,咱們總這麼走角門,奴婢覺得心裡很不舒服。”關上門,秋蟬隨在莫婉傾身後,小聲嘟囔道。
莫婉傾止步,回頭看着她道:“再過些時日,義母會在府裡辦一場賞花宴,到時,她會向京中的夫人小姐們介紹我的身份。”
“照小姐這麼說,賞花宴後,咱們就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地出府了?”秋蟬眨了眨眼,輕聲問。
“嗯,等賞花宴過後,我便可以以羲和公主義女之名,在京中走動,與那些官家夫人,小姐們打交道。”莫婉傾點點頭,然後繼續朝前走。
秋蟬緊隨其後,小聲道:“小姐,這侯府給人的感覺好奇怪,咱們這都來了好些天,卻始終不見信陽侯和那位又聾又啞的大公子露面,你說他們每日都在忙什麼?”
“記住咱們的身份,這侯府的事莫要過問得好。”莫婉傾略帶不悅的聲音自脣中溢出,聞她之言,秋蟬額上禁不住落下冷汗,忙低聲認錯:“小姐莫氣,剛剛是奴婢多嘴了,等回到院裡,奴婢任小姐責罰。”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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