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榮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察覺到裡面的動靜,推門,疾步躬身而入。
“退下,朕沒事!”皇甫擎面色淡然,擺擺手道。
“是!”樑榮應聲,退出御書房。
“我再問你一遍,要不要收回你的不到萬不得已?”伴音起,他指尖流轉的劍芒,向皇甫擎逐漸逼近。
其劍風看似柔和至極,卻蘊含了大剛猛,雖無聲息,但又如天風海雨,帶着一股無形的壓力。
皇甫擎淡然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痛色,同時間,他運轉真氣,將自己護在其中。
小九對他竟動力殺意,不,是已經動手,欲取他性命。
只要他不收回之前說的那句話,他就會不留情面,致他死地!
這是他極爲疼惜的皇弟,是他要用一生守護的皇弟,爲個女子,要與他決裂,甚至和他刀劍相向。
若違民意,恐怕不用東旬和呂齊攻打大周,大周就已經陷入內亂。
因此,他不能收回那句話。
他不能!
皇甫擎斂起思緒,瞳孔驟然收縮。
他靜靜地坐着,身形一動不動,看着劍芒在他周圍隱隱盪開。
久不見他開口,皇甫熠指尖蘊出的劍芒驟然爆散而開,剎那間逼出的凌厲氣勢宛若茫茫沙漠上突起的暴風。皇甫擎似乎動了動身子,又似乎紋絲未動,依舊平靜地坐在椅上。
然,他的眸中卻露出極致的傷痛。
“小九,你竟然要殺皇兄?”
他語聲輕顫。
皇甫擎的武功修爲亦達到至高之境,此刻靜坐不動的他,無疑令皇甫熠心中一凜。
“我說過,他是我的女人!誰也不能傷害她!”這話一出口,他的心頃刻絞痛難耐。
誰也不能傷她?此刻聽着,他怎就感到是那麼的可笑。
他,愛她的他,近期做出的每件事,都已傷害了她,還何談誰也不能傷她?
“皇兄沒說非要她率兵出征,也沒想過致她死地,皇兄只是說不到萬不得已……”
截斷他的話,皇甫熠冷冷道:“沒想過致她死地?那暗衛刺殺她是怎麼回事?”
“不是皇兄做的。”??皇甫擎痛聲道:“她是知道的,知道那晚被圍殺,十之八、九是幕後那隻黑手誣陷我而爲,從而令咱們兄弟心生隔閡,直至決裂,好方便他行事,你是個聰明的,應該不難想到這一點……”
皇甫熠道:“你以爲這樣說我就信麼?”
皇甫擎眸光一閃,盯向他:“皇兄沒有騙你。”皇甫熠聞言,雙目赤紅,指尖流溢出的劍芒倏地強盛起來,怒喝:“收回你之前的話,否則,我不介意立刻送你歸西!”
“你果真要殺我,還是說多年來,你一直等着這天?”語氣冰寒,他不信,也不想相信,可眼前的事實由不得他不信。
他眼裡蘊出一絲失望。
皇甫熠這時反倒言語輕淡:“是,多年來,我是想過殺你,奈何我年幼,沒那個能力,我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一天一天長大,再找你討回欠我的一切。怕死的不明不白,我隱藏自己,成爲大周的痞子王爺,讓你知道我對你,對你的皇位沒有絲毫威脅……”
皇甫擎聽他說到這裡,面上一陣動容,神色溫和道:“皇位本就是你的,你要,皇兄自會還給你。”微頓片刻,他續道:“皇兄敢對天發誓,從沒想過加害你!”多年來,他所行荒唐之事,全是因爲要在他這皇兄面前降低存在感,好好的活着,討回一切本屬於他的東西。
皇位,只要他要,還他全然沒問題,可那些血債,他要討,就搞錯對象了,這點,他應該早已知道,怎就再次提起?
皇甫熠的俊臉上也是一陣衝動,嘴裡笑出了聲:“還我皇位……沒做傷害我的事?那爲何要瞞我?血咒,如果你早些年告訴我身中血咒,那麼我勢必不會有今天的痛苦。我不會去招惹她,也不會讓她愛上我,更不會在近期一次次傷害她!”他深吸口氣,臉上表情有所緩和:“我好痛苦,她想來也是,可即便再痛苦,我也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哪怕不能和她在一起,哪怕要每日忍受徹骨之痛,我願意承受,也樂意承受。你呢?卻因爲朝臣不知所謂的言語,因爲你的江山社稷,要她一個女子率兵征戰沙場,這難道不是要致她死地,要將她從我心裡活生生地剔除嗎?”
“皇兄不論怎麼做,出發點都是爲你,爲我大周的江山社稷好,你若知曉事理,就莫要再這般無理取鬧!”皇甫擎的臉色越來越沉,鄭重道出一句。
皇甫擎喝道:“收起你的自以爲是!收起你的對我好!我只要她好好的!”他按住心口,轉頭,透窗望向寧遠侯府所在的方向,眸中隱隱的痛色流轉而出,口中喃喃:“就算這裡痛死,我也要她好好的活着!”
“混賬!爲個女子,值得你不顧惜自己的生命嗎?”皇甫擎怒:“我在父皇面前許過誓,無論如何,都會護你一生周全,所以,我不會任你隨着性子行事!”
皇甫熠冷笑:“是嗎?”突地,一股強猛的勁氣自他身上狂溢出,似神魔震怒一般,狠狠地向皇甫擎鋪天蓋地罩下。
力道之大,仿若貫穿天地而獨立,又仿若陽光,明月傾灑世間萬物,無人能阻擋。
皇甫擎心頭一震,坐在椅上的身形倏地拔起,自御案後躍離。
那衝向他的力道就在他離開的一剎那間,從他身下極速掠過,隨之消至,但緊跟着而來的是一陣碎響。
厚重結實的御案,化作碎屑,鋪滿一地。
皇甫擎的身子凌空落下,他看着皇甫熠,道:“小九,莫再胡鬧!”他的心蒼涼而無奈,感覺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實。
“我胡鬧?你覺得我有那個閒工夫嗎?”皇甫熠略顯蒼白的俊美臉龐上無一絲感情。
他袖袍一拂,指尖劍芒再次爆散而開。
皇甫擎真氣鼓動,身形倏然閃動,跟着揚手發力,迎上皇甫熠襲來的青芒之劍。
一聲“砰”響過後,二人同時後退數步。
皇甫熠臉色蒼白,一咬牙,指尖劍芒又一次迸出。
“小九,你身體不好,別打了,皇兄答應你,收回……”皇甫擎身形快速一閃,險險躲開皇甫熠的進攻。
皇甫熠冷笑:“你的話我能信麼?”此刻說收回,剛纔做什麼去了?這是要將他打發走嗎?
他進攻猛烈,皇甫擎退無可退,只好再度催動內力迎上。
只見他掌勢才起,御書房中已捲起一陣冰冷狂風。
身形隨風而動,將這狂風運成一股似實物般的圓柱,向皇甫熠袍袖中襲出的數道青芒衝了過去。
那狂風形成的圓柱威力很猛。
皇甫熠只覺身上有那麼點刺痛,劍芒隨之弱下去不少,可他怎肯就此敗給皇甫擎?
提高內力,他脣角牽起一絲冷笑,寬袖中迸發出的劍芒更爲勁猛凜冽。
皇甫擎愕然,忍不住全身一震,同時間,掌間運出的風形圓柱也爲之一緩。
劍芒凜然勁猛,掌風噝嘯鳴,御書房內寒意大作,周圍的空氣似是已然被凍結。
要這樣打下去麼?
論功夫,他不是小九的對手,可要是他出事,小九就是弒君,如此一來,即便他有心包庇,也難堵悠悠衆口。
更何況,他還不定有命活着。
那時,別說小九,就是大周恐怕也會亂作一團。
只因他尚未立儲君。
不是他不想立,而是幾個成年的兒子,沒一箇中他的意。
尤爲重要的一點是,他想在百年後,將大周交到小九手中,或者準確些說,是將皇位還給小九。
然而,數年來他們兩兄弟間的關係……心下長嘆口氣,皇甫擎斂起思緒,面色凝重,沉聲道:“小九你冷靜點,皇兄向你保證,絕不會讓定國率兵出征!”
奈何皇甫熠的理智,這一刻已被怒火覆蓋,根本就不聽他說什麼。
皇甫擎見狀,只好邊接招,邊尋找機會點皇甫熠身上的穴道。
她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
皇甫熠在心裡一遍遍唸叨着,就算我死,她也不能有事……
他定定地盯着皇甫擎,眼底竟聚滿冰寒。
尋不到機會,要想點住他的穴道,絲毫沒有機會可尋,看來他只有孤注一擲,以身犯險了!真氣護體,他沒有接皇甫熠襲來的劍芒。
“你以爲這樣,我就不會下狠手麼?”見他不出手應招,皇甫熠脣齒間冷溢出一句,劍芒直直向他刺去。
皇甫擎的身體微微一偏,右肩在他預料中被狠刺一劍,登時,鮮血如注。
“你……”皇甫熠怔住了,在看到皇甫擎被他指尖流轉的劍芒刺中,看到鮮紅的血液撲撲而出,看到皇甫擎衣袍上佈滿細細裂痕,他怔住了……
腳下踉蹌,皇甫擎倒退數步,跌倒在身後的椅上,顫聲喚皇甫熠:“小九……”
“你……爲何不還手?爲何……爲何不躲開?”
“因爲你是小九,是皇兄疼惜多年的兄弟!”擡手在傷口處輕輕一點,止住鮮血溢出,皇甫擎扯脣笑了笑,慢慢道:“而且皇兄知道你最近心裡很亂,皇兄理解你,理解你一聽到定國的事,免不得做出衝動之事。”
皇甫熠聞言,脣角翕動,囁嚅道:“沒事吧?”
“皇兄無礙,別擔心!”皇甫擎笑着搖了搖頭,“明日早朝,我就駁回朝臣們的奏摺。”
“我……我出征……”或許領兵作戰,他就會沒心思想她,也就不會傷害到她,心念電轉,皇甫熠果斷道:“近幾年,呂齊國力比之東旬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明日便前往我國與呂齊邊境,用最短的時間將其擊退!”
言語到這,他頓了頓,續道:“至於東旬,你大可下旨着信陽侯做主帥,率兵出征。至於京中的部署,我想你應該心裡有數。”要說東旬,呂齊對大周發兵,絕對不是平白無故而爲,如果他所料不差,多半與幕後那隻黑手有關。
“你懷疑東旬,呂齊發兵侵犯我大周,與那潛在暗處的黑手有關?”不顧肩上的傷勢,皇甫擎倏地坐端身形問。
皇甫熠面上表情恢復淡然,頷首道:“近期來的種種跡象表明,多半與他有關。”
沉默片刻,他聲音低沉,續道:“爲確保往事不再重現,京中這邊的防衛,必須要加重。嗯,還有,那早不該活在世上的,也是時候斬草除根了!”
“小九……”皇甫擎很激動,他沒想到皇甫熠會說出這麼一番話。就小九的謀略,及處理事情的果決之態,確實比他還合適當一國之君,未來,大周交付其手,定會更加繁榮昌盛!
皇甫熠可不知他心中想什麼,也沒那個閒心去想,只見他脣角抿了抿,深望皇甫擎一眼,轉身邊往御書房門口走,邊道:“你不必感動……我是大周的王爺,有義務保大周江山不被外人覬覦。”即將走出御書房,他腳步頓住,回過頭,言語輕淺道:“傳御醫儘快給你包紮傷口,要不然會感染!”
未等皇甫擎出聲,他人已消失在御書房門外。
“皇上……”
樑榮在皇甫熠離開後的第一時間,躬身急忙而入。
“莫要驚動太醫院。”叮囑樑榮一句,皇甫擎背靠椅上,眼眸半闔,沒再說話。
朝他肩上的傷口看了眼,樑榮滿目擔心,遲疑道:“皇上傷得不輕,若是沒有太醫處理,恐多有不妥。”
熠親王也真能狠下心腸,竟出手傷皇上,這要是被朝臣知道,鐵定會被上摺子彈劾,這麼一來,難做的就是皇上了!
“那就以皇后的名義,宣太醫前往棲鳳宮。”睜開眼,皇甫擎起身:“記住,今晚之事不得泄露半句!”
多年伴君左右,樑榮自然是個有眼力見的,只見他躬身應聲是,而後退後兩步,轉身快步而去。
脈脈月華似水流瀉,一聲聲低啞的嘶吼,自一深巷小院中傳出。
“你讓我死……讓我死吧……這樣活着,對我來說只是折磨……”顧巖拖着殘腿,蓬頭垢面,欲往堅硬的牆壁上撞。
楊氏抱住他的腰身,哭求道:“你若死了,娘怎麼辦?你要娘怎麼辦啊!”兒子身殘,女兒心殘,都是顧連城那個踐人害得他們至此,她恨,恨不得扒了顧連城的皮,剔其骨,飲其血,就這都不能解她心頭之恨!
“我活着生不如死,你還要我活着做什麼?你還要我活着做什麼?讓我死吧,死了便一了百了,也就不會再拖累你……”回過頭,顧巖眼裡淚水橫流,慢慢的,他癱倒在地,任楊氏怎麼攙扶,也於事無補。
“巖兒,你再忍忍,娘已經和忠勇伯聯手了,這次顧連城一定會死在外面,只要她死了,寧遠侯府就有一半是咱們的了,你放心,忠勇伯會幫咱們的,他會讓顧駿那小賤種悄無聲息的失蹤……”攬顧巖靠在懷裡,楊氏靠牆坐在冰涼的地磚上,眼神陰冷,面目猙獰道:“你變成今天這樣,是顧連城造成的,綿兒一輩子被毀,也是顧連城造成的,還有娘被你爹休棄,亦與她有關,我們母子三人與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娘定要她死無全屍……”
爲給顧巖醫治傷勢,楊氏從府裡帶出的金銀細軟,以及宋學士給她的銀票,花得所剩無幾,現如今,她和顧巖每日吃飽肚子都是難事。
可即便這樣,顧巖身上的傷勢並未有多大好轉,這致使她痛恨連城入骨。
數日前,她抹黑有再次找宋學士索要錢財,奈何連宋府的後門都沒進去。
她痛罵宋學士,詛咒宋學士滿門,終了差點被宋學士府的下人扭送官府。
得此待遇,她恨宋學士不近人情,恨連城將他們母子迫至悽慘境地,奈何就她現在的能力,拿連城一點辦法都沒有。
走投無路之下,她求到了忠勇伯府。
卻不成想,女兒是見到了,但其神智已明顯不妥,且除過凸起的腹部,人瘦得……瘦得幾乎連她這做孃的都認不出。
究其根由,她方知……方知她的好姑爺……算不得男人了!
是顧連城那個踐人害得,是她廢了她家姑爺,毀了她女兒一輩子的幸福。
回想起他們母子三人的遭遇,楊氏森笑,咬牙一字字道:“顧連城廢了世祖,讓他再也不能人道,忠勇伯心裡一直憋着口氣呢!這次與娘聯手,他是抱着致顧連城於死地的決心,向皇上進言,要其率兵征戰沙場。”
顧巖靠在她懷裡,一動不動,也不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
“娘真沒想到連天都助咱們,否則,東旬和呂齊不會同一時間發兵侵犯大周。顧連城不是很能耐嗎?不是被坊間百姓傳爲神 女麼,那娘就成全她,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看她是不是刀槍不入,不會戰死沙場的神 女。”白日裡,京中大街小巷有關定國公主是神 女的傳言,是她花銀錢找街上的乞丐散佈的,至於銀錢的來處,則是忠勇伯府提供。
“皇上……皇上會答應?”顧巖似是自語,又似是再問楊氏。
“皇上?”楊氏順着他蓬亂的長髮,嘴角掀起,道:“爲了過安穩的生活,百姓們會寫萬民書,奏請皇上着顧連城率兵出征,而且啊,他們還會跪在寧遠侯府求顧連城出征,這樣的情況下,顧連城哪還有退路。哼,明日一早,無論是朝堂,還是宮外,都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請神 女率兵出征,保大周安危!”
顧巖道:“我要她不僅死,還要她死無全屍!”
“放心,忠勇伯比咱們更恨她,還有丞相府,他們都巴不得顧連城早點死呢!眼下,咱們等着就好,等着顧連城那個踐人率兵出征,等着她死在沙場,被馬蹄踩個粉碎!”
丞相府。
“前些時日不是說要留着那顧連城麼,怎就突然間又做了變動?”岑逍實在不解,好端端的,老父卻交代他在今個早朝上,對忠勇伯提出的奏請,在皇帝面前予以贊成。
岑嵩淡掃他一眼,沉聲道:“那人怎麼傳話下來,咱們怎麼做就好。”
“可洛兒對那丫頭是動了真心,如果……”想起岑洛當日接連城寫下的休書那一刻,所表現出的隱忍,岑逍不由擔心起來。
“他若喜歡,自會有法子保那丫頭一命。”手段真得很了得,竟能鼓動起東旬,呂齊兩大國同時對大周發兵,看來,他得多提防提防那人了!岑嵩眼瞼微垂,心中做着計較,良久,他斂起思緒,擡頭看向其子:“接下來恐怕動作要加快了!”
岑逍沒說話,他琢磨片刻,續道:“派人扮作宮廷暗衛刺殺顧連城,栽贓到皇帝頭上,從而致熠親王與皇帝之間的關係惡化,好方便行事。”
言語到這,岑嵩冷笑:“小兒科的把戲,都用了不知多少次,要是熠親王真中計,豈能等到現在都不對皇帝動手?”
行刺連城,是鬼幽所爲,動作前,他有向岑嵩提及此事。
當時,岑嵩並沒說什麼,在他看來,反正又不是要他手中的人手白白去送死。
岑逍聞他之言,點頭道:“父親說的是。”
“逍兒……”沉默了一會,岑嵩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聲音低沉而緩慢:“你母親可好?”
“……”岑逍怔了住。
接觸到他頗爲尷尬的視線,岑嵩長嘆口氣,擺擺手:“罷了!自你出生,就未見你母親一面,是爲父不好,是爲父對不起你母親,才……才致他丟下襁褓中的你不顧,搬進那座偏僻的院落中居住。”平陽,多年過去,你怕是還在怨我,恨我吧?可是……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因爲怕她怨,怕她恨,他曾數次婉轉表示,他拿她僅是做妹子看待,奈何……奈何她以爲他是不好意思,奈何一紙指婚詔書送至他手中,致使木已成舟,他只能迎娶她過門。
愛人進宮爲妃,他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認命。娶公主進門,想過好好待她,哪怕他們間沒有愛情,他也會像待親人般待她。
熟料,皇甫澤既已承諾給盈盈一世榮寵,卻讓她失蹤於宮闈之間。
而平陽……平陽性子剛烈,新婚夜……是他沒把持住,在情 動時,口中喚出盈盈,瞬間將她的女兒心打落谷底。
她是愛他的,且深愛着,這點他知道,在她圍在他和皇甫澤身邊,率兵各處征戰時,他就知道她對他生出了少女情懷。
是他擊碎了她對愛情,對婚姻生活的幻想,致性子剛烈的她,決然搬進了府中最爲偏僻的小院居住。
興許是對他還有情,又興許是其他原因,她並沒往宮裡遞話,道出一切實情。
這裡面自然包括他和賤婢生下的孩兒,非她親子。
“母親搬進那座小院,是因爲什麼,父親現如今可否告知孩兒。”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岑逍語聲遲疑,低低問。
岑嵩斂起思緒,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若是可以告知你,爲父又何必瞞你多年?”
“身爲人子,孩兒從未孝敬過母親,更沒親口喚一聲娘,數十年想起,孩兒每每感到心痛。”岑逍說着,眼眶漸顯溼潤,聲音嘶啞道:“父親做事,從來不容孩兒置喙,可有些事,孩兒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未等他嘴裡的話說完,岑嵩面上已出現不耐煩,語聲冷沉道:“時辰不早了,回你院裡歇着吧!”
嘴角動了動,岑逍自椅上起身,倏然跪倒在地,眼角淚水滴落,痛聲道:“父親……孩兒不想一錯再錯下去了,咱們收手吧,趁現在還來得及,就此收手吧!”
岑嵩一掌拍到桌上,怒道:“收手?你以爲現在還能收手麼?”陰沉着臉,他盯向岑逍,一字字續道:“決定與那人聯手那日,爲父,乃至整個丞相府就已無回頭路。爲父不防告訴你,就算那人不找爲父,爲父也會想方設法,顛覆他皇甫家的江山!且要皇甫家斷子絕孫,從這世上永久消失!”說到後面,他眼裡除過濃郁的恨意,再無其他。
“爲什麼?父親,你爲什麼要如此做?爲什麼要這般痛恨皇甫家?你難道忘記母親也姓皇甫嗎?忘記母親也是皇甫家的一份子嗎?還有我,我身上的血,有一半也是皇……”岑逍聲淚俱下說着。
截斷他的話,岑嵩怒喝:“你不是……”可話剛一出口,他驟然打住。
許久過後,都不見他張嘴再說什麼,岑逍擡頭,看着他的怒容,顫聲問:“我……我不是什麼?難道……難道我不是母親的孩兒……”父親定有事瞞着他,且不止一件。
“閉嘴!”呵斥他一句,岑嵩手指門口,沉聲道:“出去,我要休息了!”
“父親……”岑逍沒有起身,磕頭道:“父親就告訴我吧,將所有瞞着我的事,都告訴我吧!我不想再這麼稀裡糊塗地活着,不想自己的孩子剛生下來,就被抱走,再無相見之日;更不想有朝一日,不明不白死去!”
岑嵩笑了,笑容陰森恐怖:“你想知道?”
“是,孩兒想知道!”岑逍肯定地點頭。
“那就等着吧,等你死前,不,或者等爲父死前,就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現在,你立刻從爲父眼前滾!”
晃晃悠悠站起身,岑逍禮都不行,直接轉身,走向門外。
他該做打算了,他或許該做打算了,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幼子送出府,安置在妥善的地方,否則,等事發,那孩子恐會跟着遭殃……
夜靜謐,連城倚窗而立,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連續數個夜裡站在暗處,看着她住的廂房。不言語,但自他身上散發出的傷痛,思戀氣息,她遠遠的就能感知得到。
於是,她便每晚夜幕落下不久,貌似無意,倚窗而立,由他看着,而她,也同時感受着他的存在。
“我知道你心裡的苦,亦知道你心裡的痛,但求你別放棄,好麼?別放棄我,好麼?”澄澈的眸中漸生水霧,她低喃出聲:“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也沒有什麼讓我不再愛你,熠,你得有信心,對你自己有信心,對我有信心,對我們間的感情有信心!”
他能聽到麼?或許可以吧!
她希望他聽到,聽到她心底的話,聽到她對他的情。
皇甫熠是在暗處站着,那晚連城離開他的王府後,他一 夜未睡,想着,念着心愛的她,即便心痛得厲害,他也未放棄想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兒。
想她的怒。
想她的笑。
想她的喜。
想她的悲。
她的淚,令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想她!想她!
因此,自那晚後,每當夜幕落下,他飲過任伯端來的特製湯藥,就運輕功,飄至寧遠侯府,遠遠看着她住的廂房。
直至屋裡燈火熄滅,他纔會離開。
連城,他的連城,夜裡睡得很晚,她倚窗而立,要麼想着心事,要麼凝望月色定定地發怔。
溼溼的,他的臉龐溼溼的,修長的手擡起,抹去俊臉上的溼潤,皇甫熠笑了,笑容苦澀而幸福。
聽到了,他都聽到了!
聽到她的低語聲,聽到她說的每句話,要對他說的每句話!
傻丫頭,我傷你至深,你卻無怨無悔,體諒我,深愛着我。
此生有妻如你,我心足矣!
我心足矣!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