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美子拉着一張臉, 顯然被女兒的那通話氣得不輕,歐巴醬看她樣子,忍不住又說她一句:“由美子桑, ‘母親是孩子的鏡子,孩子是母親的影子’這句話聽說過沒有?”
這句話五月好像也在哪本書上看到過,本來應該是“父母是孩子的鏡子, 孩子是父母的影子”纔對,歐巴醬的心偏得沒影,所以只針對由美子一人。
由美子更氣, 開始悄悄揉心口。
五月看得更有勁。
澤居優無所謂地喝口茶,繼續剛纔的話題:“可惜化再濃的妝,打再多的洞, 說再多的髒話,卻沒有哥哥身上的那種從容的酷勁兒,無聊又空虛罷了。還動不動就哭, 不像個男人, 真不明白當初是怎麼看上他的。”
由美子批評她:“你要知道,你的這些男朋友們,不要說交往結婚了,就連我們澤居家的大門也別想進。要是再不聽話, 我會和你父親說, 一畢業就讓你相親結婚,省的天天氣我。”
由美子母女兩個跟唱雙簧似的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着,澤居寬下班回家了。由美子趕緊住口, 大概是怕女兒被丈夫罵。
澤居寬看一家人都在,心情很好的樣子,放下皮包,脫下西裝交給由美子,問女兒:“給歐巴醬準備生日禮物了嗎。”
澤居寬一回來,澤居優一秒變身優雅大小姐,微笑說:“papa放心好了,昨天就送了。歐巴醬超喜歡的,對不對歐巴醬?”
歐巴醬說:“是的,歐巴醬超喜歡,謝謝優醬。”
歐巴醬過生日,所以晚上準備了蛋糕,衆人團坐一桌,圍着歐巴醬唱生日歌。飯桌上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冷嘲熱諷,氣氛一度融洽得像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一家人裡面,歐巴醬尤其開心,再三對澤居晉和五月道謝:“你們來東京看我,謝謝,謝謝。像今天這樣,一家人都聚在一起,真是太令人高興了。”
歐巴醬吹蠟燭,許心願,親自動手爲大家切蛋糕時,澤居優突然伸頭悄聲問澤居晉:“哥哥明天去哪裡?”
澤居晉看看她,沒出聲。
歐巴醬接口:“晉醬明天帶sa醬去迪士尼樂園,你問這個幹什麼?”
澤居優說:“我也去。”
澤居晉微微笑:“不好意思,不會帶你去。”
澤居優固執說:“可是我很想跟你去。”轉頭問五月,“你會允許我跟你們去的對不對?”
五月吃不準這位大小姐的套路,微笑着不說話,用表情告訴她自己說話不算。
由美子忙笑着打岔說:“這孩子又來了。晉桑和女朋友約會,你跟去做什麼?”轉頭和澤居寬笑道,“澤居桑,你說這孩子像不像上幼稚園的小朋友?”
澤居寬笑看一雙兒女:“她一直不都是這個樣子麼,一家人裡面就喜歡晉。”
澤居優往澤居晉身邊擠,悄聲威脅:“你不帶我去,我就請土方桑載我跟在你們後面,你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澤居晉把椅子拉開少許:“隨便你。”接着又嘲她,“這種地方,還是去找你的山頂洞人帶你去比較好。”
“我偏要跟你去。”
澤居晉對她看了一看:“跟在哥哥和哥哥女友後面去迪士尼樂園這種地方,不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憐嗎?”
“不,感覺不能跟在哥哥後面去迪士尼樂園的妹妹纔可笑又可憐。”
後來還是歐巴醬發話:“優醬,你明天不用去上課麼?sa醬難得來日本,晉醬也難得有空,讓他們自己去,你去上你的課。”
澤居優悶悶應了一聲是。
澤居寬責怪她:“和歐巴醬可以用這種語氣說話麼?”
澤居優於是坐直身體,脆生生地答了個是。
歐巴醬說:“小孩子不要怪她,是你們大人沒有做好榜樣。”
澤居寬低頭喝酒,由美子訕訕。
五月低頭默默吃東西,支着兩隻耳朵聽他們說話,感覺在他們家一百年都不會無聊。
飯吃完,大家閒談幾句,各回房間。澤居晉在隔壁房間打電話給她:“要跟我出去兜風嗎?”
五月正在試穿自己價值九十二萬日元的皮草外套,對着穿衣鏡左看右看,熱得渾身冒汗,美得不行,聞言開心不已,外套扒下來,小心翼翼地掛起來收好,對鏡理頭髮,往嘴脣上塗口紅,一邊和他開玩笑說,“晉桑今天忙得跟花蝴蝶一樣呢。”
“什麼意思?爲什麼是花蝴蝶?”
“就是說你很忙的意思。”
“啊,就是日語裡的人氣者,對不對?晉桑太有人氣,沒辦法。”
她咯咯笑了半天:“這麼晚了,去哪裡呢?”
他說:“都說了兜風了,當然是外面。你在房間等我,我下去拿車。”
五分鐘後,聽見摩托車鳴笛聲,她從露臺上伸頭往下一瞧,見他頭戴頭盔,正跨騎在一輛造型無比騷包的重型機車上向她揮手。她小小的驚呼一聲,轉身跑出房間,奔到一樓門口去。
他從身後取過頭盔遞給她,衝她偏偏頭,示意她坐到身後去。
她抱着頭盔不動:“請問晉桑,現在安全和環保又不是第一位了嗎?”
他笑:“年少輕狂時喜歡過,已經好多年沒碰了。今天在車庫裡看見,突然有點懷念。青春,懂?”
“我懂我懂。”她往頭上戴頭盔,“因爲sa醬我就是青春本人,晉桑懷念青春的時候,看看我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澤居晉大笑,伸手拉她頭髮,“懷念青春時看看你,需要溫暖時就到你身邊去取暖。”
她頭盔戴好,費勁巴拉地爬坐上去,小心地把腳放好,緊緊摟住他的腰,“哎,那時候,你爸爸媽媽准許你騎機車出去晃盪?”
“是大學時期。”
一句話她便明瞭,轉而有些擔心似的問:“那麼久,還能騎嗎?”
“不要緊,土方桑把車子保養得很好,每週都會騎出去跑一圈。”
澤居晉等她坐好後,試踩了一下油門,同時手握剎車,機車發出的轟鳴聲震耳欲聾,五月害怕,把他抱得更緊,喊道:“把一家人都吵到啦。”
果然,話音剛落,澤居優從她房間的露臺上探頭出來,一邊用浴巾擦着頭髮,着急地大喊大叫:“歐尼sama,等等我,我也去——”
在她的叫聲中,澤居晉鬆開剎車,油門踩到底,跟一陣風似的衝出了院門。
到了街道上,風驟然變大,吹起髮絲,打在下巴上脖子上生疼,五月伊哩哇啦地又叫又笑,把腦袋緊緊貼在澤居晉的機車夾克上。
機車夜晚空曠的街道上馳騁很久,五月在風中哼歌:“
……無論再過多少年,這樣的思念,
一定也不會改變,因爲是和你。
一直在心中描繪的,未來預想圖,
瞧,可不正如所想的在實現,
瞧,可不正如所想的在實現……”
燈火朦朧,夜色美妙,五月在風中的歌聲漸哼漸大,澤居晉忽然踩剎車。
她訝道:“怎麼了?”
他剛要回頭,她伸手指抵在他頭盔上:“你是不是想說,原來sa醬也會唱這首未來預想圖?”
“什麼?”
看不見他表情如何,但她知道他肯定在笑,她也笑起來:“晉桑認識的人裡面,還有誰喜歡並會唱?”
他哂笑出聲:“sa醬好像很喜歡老歌。”
“現在年輕歌手那些聲竭力盡的高音嘶吼欣賞不來,所以還是喜歡九十年代的舒緩老情歌,那個時候的電視劇幾乎都看過,每一首情歌也幾乎都會唱,厲害吧。”
澤居晉又笑:“很厲害。”頓了一頓,“真的嗎?《突如其來的愛情》那種老歌都會?”
在頭盔裡白他一眼:“哦夫客兒絲。”
澤居晉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英語,大概是嗆了一口風,忙握拳咳嗽了兩聲,然後笑得肩膀震顫。
她環抱他的腰,腦袋重新靠到他後背上:“晉桑。”
“嗯?”
“晉桑。”
“嗯?”
“不管以前怎樣,以後我們就這樣好好過下去,一輩子都這樣。”
“嗯,一輩子。”他笑,頓了一頓,“像現在這樣,of course。”
“愛老虎油。”
“唔,love you too。”
機車重新上路,等速度終於放緩下來時,到了一個叫做南青山的地方。
在南青山一帶,機車東拐西拐,終於進入一條長長的櫻花大道。這裡好像是藏在居民區內的一處風景區,周圍栽種有大片大片的一望便知年代久遠、樹齡在數十年之上的櫻花樹。不過時值十月份,不是賞花季,又是晚上,附近一個人影都沒有,四周極其安靜,除了機車駛過的聲音,就只有風聲,和兩個人的呼吸聲了。
差不多長達一公里的櫻花大道駛到盡頭,澤居晉忽然在路邊把機車停下,兩腳踩在地面上,轉頭把五月頭上頭盔取了下來,看她臉上的壓出來的印子,無聲笑了一笑,替她把皮膚上的印子揉平。
五月問他:“我們剛剛是在兜圈子,其實沒有出港區,對不對。”
他嗯了一聲,回頭望向剛剛駛過的櫻花大道的方向:“這個地方叫青山靈園,是墓地。”
她輕聲問:“晉桑的媽媽就葬在這裡對不對?”
“對,媽媽就葬在這裡。”
她也回頭去往來時路,以及大道兩旁的墓地,奇怪的是,剛剛一點都沒感覺到陰森氛圍:“還以爲是觀光區來着,剛剛還在想,如果白天過來,肯定很美。”
“這裡是很美,這條櫻花道正好從靈園中央穿過,將靈園一分爲二。白天有很多觀光客,櫻花開放的時節,人尤其多。”
“在熱鬧的市中心的居民區裡面竟然會有墓地,好奇怪呀。”
“東京是這樣。”
“可惜時間太晚了,沒辦法到晉桑媽媽的墓前去。”
他手插在牛仔褲兜裡,眼睛看向遠方,沒有說話。
“下次白天再一起來吧。”
“唔,好。”吹了一會風,他從夾克口袋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菸,叼在嘴上,伸手又去口袋裡摸出打火機,微微側頭,打了兩下才點着火,深吸一口,呼出一團煙霧,眼睛望着她,“下午在家裡幹什麼了?”
她說:“想你唄。”
他笑:“你房間是我以前住的,我猜早苗已經和你說了,對不對?”
她懷裡抱着頭盔,跟小狗一樣伸鼻子往他身上嗅,他一手夾着煙支,以單手捏住她兩邊臉蛋:“嗅什麼?”
“晉桑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有晉桑本來的味道,還有皮衣和機油、香菸混合的味道。”陶醉地深吸一口氣,“一百年都聞不夠。”
澤居晉又開心笑:“和你在一起,感覺那個地方也不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了。”
“喜歡sa醬已經喜歡到這個地步了?”
“嗯,已經喜歡到這個地步了。”笑着低下頭來,隔着她懷中他和她的兩隻頭盔吻她。
第一口咬下的蘋果,冬天颳着寒風的街頭剝開的第一顆甘慄,生日那天的草莓蛋糕,以及流汗的夏日午後,送入口中第一口的冰淇淋。他的情話,他的嘴脣和親吻,甜過以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