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梨斜倚在窗臺上,叫了兩個人去東院候着大夫,等卿姐兒那邊開好方子,即刻帶過來爲沈大娘瞧一瞧。等安排妥當,擡頭看看天色,估摸着老太太這個時候差不多午覺已經睡好,又領着人往老太太那裡去。身後跟着的婆子道:“現在還不到請安的時候呢。”
香梨依舊笑吟吟道:“老太太那裡呀,必定有一場熱鬧,咱們可不要錯過了。”
趕到老太太的居處,老太太卻不在。一問,原來是適才被夫人着人請去看卿姐兒了。香梨忙又捏着帕子趕往東院。東院亂哄哄的,人都聚到了卿姐兒的屋子內,連香梨一行人過來也無人過來招呼。
卿姐兒常年要喝藥的,爐子就生在廊下,丫環婆子們都是做熟了的,抓了藥來,即刻就添水煎起了藥。香梨在廊下略看了一看,就進了屋子。屋子內,奶孃跪在老太太和美嬋面前,邊說邊哭;鳳樓沉着臉,坐在卿姐兒牀頭,一聲聲的喚着“蘊卿”,卿姐兒卻始終不睜開眼睛,瞧他一瞧。
大夫垂手哈腰站在鳳樓身側,道:“小姐本就體弱,此番更是兇險異常……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鳳樓將卿姐兒從牀上抱起來,緊緊摟在懷內,一言未發,眼底卻漸漸紅了。香梨擺手叫大夫出去,走到鳳樓身旁,將帕子塞在衣襟盤扣上,輕輕撫了撫他的背心:“卿姐兒吉人自有天相,老太太每日裡燒香禮佛,老天爺都看在眼裡,自會護佑姐兒的,五爺放心。”
鳳樓將她的一隻手握住,輕輕點了點頭。
那邊廂,老太太拿帕子按着眼角,搖頭道:“我是不能相信。那個孩子,端不至於做出這種事情來。我老太太一輩子經的人多了,再走眼,也不會到這個地步。”
美嬋泣道:“到底是不是她,叫人帶過來一問不就知道了麼。”轉頭吩咐人,“去將那毒婦綁來,我要問她話!”
鳳樓扭頭喝止:“不是她,不要去了!”
“你!你!”美嬋淚流滿面,膝行上前兩步,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指着鳳樓,咬牙切齒道:“到了這個田地!他親生的女兒被人下毒,躺他面前,昏在他懷裡,他還是要護着那個鄉下愚婦!老太太,你給我做主!老太太若是不管我們母女,我即刻帶上卿姐兒回孃家去!今天我孃家侄子滿月,賓客這個時候還沒走完,我回去請他們聽一聽,請他們評一評理!”
老太太氣急攻心,身子便往椅背上靠,香梨慌忙扶住,伸手給老太太揉胸口,勸說道:“夫人仔細想一想,也不一定就是她。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行動都有人跟着,跟着的人又都是五爺挑去的,她哪裡來那些害人的□□?只怕是事有湊巧——”
還要再說下去,奶孃卻急急接話道:“她怎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她不是三天兩頭回孃家去?這個家裡,誰有她走親戚走得勤!她即便沒有那惡毒心腸,難保她家人沒有害人之心,將卿姐兒害了,她自己生養個孩兒出來,從此就能霸佔家產、把持這個家,從此橫行霸道了!噢,姐兒,你小小人兒,卻要遭這樣的罪,你又沒有得罪誰,她怎麼下得了這個手——”
香梨見老太太與鳳樓齊齊皺眉,眼見要動怒,忙喝命她住嘴,轉頭去問大夫:“你瞧我們姐兒可是中了毒的樣子?”
大夫經常在溫府走動,早前也給香梨看過一陣子不孕不育,雖然最後沒能瞧好,但和她卻是相熟的,因躬身答道:“小姐她——”
奶孃又忍不住插話道:“適才老太太問過啦,千真萬確是中了毒!二姨娘不信去瞧瞧我們姐兒,面無血色,脣色烏紫,渾身溼冷!二姨娘那裡的沈大娘不也是上吐下瀉麼!她和姐兒中的是一樣的毒,但我們姐兒年紀小,受不住,所以就昏迷不醒了!”
香梨手一拍,忙與大夫道:“我險些給忘了,我們沈大娘也躺着哪,快去看看她去。”
大夫交代廊下煎藥的丫環婆子幾句話,又安慰鳳樓一番,拎起藥箱,急急跟着人去了。
美嬋跪地,默默流淚,半響方道:“是了,定是我得罪了她,她心裡頭記恨,想要毒死我的心頭肉,給我個顏色瞧瞧。老太太,你不用給我做主了,我是自作自受,我活該!卿姐兒留不住了,我一頭撞死,跟她去便了,從此一了百了。”指着鳳樓,“從此,他就可以和他的心愛之人雙宿雙飛,恩愛到老!”
老太太頭疼,將柺杖往地上一頓:“都住嘴!”望着鳳樓,問道,“你怎麼說?”
鳳樓緩緩道:“老太太,她不是那樣的人……此事體大,我要詳查,今天不能輕易下定論,不能放過下毒之人,但也不能錯怪了好人。”
老太太點頭道:“正是,此事非同一般。但若果真是她,那,這個家裡可就容她不得了。”
鳳樓斬釘截鐵道:“我省得,但不是她。”
老太太問:“你如何知道。”
鳳樓並不擡頭,只道:“我自然知道。”
老太太將他看做性命一般,不論他做出什麼事體,都一味的護着他,旁人說的話是一句也聽不下去的,是以明白他的心思,他護着月喚,就如同自己護着他一般。又見他連問都捨不得去問月喚一聲,就先認定了她是無辜之人,與此事無半點干係關,心裡頭未免有些不以爲然,但卻也知道他人雖放蕩,卻不糊塗,不至於爲人所矇蔽,沉默半響,終究未再說話,長長地嘆了口氣,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
美嬋跪地痛哭,抱着老太太的腿不放,一時要跟着卿姐兒下地府,一時又要帶上卿姐兒回孃家找許夫人及賓客評理,老太太摟住外孫女兒的頭,一邊流淚,一邊左哄右勸。正鬧着,外頭藥煎好,丫環小心端進屋內,鳳樓接過來,親自喂卿姐兒喝下,一碗藥雖灑了半碗,但好歹有一半進了肚子。不一時,卿姐兒口中含糊囈語幾聲,虛汗出了一身。又過一時,慢慢的,竟然睜開了眼睛。
鳳樓大喜,替她理了理被虛汗浸溼的劉海,把嘴脣貼到她的額上,親了又親,一聲“蘊卿”尚未喚出,眼淚已先於聲音落到卿姐兒的小小面龐上。
香梨忙扶起跪地的美嬋,歡喜道:“姐兒醒了,快去瞧一瞧她!”
美嬋急急過來,從鳳樓懷中捧住卿姐兒毫無血色的一張慘白小臉,問道:“姐兒,你是怎麼昏過去的?可是有人下毒害你?” wωw ⊙t tkan ⊙¢○
香梨道:“夫人怎麼能這樣問,她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害不害的?”轉而柔聲去問卿姐兒,“卿姐兒,乖孩子,你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昏過去了呢?可是在花園裡看見什麼古怪東西了?你瞧,爹爹抱着你,老太太和母親也在這裡,你奶孃也在,一屋子的人守着你,不用怕!”
卿姐兒臉色白得接近透明,能看得見肌膚下隱隱跳動的青筋,白裡泛着灰青色的小小嘴巴緊緊抿着,整個人似是易碎琉璃做就的人偶般毫無生氣,唯有一雙黑嗔嗔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莫名其妙的,香梨心裡就打了個突,不敢再看卿姐兒的臉,更不敢和她對視,忙忙的轉開目光,掉過頭去。
美嬋適才經香梨提醒,重新扳過卿姐兒的臉,再次輕聲問道:“姐兒,你是爲了什麼才暈過去的呢?是從三姨娘那裡吃了東西以後就肚子疼,疼得受不住,這才昏過去的,是麼?”
她這話多少帶着些誘哄意味,鳳樓怫然不悅,蹙了蹙眉,擡眼將她瞪了一瞪。
這時,他懷裡的那個人偶般的小人兒輕輕的,緩緩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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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在津九那不太遙遠的二樓,有個地方,它在圖書室以南,醫務室以西,它的名字,叫做食堂。食堂裡有個邪魅廚師,他姓黃,名棟樑。
有一天,他突然發現,當自己望見,某個女子的,美麗倩影時,眼睛就會放光,發亮。於是,他就明白,原來自己,已經深深地,深深地,愛上了那個新來的,翻譯小姑娘。
他愛上的那個姑娘,她眉毛彎彎,睫毛長長,眼神清澈,還有挺直的小鼻樑。他愛的那個姑娘,她生得一副好模樣。邪魅廚師黃棟樑,他牽了愛肚,掛了情腸。他深深地,深深地,陷入了情網。
從此後,他風雨無阻,上午,下午,一天兩次,做好煎餅,爲那姑娘,送去幹糧。更不用說,每天中午,還要趴在窗口,向那姑娘的面龐,癡癡遙望。
被邪魅廚師看上的翻譯小姑娘五月苦惱不堪,捏着他用米粒粘在餐盤上悄悄送給自己的情書,對着洗手間裡的鏡子,問了它不下八百次:“鏡子鏡子,你看我這張臉,是不是天生就對廚師有吸引力?是不是我難逃廚師老婆命?難道我是廚師吸鐵石,能把方圓百里的廚師都吸引到自己的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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