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北京的第一天夜裡, 五月忽然起燒, 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口中囈語不斷, 同室的一個來自寧波津九的翻譯女孩把她推醒, 看她臉色緋紅, 伸手一摸, 嚇了一跳:“怎麼燒成這個樣子了?要不要去醫院啊?”
五月醒來, 告訴她說:“我包裡常用藥都有, 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再幫我把包裡的藥拿出來就行。”
那女孩貼心地爲她擰一把溼毛巾放在額頭上,倒來水, 再去她牀頭小包裡找藥, 拉開拉鍊一看,不禁誇道:“哎呀,連雨傘都能想到帶, 真是細心。”又熱心說,“要是明天燒退不下去, 我會代你請假,再幫你領培訓資料回來。”
五月道謝, 說:“不要緊, 再難受,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早上起來,果然活蹦亂跳。
培訓一天回來,同室的女孩躺在牀上看看電視, 鬥一會地主就睡了,一覺睡醒,見鄰牀的五月還坐在牀頭看手提電腦,在電腦屏幕的藍光下,她的表情看上去異常嚴肅。
女孩和她一天相處下來,已經相當熟悉了,促狹心起,悄悄伸頭去捉弄她:“幹嘛,在給男朋友寫情書?”看見她打開的只是一個文檔,最頂上的標題字大如鬥,是三個繁體字,履歴書。
女孩不禁訝道:“怎麼,你要換工作?”
五月把電腦合上:“可能會換。”
女孩頗爲遺憾道:“哎呀,那我們明年就再也沒辦法一起參加這樣的培訓了呢。”
第三天,週五。培訓在下午兩三點就結束了,她和兩個話比較說得來的同伴結伴去逛王府井小吃街,吃了炸蠍子,又嘗試着喝了豆汁,見到有特產小吃店,就進去看看兜兜。一直逛到夜裡,才乘末班地鐵回酒店。
寧波的翻譯女孩有事,下午培訓結束後就回去了,今晚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進門後,連開燈的力氣都沒有,東西一丟,獨自坐在牀上,捧着手機發呆。
手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電話沒有,短信也沒有。第一天讓他聽婚禮進行曲時他就不太開心了,昨天對他愛答不理,今天又裝作忘記他的生日,一天都沒有發去隻言片語,他肯定是生氣了。
在一團漆黑的酒店房間內呆坐到很晚,周圍安靜得可怕。這一刻的時間被無限延長,孤獨感被無限放大,恐懼和疼痛在她因爲虛弱而無力設防的此刻趁虛而入,經由血管一點點的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
現在的,和她即將面臨的處境,即便不是地獄,但也絕非人間。
她在孤獨與不甘中痛恨自我,反覆掙扎,心底終於快要接受昨天還擁有全世界今天就已一無所有這一事實時,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是lily來電。
本想裝作沒聽見,猶豫很久,還是接了,喂了一聲之後,說:“我會離開津九,也會離開澤居總會,請放心好了。”
lily那邊默了一默,問道:“現在方便接電話?”
“如果有事,請說。”
“我今天剛剛聽我們家阿姨說我媽去找過你?”
“嗯。”
“不好意思。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給你造成困擾吧?”
“總結來說,就是告訴我只有門當戶的人才配交往,也只有勢均力敵的愛情才能長久。”
lily那邊隱有吵鬧的音樂聲傳來。纔出醫院,又去酒吧,也是瀟灑。
lily在嘈雜聲中向五月鄭重道歉:“真是對不起。可能那天我醉得太厲害,言行失常,後來又昏迷不醒,他們擔心得要死,所以忍不住跑去找你了。但其實這是我和晉醬之間的事情,癥結出在我和他身上,去找你也沒用。他們強勢慣了,從小就喜歡以爲我好的名義干涉我的生活,什麼事情都要爲我鋪好路,以爲我永遠都離不開他們,總之希望你能理解。”
lily媽的一片慈母情懷,五月不是不能理解,只不過,她把自己的女兒當成寶的同時,把別人家的孩子看成草芥而已。
五月站起來去開燈,一邊說:“總之就這樣了,我掛電話了,再見。”
“別忙。現在正坐在洗手間裡抽菸,很想和誰說話來着。鍾小姐,我其實挺喜歡你,你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所以以前纔會和你說那麼多的話。”
“謝謝。”
“不過,你心裡肯定以爲我在兩年前拋開他跑去美國的做法很不地道吧?但那時,我和他的心態都不是很好,互相怨恨對方。他怪我間接害他受傷,但他當着我的面和別人勾搭**,未必就不傷人……總之因爲那時我留在上海對他毫無幫助,反而時常和他吵架,害他情緒不穩,所以寧願走開一段時間,讓彼此冷靜下來,同時看清自己的內心。”
五月又嗯了一聲。長得美的人,別說男人會爲她瘋狂,就連情敵都不忍心反駁一聲。
“那天和你分手後,在晉醬公寓裡大吵了一家,房間被砸得一塌糊塗,沒有嚇到你吧?我和他都是激烈的性格,吵起架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但我們好的時候,也是真的好……還有,那天送你的包,要是不喜歡,就丟掉好了。現在想想,感覺自己那天對你說的話不是很妥當,我性格衝動,很容易做錯事說錯話。但是在愛情面前,每個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沒有人能夠捨己爲人,所以,鍾小姐,雖然你幫助我們這麼多,但是我並不會因爲感激而默默走開,你能理解的對吧?”
“他不結婚,你們也都無所謂了是嗎?”
“從美國回來前,我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我愛他。”
“嗯,你們高興就好。”
“我和他在一起七八年,吵架的原因多數是因爲他在外面胡來,而最後沒分開,是因爲我們骨子裡其實是一類人,都是那種活得自我的人,所以我們互相吸引。晉醬,我和他很合拍,不論哪一方面。”
五月覺得刺耳,把手機拿開少許:“你不必和我說這些。”
“哦,不好意思,酒喝得有點多了……我想說的是,我媽上次去找你時說的話,你可以忽視。我不需要她的幫助。我和晉醬再怎麼吵鬧,最後還是會和好,而這一次,不過是分開的時間久了一點。”
說是道歉,結果還是成了示威和宣戰。
但到今天這個地步,對於lily,她仍然討厭不起來,非但不討厭,反而有一種類似於愛慕的感情。不僅僅因爲其美似天仙,她嚮往一切敢愛敢恨、敢勇於表達自己感情的人。
敢愛敢恨和勇於表達自己感情的lily沒有讓她失望,電話掛斷一分鐘後,馬上發來一張照片。照片的背景是酒吧,人物有澤居晉和他的一堆朋友,還有就是她自己了。照片裡的澤居晉在抽菸,捏着啤酒杯和朋友高談闊論,她則在喝酒,同時扭頭笑着看他。沒有親吻,沒有貼面,其實連正經合照都算不上,因爲他們中間還隔着兩個人。
但於她而言,能夠與他同框出現,能夠在他生日當天和他一起喝酒,大概就是一種進展,就是一種勝利吧。
五月掃了一眼照片,馬上刪除,同時將lily拉黑,關機,躺倒睡覺。
週六,五月上午去故宮走馬觀花草草一遊,吃完中飯後,回酒店拿上行李,叫了出租車直奔機場。她自以爲留了充足的時間,卻低估了首都交通堵塞的程度,結果完美遲到,只好改簽下一班,好在最後順利回到了上海。
趕到上海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手機一打開,就看見未接來電的短信提醒一堆。其中澤居晉的電話兩個,不認識的號碼若干,還有三四個,就是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的錢沐了。
才上出租車,錢沐又來了一個電話,大概是驚到了,寒暄一概沒有:“你電話怎麼一直關機?好好的,爲什麼又要換工作!”
她也有些吃驚:“你消息這麼快?我昨天才發的簡歷。”
“我們幹這一行的,和房產中介其實差不多,行動不快怎麼拉到客戶?這個不說了,先說你爲什麼要換工作。”
“就是想換換環境。”
錢沐那邊語重心長地勸說她:“你這種想法很不可取,你在津九工作還沒滿三年吧?你學日語的,換來換去都還是日企,日本人最忌諱什麼知道嗎?頻繁換工作!雖然終身僱傭制已成昨日黃花,但是日本人骨子裡還是討厭跳來跳去、把換工作當兒戲的人。舉例說明,兩個人同時去面試,你學歷高條件好,口語更是流利無比,但工作換的次數多;而另一個人,他學歷、口語各方面都不如你,可人家沒怎麼跳過槽。那麼,最後,日本人肯定選擇他而不是你,因爲比起能力,日本人更看重的是忠心!在日本,老是換工作的人到最後的下場就是無人敢要,找不到工作,最後只好去從事服務行業,服務員做做,店員噹噹,要不就去公交公司開公交車!”
“別說的那麼嚴重,只要要求不高,總能找得到的。”
“我手邊現在就放着你的簡歷,我看你的期望薪金不比你津九更高,那麼你換工作又是爲了什麼?你傻啊你!津九的福利待遇也好,薪資水平也好,在上海的日企裡面可以排進前三,你還想怎麼樣啊!”
“別問了,因爲人際關係之類的原因。”
“說真的,要是其他客戶這樣跳來跳去,我高興都來不及。他們跳,我纔有錢可賺;他們不跳,我只好去喝西北風。但是作爲朋友,我只想對你說,請你慎重再慎重,至少要工作個三五年、混個主任之類的頭銜之後再考慮跳槽的事情,否則跳來跳去永遠是平頭社員。”
“謝謝你爲我着想,但是我真的要離開津九了。”
“你先別和公司任何人說起要辭職的事情,明天我來找你,和你面談!”
出租車徑直開到了宿舍,上了六樓自己的房間,把行李放下,簡單收拾一下,獨自坐了一坐,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乘車去了柏庭國際公寓。
她沒鑰匙,又和保安解釋半天,得以入內後,站在一樓大廳樓梯口看手機,等到36樓的住客過來,尾隨人家一起上了樓。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澤居晉卻不在家。
她把禮物捧在手裡,在門口席地坐下等他。坐到十點鐘的時候,身旁有人經過,是隔壁的住客,人家先是瞄了一眼她,感覺很奇怪的樣子,走出老遠,依舊回頭看她。她像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一樣,獨自坐在門前,心裡卻有一種自暴自棄的快意,心想最好一夜都不要回來,讓我獨自在門口坐一夜好了。
時間到了十點半,她又累又困,禮物抱在懷裡,伏在自己膝蓋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正在做一個關於去了新公司和新同事們寒暄的夢,恍惚中聽見有腳步聲在自己身前停下,身邊的門打開了,接着自己身體騰空,被一個人抱在了懷裡。
她驚醒過來,伸手擦擦下巴口水,看見澤居晉的臉,心中積聚了整整兩個小時的怨氣全都忘光,望着他,迷迷瞪瞪地笑了起來:“你回來啦?”
澤居晉抱着她,從背後一腳把門踢上,怕刺到眼睛,燈也沒開,把她抱到沙發上坐下,讓她躺在自己腿上,拉過毛巾毯爲她蓋在身上,然後低下頭去,極盡溫柔、極盡纏綿地親吻她冰冷的鼻尖和臉蛋,同時把她的兩隻手包在手掌內,爲她取暖。
“咦,我拿着的禮物呢。”
“謝謝,很喜歡。”
“可是你都還沒看。”
“不管你送什麼,都喜歡。”
“是八千代的杯子。”
剛搬進來時,偶爾會從牀底下發現一隻綁頭髮的橡皮筋啦,洗手間的某個角落裡一隻用到一半的脣膏啦,雖然他和lily沒有正式同居過,但在一起那麼久,這裡那裡總會有lily留下的印記。她把自己所發現的lily的東西都悄悄處理了。最後丟的,就是那隻“不準時下班回家就殺死你”的水杯。
他大概也明白她的那點小心思,每天用的水杯不見了,竟然也沒有問起,自己去廚房找了另一隻代替。所以她這次大出血,花了480元,買了只八千代的水杯當做生日禮物送他。
他用手指爲她梳理頭髮,低低道:“嗯。”又問,“你的鑰匙呢?爲什麼不回我的電話?”
她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伸手摩挲他的下巴:“你爲什麼不早點回家,讓我等這麼久?”
“sa醬不在,房間空空蕩蕩,一個人呆着太寂寞,所以只好出去。”
“騙子,明明是想見你的那些朋友,和他們一起喝酒狂歡,對不對?”
“原來是吃醋了?明明是sa醬自己不好,週五可以回來的,卻要拖到週六晚上。”他嗤嗤笑,用下巴的胡茬刺她的臉蛋和鼻尖,“你不在的第一天,我加班到十點多才回家。第二天,和生野川手去吳老闆那裡吃飯了。”
“那麼昨天呢?”
“昨天生日,和朋友們出去喝酒。”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後來她也去了,我和她談了一談。”
“什麼?”
“我告訴她,我和她之間不會再有任何可能。”在她鼻尖上又親了一親,“sa醬,hana,星期五,我們是一家人;而我和sa醬,以及我對sa醬的感情,無需任何形式的證明。所以,以後不要總是拿這種事情來試探我,使我不開心,懂?”
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腦袋,同時緊緊抱住他:“晉桑,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如無意外應該是週六更,
沒完沒了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吐血。
名字起得不好,等想到更好的再改。
另外,最近回覆的少了,一是忙,二是留評數量比以前多了,一一回復,要很多時間,
所以就偷懶不回。但是看還是一天看很多遍的。兩天以上沒有留評的小夥伴的名字,
我都記在小本本上了。你們看着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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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夥伴們的支持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