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景陽同樣是駕着馬車離開,那駕馬車看似簡陋,其實別有洞天,內壁盡是上等檀木鐵臼底,放了一隻羊脂美玉底座的鎏金檀香爐,雷景陽上車後,車內木板上傳來一陣聲音,隨後只見一面露煞色的年輕男子從裡頭轉出,毫無血色的嘴脣與渾濁無神的雙眸好像一具屍骨,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雷景陽閉眼靠在車內,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默不作聲。陰沉年輕人看向馬車後的年輕白衣,雙眼微眯,殺意四浮,不知是挑起話題,還是明知故問,輕聲道:“那就是吳家少爺?”
面無表情的雷景陽平淡道:“正是,先別急着動手,留着他還有些用處。”
長相頗爲陰森的年輕人桀桀一笑,輕聲道:“我以爲你會在鏢局直接動手呢,害的我嚇操心。”
雷景陽沒有追究沒有點破,掀起簾子望了一眼車外,淡然道:“接觸下來,看不透吳家少爺,與太子殿下說的基本一致,城府很深,表面輕浮,內心卻比誰都擰巴,這次是我畫蛇添足,錯走了一招昏手。”
說到這裡,雷景陽緩緩睜開眸子,陰沉斜瞥一眼身旁的陰沉男子,見他蒼白無神的臉上一般毫無反應,輕蔑一笑,放下車簾,深呼吸一口,平淡說道:“別說我,就算是你,想在現在將吳家少爺殺了都是難上加上,別意外自己有點修爲就能在江湖橫着走,這看似平淡無奇的地方可是藏着兩個高手,雖不顯山露水,但背地裡都是聽着瞧着呢,稍有風吹草動,也許就命喪黃泉。”
陰沉男子呵呵一笑,冷聲道:“雷營長教訓的是,我也沒想在此時動手。”
雷景陽皺了皺眉頭,一想到吳憂和公主殿下的互動,雙手不自覺緊握起來,按奈心中那股如何唸經也摧不破的煩躁,伸手揮散了一些聞着過猶不及的檀香,語調緩慢低聲道:“京城那邊最近沒什麼消息傳來,看來是真打算等吳家少爺入京再來對弈,兩家人都按捺的住,我們這般做下人的只管跑腿就好,主子想的什麼也不用去揣摩,別怪我沒提前給你打個醒,不然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死在外人手裡不委屈,就怪自己學藝不精,死在自己人的手中,纔是真憋屈。太子殿下的宏圖偉業,你懂我知就好,老老實實做事,等到太子登基那日,自然不會少了我們的。”
陰沉男子自然而然想到當年追隨當今陛下打天下的開國老將軍們,輕蔑一笑,都說虎父無犬子,那幾位開國將軍可都是參與奪嫡之戰的,更有幾位還是經歷過開國大戰,軍功各有大小,裂土封疆,國戰落幕,戰前與你稱兄道弟的皇帝陛下在戰後又是如何態度,論情就是論斬,多少冤枉的老將死在方霖之後,不是一家人註定不能進一個廟,既然如此,那所謂的君臣之情,在他們眼中有何地位可言?饒是你腹有經略,曾經戰功彪炳,可誰真會傻到去當作菩薩供奉起來?同席而坐,都嫌髒了眼睛。
與吳家有血債的李家年輕人舔了舔嘴脣,淡淡道:“現在如何打算?公主殿下在吳家可是安全?”
雷景陽搖頭道:“安全自然是安全的,吳家畢竟是江湖大家,不至於對一個連武道都不會的女子出手,也不會在沒翻臉前做這等損己利人事情。”
陰沉年輕人輕描淡寫一笑,回想起剛纔,雖只是看見吳家少爺的測驗,但同樣驚心動魄,嘖嘖道:“我指的不是這等安全。”
雷景陽冷哼道:“那你指的是什麼?”
陰沉年輕人淡淡一笑,指了指心,淡淡道:“吳家少爺勾魂可是有一套,公主殿下心思單純,萬一不小心對那小子動了情,胳膊往外拐,你說皇帝陛下會不會先拿公主開刀?”
作爲黑甲精兵營長的雷景陽雙眸一睜,冷聲道:“孰輕孰重,作爲皇家公主,自然能拿捏分寸,這等事情,就不是我們這等下人能考慮的了。”
陰沉年輕人略顯玩味的哦一聲,輕聲道:“雷景陽你也不用這般裝正經,你那點小腸子京城誰人不知,拿雞毛當令劍,怎麼,當個營長就能指着我鼻子罵?”
雷景陽眯起眸子,盯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年輕人,並沒有因爲其陰沉表情而嚇退半分,輕聲道:“李家小子,你也不用以爲在山裡呆了幾年,殺了幾個人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真要廝殺起來,就憑你,能傷得了我幾分?”
陰沉年輕人針鋒相對道:“爭來爭去都沒有結果,雷景陽你最好回去多拜拜菩薩,若是你能在這次兩個大宗師之下活下來,那我就真佩服你。”
雷景陽哈哈大笑道:“兩個大宗師又能如何?陵城和旱天城早就將他們能耐給耗乾淨,就算是賣吳家面子,總不至於把命都搭上去吧?要是他們真有那般慷慨熱血,還能活到現在?墳頭上的草都不知有多高了。”
陰沉年輕人笑而不語。
雷景陽嘆了口氣,又掀開窗簾,看向車外人來人往的鬧市,又嘆了口氣。
專注於刺殺的李姓年輕人對此譏笑一聲,道:“怎麼,現在知道剛剛說的話有多麼可笑了?老實說,太子殿下將我們放在大草山,就等於是棄子,吳家少爺怎麼都要到京城,只不過拿我們命換他們的臉面罷了。”
雷景陽從一上車就握緊的拳已經有鮮血滲透出來,波瀾不驚的眸子閃過一絲狠勁,放下車簾,陰森道:“就算是棄子又如何?難道就一定要你死我亡?”
陰沉男子暗地一笑,故作疑惑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道理,你應該比我懂。”
雷景陽搖頭道:“魚和熊掌固然不能兼得,但兩方給退一步,給朝廷演場戲,還是尚可的。”
雷景陽似乎清楚眼前男子心裡想法,耐心勸阻道:“李茂之,我知你心中有恨,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非要現在跟吳家少爺鬧翻,到時候真要惹急兩個大宗師,拼個你死我活才肯罷手?自此入京,無異於甕中捉鱉,我們的贏面很大。”
陰沉男子淡淡一笑,毫無感情道:“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雷景陽又是嘆了一聲,道:“你是如何打算?”
李茂之本無神的眸子平添一分冰冷,狠辣道:“你就按兵不動,該如何與吳家演戲就如何演戲,到時候我伺機而動,一舉要了吳家小子那條賤命!他一死,吳晨再京城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雷景陽看着已經陷入癲狂的李茂之,苦笑搖頭。
吳晨能掀起什麼風浪?
掀不了多少。
只是衝了龍王廟,整座京城都要跟着遭殃,到時候別說是你李茂之,就算是整個京中京外的李家,都要全部跟着人頭落地。
雷景陽意味深長道:“想好了?就這麼視李家其他人命如草芥?”
李茂之陰森一笑,戾氣席滿整個馬車,就連外頭武者見了都要紛紛避讓,心想這是那座殺神的馬車。
他道:“唯一把我當人的爺爺已經走了,不是功德圓滿,而是死在吳家人手上,其他李家的人,死不死,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雷景陽暗自搖頭,心中盤算着此事若是大敗而歸,大不了到時候京城不呆了,在涼州隨意找個地方棲息下來,流落在涼州,總比回京砍頭來的快活。
……
曲小蓮跟吳憂嘮嗑一陣就離開了,吳憂勉強耐着性子想對腰間長劍的變化一探究竟,還沒來得及拔劍,大門哐噹一聲被林熙月推來,這個文人家出身的丫頭從來都是火急火燎,一張精緻小臉上掛滿汗水,溼噠噠的頭髮以及一看就知是剛練武完畢的衣裳。這丫頭二話沒說,進院就涼亭裡走來,不明所以的吳家少爺還以爲出什麼大事,連忙起身相迎,誰知這個丫頭只是一股腦搖頭,吳憂問什麼都不說,最後急了,推開吳憂就朝涼亭裡走去,喝了三杯茶水才緩過神來。
吳家少爺有些凌亂的站在原地。
得。
感情是自己耽擱她了。
哭笑不得得走進涼亭,坐下親自給林家姑娘倒了杯茶水,善解人意問道:“怎麼樣,換過神沒有?”
一口將茶水全部喝下,哪裡還有大家閨秀模樣得林熙月搖了搖頭。
吳家少爺輕輕一笑,又倒了一杯。
“還沒緩過來?”
林熙月還是搖頭。
吳憂寵溺一笑,又滿了一杯,看着這丫頭滿頭大汗得模樣,當真有些怕會將身上得文氣給洗去。涼州姑娘大多都是習武,這點不錯,但不代表涼州武夫就好這一口,那家希望自家娘們沒日沒夜得舞刀弄槍,說話跟吵架似的,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點不假,但不是君子就不好這一口,顯然不是。孃親舞刀弄槍是不錯,但琴棋書畫樣樣都不拉下,不然只靠一張人神共憤得絕美臉蛋能迷倒吳晨,難。不說孃親,就說大字不識幾個得洛瑾,表面上看是文文靜靜得一個姑娘,背地裡指不定就藏了多少個害人心神,着實得罪不了。
吳憂調笑道:“你這哪裡是練劍,是拼命啊。要是林叔叔看見自家女兒變成這樣,還不得把我皮都拔了?”
林熙月只是搖頭。
吳憂笑了笑,問道:“要不還是別練了,一路上有我就好,你還是如以前一樣,專研書畫,不然一大家子裡沒一個咬文嚼字得也不行。”
林熙月臉頰一紅,放下茶杯,輕聲道:“不可,”
吳憂疑惑道:“爲何?”
林家大小姐一笑道:“因爲我知道那些口口聲聲不事王侯不種田君王下詔我獨眠的文人,都是君王下詔便癲狂的人。你們這些什麼一劍就要斬仙人得酸武夫,各個都小心眼,恨不得見對方今兒就走火入魔,道心破損,見不得人好。”
吳憂點頭道:“也對,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我吧?本少爺窮不窮酸不知道,但保你們衣食無憂,還是可以得。”
林熙月低頭不語。
吳憂輕笑道:“飛劍練的如何了?可是出了什麼效果?”
林熙月猛然擡頭,像是這才意識到來此地得目的,連連點頭道:“對對,鶴老怪說我進步很大,再練一個月就能殺武夫一境的武夫了。”
吳家少爺眨眨眼,問道:“當真?”
林熙月努了努嘴,失落道:“你要不信你就去問鶴老怪,反正是他說的,也不關我的事情。”
吳家少爺哈哈大笑道:“好,若是真如此,真要好好得賞一賞。”
林熙月展顏一笑道:“吳少爺準備給熙月什麼?”
吳憂想了想,道:“帶你上山玩。”
林熙月啊一聲,輕聲嘀咕道:“這山上算哪門子獎勵啊。”
吳憂似笑非笑道:“書籍秘籍,只要是書上有的東西,你想要的,我就有,若是現在沒有,那也是唾手可得,吳家書房十萬藏書,你還找不出一本供你練飛劍的劍譜?但那些書上沒有的,興許只是瑣碎小事,對你我來說纔是無價之寶。再說了,蜀州四絕之一得青城山風景可不輸大草山,相傳站在山頂上往下望,就可將蜀州一覽無餘,所謂的陰陽兩地都能看得清楚,很是神奇。”
林熙月眨眼道:“吳少爺,是不是沒人陪你上山,你孤單才叫熙月陪你?”
吳家少爺扯了扯嘴角,一點都沒有被人點破的心虛,平淡道:“這等機會,當然是留給最有文氣的你了。不然你指望其他人看見如此壯觀場景寫下詩篇?那還不如讓母豬上山來得輕鬆些。”
林熙月撲哧一笑。
話粗理不粗。
算是勉強接受這個理由。
青衣姑娘在外頭敲了敲門。
吳憂轉頭問道:“曲姐姐,檀盒可是放好了?”
曲小蓮看了一眼渾身汗水的林熙月,點頭道:“已經放好了。”
吳憂望向城外不遠的青城山王府,喃喃道:“好,那我們就選個良辰吉日,去會一會這所謂的蜀州四絕之一的青城山,是有何能耐與底氣,敢跟吳家耍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