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還是太過低估獻祭生命換來境界對於孫掌櫃的創傷,原以爲用儒家聖人護住本源,一晚上的時間就可以醒來,可是看眼下這個狀況,或許再來一天都未必能醒來。只不過孫掌櫃沒有睜眼,老闆娘和小女孩倒是一大早就醒了,老闆娘一看就知昨日是在二樓偷偷掉過眼淚的,今早醒來雙目通紅,只是見到酒樓裡外整潔的一切,恍惚片刻,以爲昨日經歷的都是夢境,只是聞到那濃厚就算是被青衣姑娘用上好的檀香都掩蓋不了的血腥味道時候,她才流着淚接受了這個現實。在自家酒樓裡躊躇良久,全然沒了往日的氣派,隨後又見流小兒大大咧咧走進酒樓,這纔有所緩解,往外走去,看到一排排的目的,更是雙目通紅,朝流小兒問了幾聲自己男人的墓在哪,流小兒笑着與她說孫掌櫃的沒死成,被那個白衣公子給求下,老闆娘不知是激動還是沒從中緩過神來,只是在原地呆愣許久,隨後發瘋似的衝上樓上房間,一間間房門被推開,直到發現孫掌櫃蒼白但是氣息平穩的睡在牀上時,纔像是傻了一般跪在牀頭,一片一片不厭其煩的撫摸着孫掌櫃消瘦的臉龐。
白裙姑娘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或許到了愛情後期,能做到相看兩不厭的已經是少之又少,能像孫掌櫃和老闆娘這樣的,兩兩相望,深情共白頭的,更是多少姑娘心裡期盼的事情。
洛瑾退出房門,不知不覺來到吳憂住的房間。
輕輕推開房門,知道他並沒有睡覺,而是趴在窗前看着外頭。
“洛大小姐,姑娘家家的這麼大搖大擺進男子房間,洛伯伯知道,你說會不會家法伺候?”
吳憂沒有回頭的調侃,只是洛瑾今日全然沒有與其鬥嘴的意思,只是輕聲問道:“不睡一覺?昨日雖說只是護住孫掌櫃的本源,但你也沒有眼見的輕鬆纔對。”
吳憂搖頭道:“無妨,晚上調理一些精神許久了。”
洛瑾嘆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麼。
吳憂始終看向窗外,輕聲問道:“老闆娘醒了?”
洛瑾微笑點頭道:“到了孫掌櫃的房間。”
吳憂頷首,老闆娘剛剛可是火急火燎的,開門聲音響亮,不用多想都知道定是出自老闆娘的手筆。
洛瑾坐在牀上,問道:“孫掌櫃看樣子今日是醒不來了。”
吳憂轉身靠在窗戶前,俊美臉上多少是有點苦笑道:“那也沒辦法,只能進城先休整,不然到時候慕容家大批人馬殺到酒樓,我們是好脫身,那孫掌櫃一家又能怎麼辦?”
洛瑾想了一下,點頭道:“好,那我去準備一下。”
吳憂有些意外,這個丫頭居然今日沒跟她使性子,不過倒也沒有太過糾結這個問題,現在官道上往前走,就是蜀州的北城的,北城往北再走三日估計才能到青城。
蜀州的北城沒什麼好介紹的,只是個各大鏢局途徑的一個小城市,做的大多也只是客棧酒樓生意。
等年輕白衣下樓時候,發現站在門口,穿着樸素,不再如先前那般花枝招展的老闆娘,只見她一見到吳家少爺,立馬領來女兒撲騰一聲跪在吳憂身前,磕了三個響頭之後才哭哭啼啼的答謝吳家少爺的救命之恩。吳憂沒有多說什麼,讓邊上看戲的流小兒將老闆娘擡起,他自然自己不是什麼,救孫掌櫃也只是爲了賣給歐雁家一個面子,所以這三個響頭受之有愧。不過也不難見得,老闆娘先前舉動都是生活所迫,現在看來,難怪孫掌櫃能以死相救。
吳憂感慨一聲,青衣姑娘剛好駕着馬車前來,這一帶因爲常是做鏢局生意,馬匹自然是不難找的,價格也比別城少的多,曲小蓮想着乾脆就買了兩輛,一輛給孫掌櫃休息,另一輛則是給少爺休息,原本應該是她來駕馬車,可耐不住老闆娘和小流兒的殷勤,最後無奈,只得進入馬車。
一行人搖搖晃晃的進入北城,保險起見,吳家少爺還是帶上了一張生根麪皮,以防被別人認出來。到了北城,衆人便是挑了一家酒樓住下,只是老闆娘要照顧孫掌櫃的,小女孩似乎又極其嫌棄流小兒,青衣姑娘和洛瑾倒是沒說什麼,可惜小姑娘與她們呆了一陣,覺得無聊,索性就跑到吳憂跟前。
還在思考接下來該如何行動的吳憂一見到這繼承老闆娘美貌的小姑娘,不由笑着問道她是不是無聊了。小姑娘哪裡懂得眼前人是何身份,只是點頭,隨後說哥哥長得真是老。吳憂笑了起來,心想眼前無事,與老闆娘打了聲招呼,便帶着小姑娘出了酒樓。
帶了一張生根麪皮的吳家少爺自然與英俊無緣,那一雙增添陰柔感的丹鳳眸子讓他走在北城,便是腰間繫着長劍,也與這座城池的氣質十分熨帖,不過生平第一次被個小姑娘嫌老,還是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白裙姑娘哈哈笑着打圓場,唸叨了兩遍童言無忌吳家少爺莫怪,小丫頭估計是最怕被當作孩子,再度輕輕補上一刀,說他是長得不好看呀。
兩人逛了一陣,北城的很小,雖說不至於一眼望到頭,但是周圍的生意太過單調,只是逛了一會,小姑娘便是厭倦了,兩人找了家酒樓坐了下來。
一個陽光暖暖的下午,就在幾盞茶中光陰悠悠度過,這家酒樓的掌櫃是個胖子,很是健談,土生土長於北城,對家鄉風土人情,信手拈來,說起來是滔滔不絕,加上也不是那種敝帚自珍到了畸形地步的井底之蛙,樂於嘲諷笑人和自嘲笑己,對於城中名人軼事以及內幕糗事,磕着一碟鹽水花生,盡數和盤托出,北城由來已久,只不過可惜城池太小,周圍並無水路,所以也只能靠着青城鏢局生意勉強度日,而且這一代聚集的都是江湖人士,除了酒樓客棧,也就只剩下青樓生意可以撈油水。而這個青樓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的,這東西往往涉及青城的家族,其中慕容家的青樓生意在北城格外的紅火。
這個下午,吳憂陪着桌對面心無大志只想過富足小日子的老男人嘮嗑,偶爾詢問幾句,附和幾句,捧場幾句,相談甚歡,孫掌櫃的小閨女孫不羨,不樂意聽兩個老傢伙的碎嘴嘮叨,只是低頭吃着酒館裡食物,反正不是自己買單,她吃的無拘無束,吳少爺也是好奇這個姑娘性子,面對他居然毫無拘謹,便也是樂意給他買單,後來聊到青樓,她又問青樓是什麼,吳憂笑着問她帶她去看看?小姑娘興高采烈。
臨近黃昏,到了晚飯的時段,酒樓生意漸好,孫掌櫃與幾名夥計也就忙活去,酒館裡下午聊天的漢子估計存了打趣兩人的心思,說如果要去煙花巷子,他可以給兩位去領路,吳憂沒有拒絕這份好意,至於其中膩味,深謀遠慮的吳家少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老孫如此推崇煙花巷子,想必這條花柳小巷估摸的就是慕容家的產業了。但讓這漢子給他們帶路,就有門道可以講究了,北城青樓出名的程度似乎比酒樓還更高些,足足有三十多座,少說也有上百的姑娘要拉客,檔次差些的勾欄,可以讓老鴇帶着姑娘沒羞沒臊去大街上搔首弄姿,招攬嫖客,可是慕容家這等家族立的酒樓大多不這麼多,太過掉價,但一般人也是不敢靠近,自己這般前去,又太容易暴露身份。
吳憂雖然不曾在奼紫嫣紅遊走多年,可的確是個不愁金銀的少爺,吳家在涼州自然也有設立青樓,只不過這等生意畢竟見不得光,他平日裡也沒有過多瞭解,只不過洛瑾似乎很喜歡往這等地方跑,少時還未長快,便女扮男裝混入青樓,與陽城花魁或者她們貼身丫鬟們喝茶閒談,也就知道了這些談不上有多隱蔽的秘事,三教九流中這些很接地氣的烏煙瘴氣事兒,洛瑾還真知道得不少,至於那些所謂兩袖清風一肩明月風流名士的家醜窘態,洛瑾要真敞開了說,能裝滿十幾籮筐,這可不是道聽途說。
所以啊,吳憂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青樓瑣事。
吳憂對豪閥子弟和士族書生的不屑,也算有理有據,只不過這些年多走了許多路,不再一竿子打死就是了。
晚飯點菜時,胖子掌櫃好歹與自己聊了一下午,最後連茶錢都死活不收了,吳憂想着就再點了幾份價錢貴些的葷菜,雖說下午小丫頭狼吞虎嚥不少好東西,下午還特意問過北城最出名的是什麼茶,還上了整整三壺,要知道此茶名春倦,是北城獨有的一種茶葉,盛開在初春,現在時機正是第一批新茶,昂貴的很,吳憂聊了一下午,肚子自然是有些作響,葷菜一上,濃烈的香味刺激味蕾,小姑娘鼓鼓的肚子,還是忍不住嚥了口口水,最後在吳憂調侃下,還是紅着臉要了一碗米飯。
大概是下午那名大漢跟一名年輕夥計打過招呼,年輕人精力旺盛,人之常情,見吳憂這一桌吃得差不多,就跑過來打招呼,看架勢,是要帶去煙花巷了。而且店小二瞧着比某位花錢買春的正主還要雀躍,吳憂也不想讓他失望,用陽城家鄉粗話說那就是年輕夥子屁股可烙餅,憋久了容易憋傷,對店小二來說,能去那種每隻鶯鶯燕燕都是美若仙子的地方轉上一圈,哪怕遠遠望着那些柳枝腰肢與桃花臉蛋,回來以後,夜不能寐,也能有個旖旎念想不是?
身體結實的店小二自稱王四,家裡排行老四,讓吳憂喊他小四就行。王四見到吳憂竟然要帶着身邊小姑娘一起去逛青樓,只覺得不可思議,卻也沒有廢話,馬無夜草不肥,只要能給客棧帶來一筆意外之財,掌櫃的一高興,不說漲薪水,多打賞個葷菜也是好事,再說了那裡的神仙女子們可都是好看極了,走路都好看,沒天理了,一搖一擺,屁股愈發顯得滾圓,胸脯也更加壯觀,都能把他的魂都搖晃沒了,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這些姐姐們不光練習彈琴唱曲,連走路都要勤學苦練?否則哪能這般厲害,跟說書先生講的那些狐妖似的,王四沒跟誰提起這一茬疑惑,怕被說沒見識。
青樓大多都在一條街上,煙火巷子也在北城東北角,離客棧不算太遠,未到煙火巷時,經過了一條青樓林立的街道,許多花枝招展的俏麗姑娘與老鴇龜公拉攏客人,王四沾了吳憂的光,雖說吳家少爺帶了張麪皮,但此皮的相貌卻也是被吳妙兒精挑細選的,沒有原先吳憂容顏那麼驚爲天人,只是清秀的書生慕容,也與吳家少爺及冠以後陰柔淡去幾分的俊美真容差了許多,可也相當出彩,再者吳憂身材修長,一襲乾淨如月牙的絲綢白衫,乾淨而清爽,加上那份王四身上估計這輩子都打磨不出來的悠遊氣態,怎能讓宗旨素來是寧肯錯殺也不錯過的妓院人精們大方放行。
她們也不敢去拉扯這位腰間繫劍公子的衣袖,但談不上有什麼氣度風範的窮小子王四就慘了,也不能說慘,王四滿臉漲紅,被徐娘半老的老鴇和正值青春的姑娘們推推搡搡,手臂難免會蹭到姑娘胸前的桃花酥,樂在其中,小夥子心底恨不得徐公子走慢些,再走慢些。
煙花巷子門前就插着慕容家的旗子,當然不會開在這裡與庸脂俗粉爭芳鬥豔,在北城湖畔有一列幽靜的獨樓獨院,越發顯得煙花巷子出淤泥而不染。
吳憂走在後頭,不由一冷笑。
牌坊立的倒是好看。
一行三人好不容易走過脂粉濃郁的花叢,王四趁着帶着女孩的公子在沿湖青石小徑上前行,偷偷擡臂聞了聞,真香,滿腦子都是那些姐姐們的笑臉嗓音,明知她們不是正經人家,可王四就是忍不住心中懷春,心想要是以後自己媳婦能有這樣的相貌,這輩子也就不虧了。
王四看到吳公子牽着的小姑娘轉頭看了自己幾眼,無地自容的王四隻得尷尬笑了一笑,小姑娘人小鬼大,心中似乎猜到什麼,朝他做了個抹臉頰沒羞的俏皮手勢,陽春白雪,煞是可愛。王四在吳公子面前他自卑而拘謹,在黃毛小丫頭面前豈能失了氣勢,王四手指撐開嘴巴鼻子,做了個豬頭的鬼臉,吳憂微微撇頭,看到這一老一少玩得不亦樂乎,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着那處悠森宅院,愣愣出神。
來的路上王四說過北城湖邊上都是城裡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府邸以外的私宅,小夥子說不出金屋藏嬌這麼言簡意賅的成語,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吳憂對此見怪不怪,陽城幾個州城都有類似的宅子羣,豢養着各自小鳥依人的小妾情婦,時不時去散個心,拿着金銀首飾飼養一下這些胃口刁鑽的金絲雀,鄰里之間皆富貴同僚,走門串戶,比拼一下新納側室的姿色,順便談天說地,也是雅事一件。
煙花巷子能鬧中取靜建在這裡,可見慕容家的後臺不小。
吳憂身上銀票倒是夠用,只不過今夜出入太多,日後青衣姑娘問起來不好解釋,若是被曲姐姐或者是洛瑾問起來自己今夜去了哪裡,知道是青樓,那自己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的難過。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雖說身旁那幾位長得是傾國傾城,但就目前而言,只不過是可近觀而不可褻玩焉,吳憂自認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男女之事,少年遐想也會有,只不過大多都是剋制住了,就如昨晚,如若是在房間裡,洛瑾那番的挑撥,吳少爺或許真的會不顧及其他的就地正法。
忽然想起吳長林說起的那個帶着簪子的故事,有關此人,多大人的認知只是個無門無派無名的小賊,至於髮簪之事情,也僅僅只是流竄於姑娘之間,當個羨慕故事來講,也是因爲這層原因,越來越多的人只是認爲是個故事,這也是人之常情,哪家人希望自家男人只是個惦記髮簪的漢子?
可惜很多人不知道,那位小賊卻是個劍道高手。
在一次與鶴周天喝酒談話中都在無意間提起過,說這年輕人劍鈍意不鈍,是老夫生平僅見的才氣橫溢,就像一個家產富可敵國的公子哥,太有錢了,多到他不知如何去花,只好隨意揮霍。只可惜劍意過於無情,以至於劍道不顯。
在吳憂看來,能被老劍神鶴周天如此評點的劍道人物,纔有資格自稱風流。
忽然又想起在陽城裡從小到大唯一的一個朋友,被許家人當作吳家少爺日後劍侍培養的那個孩子。其實所有人只是看到那個孩童一次一次被自己打到的狼狽場景,他們一聲一聲誇讚中只有吳家少爺,全然沒有許楠這個名字。現在想來,許楠的心境不知是單純還是可怕,至於他的武學天賦,自然不用多說,要知道當時的吳憂可是握劍隨意一揮便是成年人苦修一年都未必能發出的劍氣,而當時僅僅只是大吳憂一個月的許楠,卻能在手中過了十餘招。
他心中清楚許楠心中是十分嚮往江湖的,他也不是不止一次與吳憂說起吳晨的往事,可以說,吳憂第一次聽見自己那個平日裡沒個正經的親爹,卻是個江湖高手,這讓小時候的吳憂特別無語,心想着許楠這個馬屁可是拍到馬腿上了。現在想來,那個小子若是能成長到現在,或許也會是個不錯的劍道高手。
年輕白衣嘆了口氣。
身旁的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