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光芒透過窗子灑進屋。
清風徐來,歲月靜好。
書房裡,這年不過十二的書童站在房門前,稚嫩的臉蛋上寫滿了震驚,一路小跑到窗邊,見太陽也未從西邊出來,小聲嘀咕真是吳家祖墳冒了青煙,可喜可賀!
唸叨自己跟在少爺屁股後面收拾書房也有四個年頭了,什麼樣的髒亂場面他都見過,可今日的書房哪裡又跟髒亂扯上關係?
書籍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書架之上,地上不見一粒灰塵不說,乾淨能反出光來!
娘嘞!
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看是不是做夢。
在書房門前來回踱步的書童,越想越心驚,是不是少爺覺得自己跟在他身邊是個麻煩,想用這個辦法來趕他走?還是他發現自己每次都會忍不住跑出書房求小蓮姐姐給自己開個小竈不跟他說?
一臉憂傷的書童站在書房前,年不過十二的他,覺得窗外鳥啼嘈雜了。
暗罵自己這張貪戀食物的嘴,書童三步並兩步的朝書房下面走去。
心中盤算着離找小蓮姐姐取早飯的時辰還有些時候,現在自己趕緊去找小蓮姐姐給開個小竈,讓少爺也多吃點,說不定他一高興,就不趕自己走了!
敲定主意的書童趕忙下樓,別見他歲數不大,可這一轉眼的功夫也是到了書房的一層。
嫺熟開門,書童沒有立馬走出書房,站在原地,對眼前的一身紫衣眨了眨眼睛。
書童對這身紫衣有印象,記得是昨天與妙兒姐姐比武來着。
他來這邊幹什麼?書童不解。
同樣疑惑的,還有紫衣主人,大玄二皇子玄通。
自己本想趁早偷偷溜進書房,與昨夜坐在書房窗前的白衣男子說道說道。
可他剛到書房門前,這大門卻被裡頭的書童搶先一步打開。
心裡有些沒底,玄通挑了挑眉,吳家少爺可是能耐,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給猜個清楚。
二皇子心中對吳憂多了一分興趣。
黃前輩昨夜晚出探訪很晚才歸,問他去拜訪何人,閉口不說。
彷彿撥開雲霧見青天,玄通嘴角掠過一抹笑,自己第一次見黃前輩對一個晚輩咬牙切齒,嚷着每夜都要去書房討教討教,現在想來,昨夜站在書房樓上偷聽的,定是吳家少爺了。
“吳少爺已在樓上久等了吧?”玄通罕見率先開口,淡淡朝書童問道,居高臨下態度讓人退而遠之。
書童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剛想開口說些啥,又見紫衣男子臉色雖平淡,可氣勢實在嚇人,他只得啞然,連連點頭。
玄通輕輕嗯了聲,大步朝樓梯走去。
只覺得有陣猛風撲面而過,書童閉上眼,剛慶幸這紫衣男人不繼續找他麻煩,誰知剛朝門口走幾步,紫衣男子又將他給喊住。
書童很不情願的轉頭,只聽玄通詢問吳少爺在哪一層等候,書童又愣在原地。
心想這人長得凶神惡煞的,恐不是來找少爺麻煩的,他頓時有點氣憤了!
昨個沒跟大小姐打夠,今早又來找少爺麻煩?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什麼阿貓阿狗也配和少爺打架?
清澈眸子轉了轉,書童轉念一想,這未嘗不是個戴罪立功好機會!
一想到又能跟在少爺屁股後面撿書的書童,突然覺得紫衣男子不是什麼妖魔鬼怪,而是塊板上釘釘的肥肉呀!
朝書房裡的紫衣男子和善笑笑,書童丟下一句不知道,自個找去吧!隨後邁開小腿,化作一縷白芒,消失在原地。
見書童彷彿逃跑似的步伐,玄通也是傻了眼,愣愣呆在原地。
擡頭打量這書房上下,二皇子殿下面露難色。
萬丈高樓,難道要他一間一間的找嗎?
玄通苦澀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道理他自然懂得,可人人都知道吳家大少爺是個傻子,自己現在被一個傻子身邊的孩童給戲弄一番,這要是傳出去,貴爲皇子的他豈不是讓人笑話?
從小到大,哪怕是走江湖都有人暗自保護的皇子,今日端着耐心,一步一樓梯的朝書房上層走去。
陣陣腳步聲時不時迴盪在空蕩蕩書房裡,玄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爬樓梯爬了多久,敲了多少道緊閉房門。
只是當他站在自己都不記得多少層書房門前,又瞧見書房裡長髮秀顏,白衣成畫的吳憂時,原先怒氣頃刻間煙消雲散。
劍眉入鬢,鳳眼生威,形貌瀟灑,美詞氣!
書房大門正開,玄通大步流星走進房門,看着眼前端坐、神情自然的俊美男子,他不失皇家優雅,開口道:“雖然素未謀面,但是聽過你的傳聞,勝過千言萬語。”
吳憂同樣起身,微微躬身,淡淡問:“殿下爲何來者?難道是家國不容?”
“吳少爺爲何躲進書房十年,難道也是家國不容?”玄通沒想到吳憂會這麼開門見山,停頓片刻,反問道。
吳憂不語。
紫衣隨窗外風擺,玄通在書房踱步,咚咚腳步聲,好似兩人心跳,不顧吳憂有無回答,二皇子繼續道:“我曾聽人說過,在井底的蛙只能看到狹小天空,身在如此狹窄書房,又怎能做得了大事?”
“有人沒見過波瀾雲煙萬里升起,只覺得小家炊煙最爲壯觀,”吳憂坐下,俊美容顏上有絲絲笑意浮現,看向窗外的枯枝敗葉,他說:“而有些人,通過天上一顆明星,就可知浩瀚宇宙。”
“所以,”玄通停下腳步,看向吳憂,“你是後者?”
吳憂一笑置之,收回目光,他說:“百兵之君,莊論天下三劍,開萬里江河,我曾經也用劍。”
“現在爲何不練,難道有愧於心?”玄通目光深邃,皇宮龍氣拔地而起,奪目絢麗。
吳憂眉眼垂垂,年輕臉龐,盡是老氣,不回,又起身,伸不出,他道:“殿下請坐。”
玄通含笑一哼,放下身段,給足吳憂面子。
見玄通落座,吳憂小聲說:“都說人越老越精明,我能看出來,這府裡上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心裡早就跟明鏡似的?殿下在江湖中走過一段,應該知道這些早就成精的老貨們可個個都有個通透眼睛,就算是開慧眼的宗師在他們面前玩人心都得小心,只是現在大夥按兵不動只是他們與我一樣,想不明白。”
窗外晨光透過窗戶灑進裡屋,不偏不倚照到玄通身上。
“想不通什麼?”玄通隨口問道。
吳憂眯了眯眼,雙手撫在座椅上,他說:“你來涼州是浪費時間,皇子爭權,不離本營,佈局天下,不應該如此兒戲。”
“聽你這話,你是在教訓我?”玄通皺了皺眉,眼前這個清麗俊秀男子,奈何他生氣,也是忍不住稱讚一句,俊兒郎。
吳憂搖搖頭,打趣道:“我還沒資格教訓殿下。不過殿下也別高興,我不教訓,自然有人教訓,這是殿下應該經歷的。
“上一代是你京城那位一上朝就指着主子罵的大玄從二品左僕射,也是那一代第一位一步入聖的呂青衣,想來那時現居京城主子還小,你回去可以跟當今聖上閒聊時嘮嘮。
“以前我就在想,這呂青衣要是沒有這張嘴,他是否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呂公我不便多說,也當你剛纔的猜測全是童言無忌。”玄通想起那位左僕射,呂青衣。
父皇至今還時不時念叨一下。
時常說起不是因爲他才華出衆,而是這個呂青衣給父皇留下深刻的童年陰影。那年花開月圓,呂青衣當了太傅,生來傲氣的他,好似就看皇家人不順眼。逮到一個機會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以至於自己父皇上位時還擔驚受怕。
萬幸的是,在自己父皇登基的前一天,老僕射終於修成正果,一步入聖離了朝廷。聽皇宮裡的下人說,那天登基之時,父皇是龍顏大悅,臉上有說不出的愉悅之感。
吳憂注意到門外端着碗筷等候的書童,狡黠一笑,道:“殿下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玄通一愣,大笑一聲,神態認真,又顯無奈:“我只是心煩,出門散散心罷了。”
窗外,微風乍起,拂過兩人臉頰,也吹落那一片掛在枝頭上的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