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防拉牛山口的戰鬥打得異常激烈,國民黨殘軍部隊一次次從焦土和石塊中爬出來頑強堅守陣地,緬甸政府軍和僱傭軍廓爾喀軍團一次又一次殘軍向陣地發起進攻。新一輪攻守戰又開始了,這一次,廓爾喀僱傭軍押着殘軍俘虜做炮灰,大大方方的向國民黨殘軍陣地上衝過來。他們還一邊走一邊喊話。這些進攻的緬軍部隊把漢人俘虜當成了擋箭牌,他們離國民黨殘軍陣地越來越近了。突然,走在隊伍前面的一個俘虜大聲喊叫起來:
“張營長,快救救我們啊!我們要回到孟撒,我們要回大陸,我們家裡還有爹孃要照顧啊!”
張蘇泉胸膛起伏喘着粗氣,殘軍弟兄悲慘的叫喊讓他痛苦萬分。他覺得自己大腦裡好像有許多大鼓在重重擂響。他只好丟下望遠鏡,伸出手去捂住耳朵,企圖讓大腦清靜一點。
俘虜越來越近,有一個俘虜因體力不支倒下來,旁邊立刻竄出來幾個僱傭軍士兵,他們對倒下的俘虜拳腳相加,然後又將那位遍體鱗傷的俘虜強行拉起,推搡着繼續往前走。
陣地上靜得令人恐懼,只有江水的咆哮聲伴隨着急促的呼吸聲。突然,張蘇泉身旁有人哭着向進攻的隊伍罵了起來:“靠你老緬奶奶de!那是俺……哥哥呀……”那哭罵聲就像載重汽車軋碎了竹竿一樣,撕人心肺地響徹在陣地前死水般的空氣中。原來,俘虜羣裡走在前面的那一位,就是那個士兵的哥哥。
怎麼辦?要麼開槍,要麼投降或者放棄陣地。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煙塵中那些灰濛濛的人影越走越近,八百米,六百米,五百米……不用望遠鏡,現在也能看清俘虜沮喪的面孔。張蘇泉的大腦裡還是嗡嗡直響。如果下令開槍,就等於殘殺自己的兄弟,良心能忍受嗎?不開槍就會丟失陣地,就是等着敵人衝上來大開殺戮,就等於自殺……
錢運周暗地指揮迫擊炮手裝填炮彈,準備向敵人後方轟擊。可是,迫擊炮剛一架起來就被對方發現了,僱傭軍找到一個有利地形,用重機槍對準迫擊炮陣地就是一陣掃射。迫擊炮手被打死,錢運周肩膀負傷,血流如注,李國輝趕緊命人把錢運周擡到安全的地方。
看看!怎麼樣?你不敢打進攻的敵人,敵人照樣打你!怎麼辦?
“營長,敵人是在拿俘虜當武器向我們進攻哪!”工事裡的坤沙大聲喊了一句,張蘇泉的大腦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武器?不錯!現在這些俘虜已經不再是自己的戰友,這些人都變成了敵人手中用來消滅我們的武器!不能再猶豫了!於是張蘇泉果斷下令:打!
張蘇泉的陣地一打響,所有陣地一齊向前面的人羣開火。僱傭軍的陰謀被徹底粉碎,他們丟下幾百具屍體狼狽逃竄。當然,走在僱傭軍前面的殘軍俘虜也全部被消滅。
陣地上的殘軍官兵精神振奮,緊接着,他們滿懷復仇的怒火又跳出戰壕和工事乘勝追擊,接連抓回了僱傭軍十多個俘虜。
短暫的戰鬥勝利結束,殘軍士兵押着僱傭軍俘虜返回陣地。這些俘虜自然知道不會有好下場,一個個驚恐的瞪大了眼睛,黝黑的身體像岩石一樣在硝煙中瑟瑟發抖。俘虜經過張蘇泉跟前,士兵們問怎樣處理這些俘虜,張蘇泉坐在岩石上只覺得天旋地轉,他閉着眼睛看也沒看那些俘虜,流着眼淚咬牙切齒的下令:“就用他們對待我們弟兄的手段,一個個挖出心肝,掛在陣地前,祭奠我們陣亡的弟兄……”
山坡上的罌粟花被炮火燒成了一片一片的焦土。一位士兵在陣地前的死屍堆中哭喊着尋找哥哥的屍體,好多士兵爲之動容。鄧克保看着眼前這一切,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唉!真是你死我活的戰爭,總是這麼殘酷無情!歷史上,哪一仗不死許多人?哪個朝代,那一次和平光景不是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還記得‘霸王別姬’嗎?美女也會成爲戰爭的犧牲品,何況我們兄弟。”鄒浩修看着鄧克保動情的樣子,連忙過來勸解。
是啊!鄧克保也是軍武出身,親歷戰場也不是第一次。可這一次,鄧克保心裡卻有着說不出的感覺。他說不清楚那些躺在陣地上、永遠站不起來的死難弟兄到底算不算烈士?說不清楚他們這些中國軍隊爲什麼要爲腳下的這片外國土地而浴血奮戰!當然,每一次戰爭都有許多人爲之流血犧牲。要說恨,只能恨一場又一場無情的戰爭。想起“霸王別姬”的故事,確實令人感嘆!還是用一首《虞美人》,來形容鄧克保等人此時的心情吧:
無休戰亂何時了,兄弟音容渺。
此身已陷是非中,火燎煙燻亂陣做傑雄。
當年楚漢雄爭霸,血火殃華夏。
柔弱美女劍別匆,多少感懷盡化淚凝瞳。
時間一天天過去,李彌調集的援軍還是沒有到來。陣地上已經沒有了糧食,也沒有醫藥,負傷的弟兄擺滿了山口後面的一片空地,擺得四處都是,他們只能躺在擔架上對天呼號!邱青蓮帶領着衛生隊的人員無奈地在傷員中間巡查着。現在她們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把一具具屍體從傷員中清除出去,再尋找空當把新的傷員安頓下來。
李國輝焦急守在發報機旁邊,向總部彙報着這裡的戰況,請求馬上支援。就這樣,李國輝指揮着殘軍部隊在拉牛山口陣地上苦苦支撐了五天。
1953年3月30日,李彌調集的援兵終於趕到了。參謀長杜顯信將軍親率甫景雲部“保一師”一千餘人,還有“反共抗俄大學”學生一千五百餘人趕到了拉牛山陣地。另有其他部隊已經迂迴到薩爾溫江西岸的各個山口,並在拉牛山主峰兩側也埋伏有重炮和士兵。
李彌請來的幾個美軍聯絡官也換上國民黨殘軍的服裝,騎上當地的矮種馬,隨同援軍抵達拉牛山口。這幾個美軍聯絡官走進前線指揮所,察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和陣地佈置,隨即就打開電臺呼叫。隨着電臺的呼叫聲,很快,幾架不明國籍的戰鬥轟炸機飛臨龐蘇渡口,對聚集在江邊的廓爾喀僱傭軍以及尚未過江的緬軍部隊實施低空轟炸,把毫無防備的人羣炸得人仰馬翻。這些戰鬥轟炸機殺人動作十分嫺熟,一架一架就像張開翅膀的凶神一樣,反覆呼嘯着掠過頭頂的硝煙,用重機槍反覆掃射着龐蘇渡口附近的僱傭軍陣地和緬軍營地,把正在渡江的船隻和竹筏都打沉打散,將渡口周圍變成了一片人喊馬嘶、血肉橫飛的大屠場。
杜顯信將軍還帶來了兩門無後座力炮。這位炮兵指揮官出身的將軍用眼睛測量着緬軍陣地的方位和動靜,尋找着緬軍指揮部的位置,他決心在第一次開炮就要將緬軍的指揮部摧毀!
天上的幾架戰鬥轟炸機剛剛飛走,山坡陣地上,杜顯信的兩門火炮立刻打響,一下子就把緬軍的指揮部打得火光四射。在連續三次炮擊之後,殘軍士兵們跳出戰壕,叫喊着潮水般衝向緬軍陣地。被打掉了指揮部的緬軍羣龍無首到處亂竄,正在不知所措之時,緊接着又被殘軍發起的衝鋒打得抱頭鼠竄。慌亂中,有一些緬軍士兵拿起槍還擊,也是漫無目的亂打一氣。六千多人的緬軍在殘軍迅猛有力的衝擊下迅速向江口方向逃去,四十里長的路上四處丟棄着緬甸軍隊的武器裝備和各種物品。撤退到到了江口鎮對岸,在搶渡薩爾溫江過程中,緬軍又損失無數。蒙寶業身先士卒,帶領着他的部隊追趕、堵截撤退的緬軍和廓爾喀僱傭軍,杜顯信將軍指揮二千多人的殘軍隊伍乘勝追擊,又重新佔領了江口小鎮。
緬軍人數雖多,武器裝備也非常強大,但緬軍作戰總有個壞習慣,這就是各級軍官一直都帶着家屬。遠遠看去,緬軍陣地上女人、孩子來來往往,沒有一點戰爭氣氛,好像太平盛世一樣。追擊緬軍的杜顯信將軍對此情景一直無法理解:難道緬軍就不知道軍中有女人,士氣肯定會受到影響嗎?一開始,負責壓陣尚未過江的那些緬軍看到拉牛山打得如此激烈,他們還帶着家屬隔岸觀火,一直就沒敢過江。現在一看拉牛山這邊形勢不利,這些人哪裡還有心觀景戀戰,早已帶上家眷逃之夭夭了。所以,那些急急忙忙撤到西岸的緬軍一看壓陣的指揮官早就逃跑了,他們也扔下友軍和輜重物品迅速跑向安全的地方,東岸江邊只剩下尚未來得及撤退過江的廓爾喀僱傭軍。濁浪滾滾的江面上空空如也,沒有一隻竹筏或木船接應僱傭軍隊伍過江。
納猜旅長指揮的緬甸國防軍探聽到國際軍團在南線被全部殲滅,南線的緬軍部隊大多還沒有渡江就聞訊逃跑了,他立即下令所有人馬迅速撤退,趕快退到原先漢人軍隊佔領的防區以外。驚慌失措的納猜帶領着他的部隊就像賽跑一樣丟下輜重落荒而逃,一路上顧不得回頭看一眼掉隊的士兵,這些人連夜逃回撣邦首府東枝城。
丹尼爾上校和他的僱傭軍被壓制在拉牛山下的江邊低谷地裡,這些兵將就像掉在了對手設下的陷阱裡,成了一支被江水阻斷、被敵人包圍、被友軍拋棄的孤軍。陣地上到處都在爆炸,到處都是火光,到處是嗖嗖亂飛的子彈。丹尼爾上校眼見敗局已定,只好帶人繼續倉皇往向江邊撤退。準備逃往薩爾溫江西岸,然後再逃回老家去。
滔滔江水無情地阻斷了廓爾喀僱傭軍求生的願望。無論丹尼爾上校帶領着殘兵敗將走到哪裡,哪裡都會響起一片爆炸聲。他似乎感覺到上帝對他的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打了一輩子仗,從來不知道爲誰打仗;他僱傭這些士兵來爲自己賣命,他自己從來就不知道正在爲誰賣命。
以逸待勞的殘軍第二師衝下山來,直搗僱傭軍被炸燬的指揮部廢墟。丹尼爾上校在隨從的護衛下剛剛撤退到一塊巨大岩石後面,山坡上又飛來無數手榴彈,在手榴彈爆炸的團團灰霧裡,無路可逃的僱傭軍只能等着捱打。有許多廓爾喀士兵一看無路可走,冒險跳進滾滾江水,有的在江水中抓住了一根木頭或半截竹竿,艱難地泅過江去,而大多數跳入江水的士兵都被江水沖走。
丹尼爾上校站在江邊,茫然地張望着這條從世界屋脊流下來的洶涌大江。這條大江原本與他毫無關係,他是英國人,他的家鄉在地球另一側的泰晤士河上游。他後悔來到這裡打仗,不知道爲什麼要跑到這裡來打仗,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魔咒,把他弄到了這條佈滿危險的大江邊上。他看見他的僱傭軍屍橫遍野,他看見漫山遍野都是敵人,那些敵人蓬頭垢面滿身焦土,兩隻眼睛放射着憤怒的兇光,他們端着武器向這邊衝擊,發出像獵人驅趕野獸那樣嗚嗚的吼聲。於是他終於明白了,世間的一切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夢,現在所有的夢想都已經破滅,自己再也不能回到歐洲,再也不能回到家鄉那條河流旁邊。也許,此時的丹尼爾的處境就像這首《長相思》:
遠山幽,近水幽,火燎煙燻血滿丘,喊殺陣陣吼。
槍聲稠,炮聲稠,肉跳膽寒苦淚流,痛別萬事休。
丹尼爾上校走到江邊,他面對江水努力把腰桿挺得很直,任憑身後如雷般的衝殺吼叫聲,然後他慢慢舉起手槍,從容不迫扣動扳機,結束了他的殖民地軍人生涯。
還有,北路的那些克欽兵怎麼辦?他們的進攻能取得意想的效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