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運來撫摸着剩下的半條右腿繼續講到:“等我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潮溼的山洞裡,部隊已經走遠了,身邊就剩下我的這兩位老鄉戰友……傷好後,我們三人無法追趕部隊……就想回家……當了逃兵……走回來了……”
“你們三個人能從這深山裡走出來,很了不起呀,你們還認識出山的路?”
“荒山野嶺哪來的路喲!我們就朝着太陽和月亮升起的地方,在深山野林中慢慢走唄!走到哪兒算哪兒。走累了就休息,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誰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走得出去。”
停了一會,鄭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接着說:“我們只有三個人,我又行動不便,不敢貿然走動,怕驚動了密林中的野獸和野人。就悄悄地尋找留有屍骨的地方走,反正哪些地方有屍骨,就一定是有人到過的地方,還很有可能就是我們遠征軍曾經走過的地方。我們一路禱告着,請求屈死的冤魂帶我們去找他們的屍骨,也好讓我們爲他們安葬。那個時候我們誰也不怕鬼,都巴不得有鬼神領着我們走出山林,走回家鄉……我們都迷失了方向,只能一段一段地探索着往前走。在叢林裡和毒蛇猛獸周旋、抗爭,武器是我們的保護神,特別是槍和子彈。我們一路走,一路在屍骨旁邊撿拾子彈,靠打獵、抓魚和採野果度日。夜裡就找個山洞,或者就地挖上一個坑,抱着槍擠在一起,外面設有機關,一有動靜就起來。遇見了水流,就用這把尖刀砍竹子,橫在兩岸……就這樣,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於走到這兒,又重返人間了。”
“你剛纔說什麼?野人?這深山密林中真的有野人?你見過?”
鄭運來顯得有些不安:“野人……我沒見過。不過,肯定有!隊伍裡有好多人都見過。要不,怎麼都把那片大山林叫做野人山呢?啊!對了,我還看見過被野人給糟蹋死的女兵。真的,太慘了,現在想起來脊背還有些發涼,真是太慘了……”
接着,鄭運來講了一段令人驚恐的有關野人和女兵的故事:
“一天清晨,我們還都半躺半坐在自己搭建的芭蕉窩棚裡休息,我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幾個女兵的哭泣聲,我就趕緊跑了過去。我看見就在離我們駐地不到兩百米的一棵大樹下,圍了許多人。我撥開人羣,看到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正在焦急地問身旁幾個正在哭泣的女兵:‘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快說!’
一位女兵好不容易纔止住哭泣,向這位軍官哭訴說:
‘這幾天,一直有兩個怪物似的男野人跟着我們。這是兩個身材高大的男野人,他們赤身luó體,頭髮蓬亂,前胸還長着長毛,四肢好像也有毛。紫黑色的身上只披上幾片樹葉。他們就像鬼影一樣,不時閃現在我們周圍的密林中,已經悄悄跟隨我們三天三夜了。
‘白天我們和兄弟們一起行軍,野人不敢對我們怎麼着。到了黑夜,對於我們女兵來說,就是最爲恐怖的時候,我們真的很害怕魔鬼出現。昨天傍晚,我們幾個女兵來到一棵大芭蕉樹下,匆匆用芭蕉葉搭了一個簡陋的窩棚,搭好後便鑽了進去。走了一天,又餓又累,我們緊緊靠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
‘剛睡了一會兒,我們被附近不斷髮出的‘沙沙’聲驚醒了,一聽就知道,一定是一直跟隨着我們的那兩個怪物又來了。我們被這十分可怕的‘沙沙’聲弄得半點睡意也沒有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槍,拿起步槍,將子彈推上膛,在窩棚裡嚴陣以待。
‘不多時,兩個高大的黑影從窩棚前一閃而過,我們繃緊的神經不自覺地一起朝黑影開火,但是沒有擊中。兩個黑影伴隨着草叢的沙沙聲很快就消失在叢林深處。
‘槍聲把男野人給嚇走了,我們鬆了一口氣。聽說野人最怕火,我們準備立即生起一堆火,以嚇住野人,使他們不敢靠近我們。可是這附近全是溼漉漉的草地和芭蕉樹,沒有能點着的柴禾。
‘一個女兵自告奮勇說:‘我去弄一點柴禾,你們在後面掩護我。一有動靜,你們就開槍!’
‘她提着上膛的槍走出了窩棚,前面是一片密密的灌木。她搜索着向前走,走着,走着,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裡……我們在窩棚裡等啊,等着,怎麼也沒有見她回來。後來,我們終於醒悟過來,她一定是被跟蹤我們幾天幾夜的那兩個男野人給掠走了。
‘我們一起衝出窩棚,朝前面密密的灌木叢掃射着,一直將我們的子彈全部打光,可是四周只有子彈空空的回聲和遠處野獸的吼叫聲,再也聽不到那位姐妹的聲音……
‘我們整個夜晚都在四處搜尋。一直到天亮,終於找到了這位熱情而又忠實的同伴……她用一根枯藤,把自己吊死在這棵樹上……’”
鄭運來講到這兒,止不住又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兒,又接着說:
“聽完這位女兵的介紹,當時周圍一片哭聲。我雙眼含淚朝大樹望去,看見那位上吊的女兵……兩條瘦瘦的腿被血染紅了,血已經乾涸,凝在腿上。她的臉上以及全身上下到處都是深深的齒印,胸前更多……大樹的那一邊,還有許多被撕碎的軍裝碎片……後來,那位軍官模樣的人含着眼淚,招呼着大夥把那位慘死的女兵從枯藤上放下來埋了……”啊!這就是:
艱辛踏亂雨林山,困度荒蠻抗戰頑。
頑戰抗蠻荒度困,山林雨亂踏辛艱。
鄭運來抹去眼淚,看着眼前這兩位長官,但見兩人都低着頭,好久沒有說話,孟巴和長官身旁的幾位隨從也沒有說話,周圍沒有一丁點聲音。
李國輝和鄧克保原打算由錢運周帶路,越過野人山把這支隊伍帶到緬甸去,可是聽鄭運來這麼一說,他們好像有點猶豫了。
從這兒去緬甸,要是往西南走,翻過大山就有通往緬甸腹地的道路。可是錢運周帶來的情報說那兒已經被緬甸國防軍嚴密把守,就憑這一千多號國民黨殘軍,是無法突破緬甸軍隊阻截的。要是往西北走,那兒可能沒有緬甸軍隊把守,即便有,也不會是大部隊,因爲那些地方山高林密,少有人煙,無法通行,當地人把那幾百里無人山區叫做野人山,根本就不適合駐有軍隊。
遠處傳來了隆隆的炮聲,偶爾還能聽到槍聲。不用說,這是解放軍的剿匪部隊正在清剿附近山頭上的土匪。可以肯定,過不了多久,解放軍也會追到這兒來。
李國輝“騰”地站起來:
“破釜沉舟!我就不信過不了這道坎!”
“對!過去他們共軍能在深山密林中壯大起來,我們有guo民政府的支持,有得天獨厚的休養生息場所,只要我們有了喘息的機會,還怕日後不能反攻大陸?”鄧克保也站了起來,接着說道:“只要有人有槍,就能打出一片新天地!一定要把這支隊伍帶出去!”
“什麼?你們還要到那個鬼地方去?長官去不得啊!那裡真的是人間地獄,是妖魔鬼怪橫行的地方,什麼意想不到的情況都可能發生。再說,你們去了那兒,那我呢?我可指望着跟你們回老家啊!我家裡還有年邁的父母親啊!”鄭運來終於回過神來,急切地問道。
“回家?誰不想回家?老哥哥,我們現在也沒有辦法。看來我們這次真的不能帶上你。這幾年,我們guo軍一直在跟共產黨的軍隊打仗,爭天下,現在幾乎整個中國都已經成了Gch黨的天下,guo民政府也遷到臺灣去了。我們被Gch黨的軍隊追到了這兒,如果不想投降,不想全軍覆沒,已經沒有別的道路可走,只有帶着這些精兵強將到那邊去躲一躲。等今後有了轉機再殺回來。你瞧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跟着我們翻山越嶺嗎?”李國輝問。
李國輝和鄧克保原先真的想帶鄭運來一起走,也好讓他當個嚮導什麼的。可是看他現在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要是帶上他,還不是個很大的負擔?還不是讓他白白葬命嘛!
鄧克保接着說:“你還是留下來吧!等共軍來了,他們也會把你送回家的。你是抗日英雄,又沒跟共產黨打過仗,Gch黨是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是啊!即便你不回老家,仍然可以在我們這兒住下來!你是我們寨子裡的客人,我們會照顧你的。”孟巴也過來勸解鄭運來。
鄭運來楞了,想不到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終於盼來了guo軍大部隊,可竟然是一羣敗兵殘將!慌慌張張要去深山老林逃難的!唉!算了!看來guo軍我是指望不上了。現在我也算大難不死,應該把竹楠的事告訴他們家人了,也該了結我的心病了!想到這兒,鄭運來不再說什麼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天空自言自語地說着:“唉!白等了,白等了……是啊!這兒也是我的家啊!我……哪兒都不去了”突然,鄭運來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昂着臉說道:“如果長官們一定要過山,請一定帶好火源。不但野獸怕火,森林裡的魔鬼怕火,人也離不開火。另外,千萬別急着趕路,每天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注意休息,保存體力,弟兄們生命要緊啊!還有……”
李國輝又轉過身來,對土司孟巴說:“大叔,我們部隊要到山的那邊去,路途遙遠,需要很長時間。你馬上給我們準備些乾糧……”
“好!好!我們馬上準備!準備好了我馬上派人送去。”
孟巴清楚,大兵來到了寨子外面,送點吃的,用的,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要是讓這些當兵的進了寨子,說不定會弄出多少亂子!特別是這些舍了命的殘兵敗將,是萬萬得罪不起的。有道是:
殘兵敗將似虎狼,蕩盡千家掃萬鄉。
今日水柔兇獸順,失言惹怒必發狂!
不知孟巴和瓦山寨的山民能不能伺候好這些幽靈部隊的士兵,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