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盟妖族的山山水水,溫潤祥和,絲毫尋不到碧天峒萍店主所說當年那場災禍帶來的斑斑傷痕。
已經過去一天了。
我強迫我自己不去想穎兒失蹤的事情,可是腦袋不聽使喚。
翻看着手中的金馗翎,點滴過往涌入腦海。
我明明答應好父王的…果然當初還是把她留在煉蠱由璽哥哥照看比較好?
手被握住,我擡頭去看,彧琦盯着我,一言不發。
她的臉不適合笑,也不適合哭,最適合面無表情。
可這樣,就很溫暖了。
“會好的,我知道你師兄和你都會幫我的。”我笑着對她說。
彧琦看我的眼神忽然一緊。
我是否在強顏歡笑?
她這一緊,我倒生出許多感動。
穎兒似乎是第一次離開我的身邊,沒有我的保護,不知道會怎麼樣。
可是轉念一想,如此憂鬱下去反倒沒什麼好的結果,還不如將悲痛化爲力量,興許身體還會輕鬆些。
我們出了客旅,往北盟走。
也不知道嚴霍他們如何。
也許他們已到了千時饕猴族,左等右等始終等不來我們幾個。
掰了指頭算算,二、三、十二才三個,帶上瑕冪也就四個,此行真的是長路漫漫。
若真如陸一函所說,紅珊瑚真的是其中之一,豈不是更好?掌門長老說,天命之事必定詢機緣,可見尋找十二靈石也得有妥妥的機緣纔可以。
我們一路向北走,一路問去,沒有找到穎兒,沒有人見過穎兒,十幾天的光陰說散就散。
北盟南城內,我已經猜不到穎兒可能待過的地方是哪兒了。
那我現在能做什麼?
我發瘋了似的爲自己找事情做,可什麼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完成的。
便時不時撈了玉笛,藉口消食,一個人去大街上逛逛,若是正巧碰上靈石使者,豈不快哉?
夜半歸來,一無所獲。
我披着一夜的霜露回到今日的客棧裡。
只有一個小二哥坐在門外打盹,聽見我敲了門,忙起身招呼。
陸一函正坐在紅珊瑚的房門外,趴在茶水桌子上,睡得很香。
我記得了,傍晚出門之際,他本欲與我同行,奈何紅珊瑚突然身體不適,他便不得已留了下來,也不知現在紅珊瑚如何了。
我躡手躡腳地越過陸一函,險些碰掉了他身後的花盆。
他趴着的睡顏,將半張面孔全都藏在衣服裡,只留輕輕晃動的長睫毛,倒是我從未見過的可愛。
我便蹲在他一旁,索性扯了根髮絲,輕輕在他露出的半張臉上劃了劃,他似乎感覺到了,手輕輕一抓,就將我的手腕牢牢抓住。
睡着的人,會抓得這麼準?
“你還真以爲我睡得很熟?”他猛地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湊在他面龐前的我。
是我低估他了。
我一愣,這樣近的距離不大好,便要躲。
沒想到他微微一笑,另一隻手伸出來撫住我的項後,讓我動彈不得。
一雙魅惑人的眼睛將我盯着,笑意蔓延成一朵妖嬈的花,在我眼前顫啊顫的,把我也顫得心怦怦跳的越來越快。
“要走了嗎?嗯?”這是從喉嚨深處壓出的一聲低音問詢…我的天,這人其實沒有一點自覺。
我腦袋雖然動彈不了,但好歹眼珠子還是運動自如,便轉了目光,不去看他:“啊…該…該去睡覺了…你也早些休息…我…我…”
最後,我“我”了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他鬆開了我的手腕,我便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的瞬間,心依舊慢不下來。
這個人,真的是太讓人無奈了。
可說是睡覺,卻實在睡不着,便立在窗前,看一看窗外搖曳的海棠樹,和樹上掛着的滿滿的紅果。
“不是說睡覺嗎?還在想你妹妹?”
他正經了許多,突然從背後溫溫柔柔地擁着我,一瞬間,這麼多天的強顏歡笑都化爲了淚水,打算一涌而出。
可我得忍着。
路還那麼長,我怎能總讓別人替我擔心?
“還好,都這麼多天了,也急不來了。”我輕飄飄的說。
應該,沒有露出破綻吧。
“真的?我不信啊。你有什麼心事容易憋在心裡,你以爲別人看不出來,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憋的久了會把你自己悶壞的,等到你最終爆發的那天,就糟糕了。”
我有這樣過嗎?還好吧,也沒他說得那麼糟糕。
第二日,我是從一片日光中醒來的。
不知何時睡着的我被陸一函放在絨被中,他還很是體貼地將房門掛上。
不過,他三番兩次悄悄走進我的房間,我倒還沒跟他細算過這個事。
今日,有些正事待辦。
僻靜涼亭中被施了昏睡咒的紅珊瑚沉沉地躺在陸一函的懷裡,我再一次爲她調理靈氣。
因着她恢復地差不多了,便照着陸一函說的輕輕試一試她對信原和魂玉殄鼎的反應。
結果是毫無反應。
我一時有些失落,正準備叫醒她,卻聽她嚶嚶囁囁地喊了一句:“師兄,我也喜歡你,你別喜歡她好不好?”
確實是喊出來的。
陸一函猛的擡頭對上我慘白的臉和煞白的目光,我到退了幾步身後撞上了亭柱,有些疼。
他放下紅珊瑚便要來追我,我深覺跑的沒他快,便迅速移形換影逃到南城的某個角落。
這個角落,有些太過角落了點。
四周都是牆,我費了大力氣爬上隨便一面牆,忽然發覺其實自己可以用靈力飛過去的。
面前是一棵飄揚的柳樹,樹正立在一條小湖的一側,我信步走去,湖水清澈得喜人。
他們是這麼多年的師兄妹啊,感情自然比和我深。
她瞭解我不知道的他,她和他一同度過的那些時光裡,我只佔很小的一部分,可我和他一同度過的時光裡,他一直在擔心她。
我竟然這麼傻,從來不曾想到這一層關係…
還有那塊碎掉的玉石,我竟然還以爲是她看到不該看的才…他師妹去跟彧琦說一說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時,他纔來尋我,那我又算什麼?現在仔細想一想,我憑什麼認爲自己在他心裡佔據一些位置?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自信了?
離開的時候,他抱着她,雖說是治傷的樣子,我想起那日他抱着瑕冪的樣子…我怎麼能理所當然地把紅珊瑚當做他親妹妹那般?既然她回到他身邊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我縮在街角湖邊的一棵柳樹下,雙手護膝地低頭蹲着,心裡有些難受。
是有些還是很多,我也分不清楚。
這種難受和之前重傷差點兒死掉不一樣,那是肉感的生疼生疼,這是胸腔裡,憋的喘不過氣的疼,而且像有一隻手生生地揪着心臟,如同翻煎餅那樣翻來覆去的折磨。
鼻子酸酸的,揉了兩下,淚就掉下來了,手絹也不知跑丟在哪裡了,便只好就着衣服擦一擦。
往前挪了挪,湖水倒映出我滿臉委屈的樣子。
我往後看了看,他怎麼能不追來?
我往樹上靠了靠,若他喜歡的是他師妹,他又怎麼會追來?
確定他沒有追上後,我便邁開失落的小步子,百無聊賴地在城裡瞎逛。
忽然聞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好久不曾盡心盡力地吃一頓糖食了,便追着味道過去。
這味道…有酸甜的酸果,有香甜的葵花籽,有甘甜的枝什果,還有微甜的蘋慄果,怕是有些太合我口味了。
好不容易追到味道的出處,眼見某個妖懷中滿抱的甜味要灑落,我便指尖一點藍沫,讓它快速把東西都幫那人撿回去。
可如果人家是故意扔的怎麼辦?
左翻右翻才找到的荷包,擡眼一看,是個年紀同我相近的男子,我遞上荷包問:“你若是吃不完,便賣給我一些吧。”
他愣了一下,唔,估計是沒反應過來。
但是眼神之中,還有點兒震驚。
“街口有賣的,你可以試一下新口味。”
我順着他指得方向看過去,只看到搖搖晃晃的一個糖葫蘆賣家,心想再道聲謝,扭頭過來人已不見了蹤影。
難不成,北盟的人都是這般奇怪的嗎?
我搖了搖頭,不再做過多思考,追上去買了兩串糖葫蘆,嗯,味道肯定沒那人拿的那些好。
唉,可惜穎兒不在身邊,她幫我挑的一定味道最美。
果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吃的飽飽的纔有力氣把氣都撒出來。
所以,吃飽喝足後,我要去聽他親口告訴我他喜歡的是誰。
至於愛,我覺得我們還不夠年紀討論這個。可是一激動就跑出來了,怎麼回去都是個問題。
如何面對珊瑚…我得好好思考一番。
悠步走去,竟走到了城郊,一路上金黃色的百炎花飄飄搖搖地招着手,晴好的日光下,一波一波地蕩來清涼的香味,一個沒忍住,便靠近聞了聞。
這初秋時節本就溼潤,百炎花就長得越發好了。
採些回去制幹,路上帶着,等到了冬季的時候驅寒補水也是很好的。
只是不知道這花是不是有主的,四下張望不見人影,不如留下些元幣,也好當做賠償。
也不知道旁邊這個淡紫色的花叫什麼名字,若是在以前,我定會將她移栽到菲園,好好保護起來。
可是現在漂泊異鄉,連妹妹都丟了,怎麼能照顧得好她呢?
搖着頭嘆氣的時候,便已經採了一大把百炎花,喚出玉笛正準備把這些交給藍沫放它小屋子裡保管,背後傳來一陣批評:
“你這姑娘看來何其文雅,怎麼能幹這般偷雞摸狗之事?”
姑娘,是說我?偷雞摸狗,以爲我偷花?
我眉角跳了跳,這下需要好好解釋解釋了,可他亂冤枉人不也是不對的做法嗎?
我扭頭準備承認錯誤順帶解釋解釋。
可是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我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他長相不如陸一函那般出色,倒也是一張引人靠近的臉,穿着錦布衣衫,和我上次見到他的樣子很不一樣,不過也是相同的黃綠色。
今次他手裡緊緊攥着一根魚竿,打過漁回程的樣子。
只不過沒有了胸前的那塊寶石,因爲那石頭爲了救我的命被他封入我的左肩了,從那時開始,直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幸…哥哥…”
真好,十年了,我終於,等到了你。
我懷中的花落了一地,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肩上的傷疼了起來,像是有一絲情感連通到心上,讓我忍不住上前,忍不住想抱抱面前這個人。
我的意識也模糊起來,真真切切地聽到身體裡有個聲音在說,我終於,終於遇到你了,我等了你,一千年啊。
那好像不是我的聲音,又好像是。
我已經等他這麼久了嗎?
怎麼可能,我纔多大個人。
我眼見身體裡那個靈向着他走過去,對着他擁抱。
眼角的淚落了下來,心好疼好疼。
幸,你還記得我嗎?
可他卻在黑暗中,逐漸遠去,遠去…
我猛的驚醒,這又是什麼地方?熟悉的牀幃,熟悉的屋頂,熟悉的琦琦。鳳引船裡我的房間?
“你可算醒了,珊瑚的師兄都快急壞了。”
聽到珊瑚這個名字心裡咯噔一下慢了半拍,旁邊,蓁琉翻着她的小藥包,不時瞅瞅我,對我陳述這麼樣一件事實。
對了,她是醫女。
“玲姑娘你感覺怎麼樣了?師兄找到你的時候你莫名其妙地昏倒了,被一位叫做基幸的人往藥店裡送。”
彧琦坐在一旁,倒提醒我回想一下。
我習慣性地伸手揉眼睛,這兩汪眼淚流的,怎麼回事?又怎麼會這樣多?見到了幸哥哥而已,眼淚竟會這般不爭氣?我竟然有些記不清楚了。
“你還在生師兄的氣?珊兒的感情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和你一樣,只當她是妹妹。”
我沒有言語,不知道怎麼回覆她好。本來沒打算回來這麼早,也就邪門了,歪打正着被直接送了回來。
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他親口解釋給我聽。
“還是等我給她檢查一下身體之後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彧琦你不然先出去?”
彧琦猶豫着走了出去。
我覺得她最近對我沒那麼疏遠了,是因爲我最近比較值得同情嗎?
“不要這樣判斷人心哦,善意終歸沒有錯。”蓁琉軟軟的聲音說道。
我擡眼看向蓁琉,她果然還是能感應到別人的想法。
不過也是,許是我之前對彧琦的關注太少了。
“對你的心病,得告訴你一句話,相愛,本就是幸運。你們兩個這樣,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福氣,何必讓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情妨礙你的快樂?”
說的是啊,幸哥哥,璽哥哥,終是陸一函。遇到他,能和他擁抱,我很幸運。
“而且,珊瑚的話,你不用在意那麼多,我同她認識這麼久,我覺得…”
她停住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感情的事暫停,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問你。”
“嗯?”
她神色突然凝重起來,彎彎柳葉眉緊皺起來,笑起來好可愛的酒窩也不見了,有一層兩層多層的困痛,讓我有些疑惑,卻又遠遠猜不透。
“你從出生到現在受過的危及生命的重傷裡,對你現在依舊有影響的是哪些?”
我的心“咯噔”一下,這次是後遺症爆發了?煉蠱城外,還是魔林?
她聽過我的講述,輕輕嘆了口氣,取了小包裹裡的一顆藥果塞我嘴裡說:
“聽陸一函說你喜歡吃糖葫蘆,那以後就用藥果給你做藥引吧,一定要記清楚,千萬不能再受那樣重的傷了,一次也不能,不然,你會後悔的。”
我舉起手凝思看了會兒,將手臂上漸漸變黑的紫色印記遞給她看:
“和這個有關嗎?”
她搖了搖頭,抿了嘴不打算說。
或許,她也不清楚,又或許,還不到我該知道的時候。
“最後幫我一個忙,別告訴他。”
她神色複雜地瞅了我三秒,又看向門口那個人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這個時候遇到我估計是天意。”
我愣住了,眼見她走出去他衝進來,握了我的手放在臉旁一聲又一聲地問候和道歉。
確實,相愛,便足夠幸運。
我笑着搖了搖頭,不難受的。
休息一整日後,便打算出去走走,而且,想僞裝成男子。
“我覺得,你可以用易容術容成一函的模樣。”
蓁琉搖了搖手中的花瓣,笑盈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