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鉞璽送到煉蠱,我們四個,便準備踏上旅程。
穎兒將她久未用的金馗翎放於我手心,閃着清透的眼眸道我玉馗翎保護着袁琺族,她覺得,她也有必要做些事情。
我恍然明白,失去雙親後做出改變的,不止我一個。
我站在涼風嗖嗖吹過衣角的鳳引船上,已是夏日深夜,卻是淺淡微寒。
雲霧之中掩藏了地上燈火的痕跡,幾縷悠悠的煙把我的目光吸引到遠處似山非山似城非城的一處景緻。
我的地質理學一向比較差…這個地方雖挨着人族,我卻叫不出名字。
到了白日接近那處地方,我們一行人便都下了船步行。
路途甚是無聊,便聊聊天慰藉浮躁的心,彧琦說到了他們剛出神域時的故事。
那時候的他們,甚至還分不清東西南北,便走到哪處算哪處,且一向機警的陸一函對初到的人界也沒轍,拿着錦盤來回晃悠。
若不是後來碰巧遇上了鉞璽,他們真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尋得一位靈石使者。
我有些竊喜,眼前那個一心一意探路尋路的陸一函,沒想到一向頭腦聰慧如他,竟也有這般失算的時候,且是個超級大路癡。
我心甚是寬慰,若是有一天我同他一起迷路了,我定要將他甩在身後,除非他哭喊着稱我一聲姐姐。
我竊竊思量莫名開心,不由得嘴角莞爾,他陸一函往後,定然不要落到我手裡,不然,嘿嘿嘿。
“和穎,你姐是不是瘋魔了?”卻聽陸一函遠遠丟過來一句話。
我擡眼看向穎兒,她就疑惑地向我打量,見我的臉色三回四轉終於沉了下去,便順勢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後皺着眉說:“明明沒有啊?”
陸一函眉毛一挑一挑地,看着穎兒打在腦門的問號還有我繃臉握拳的樣子,樂得不可開交。
我將穎兒塞到彧琦懷中,順勢扯了彧琦腕上細長的霓裳綾,剛套住陸一函的脖子,便聽到身後一陣言語聲:“是你偷了我的錢袋?”
我扭頭看去,來的老人七八十歲的樣子,卻並不是族中長老那般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樣子。
同樣是做爺爺的年紀,老伯卻十分不着輕重,推了我的肩膀後,將陸一函上下打量了個通透,嚇得陸一函面色一白地捂住了衣角。
陸一函瞪大了眼睛還微微裝出惶恐的樣子,緩緩道了句:“你…你要幹嘛?”
隨後,老伯便將他當做人偶似的翻來覆去,陸一函一臉生無可戀地任他翻着。感覺像是,在找東西。
找他所說的丟失的錢袋?
或許是實在無語的陸一函終於回過神來,傻眼許久的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似的,機警地往後退了退,還不忘朝老伯施禮。
這場戲,有些莫名。
但是能看到陸一函這樣的表情,我內心,十分歡喜呀。
我放大了聲音說:“琦琦,沒想到你師兄是這種人;老伯,您放心,若是他真偷了您的錢袋,我們一定把他捆了扔進湖裡餵魚。”
如我所料,陸一函果然回頭瞪我,還幾乎要將眼珠子瞪出來,輕喊一聲“你閉嘴”。
他額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齒地,我便憋起了笑,找了塊乾淨的石凳,拉着她們兩個安穩地幸災樂禍。
誰料想,那位老伯看着我們幾個直直搖頭:“唉,姑娘,你們還是快跑吧,估摸你們三個聯手也打不過此等人物。”
“…”
“聽見沒有,老伯都知道,你們三個聯手都打不過我。”
我笑吟吟地說:“那我們走了,等你被老伯搜完了身,記得趕上來。”
我扯着她們兩個繞過他們兩個,她們兩個很是捨不得,一個叫師兄,一個叫一函哥哥,聽的我頭皮發麻,便含糊了她們說:
“放心,那老伯恐怕是把他和真小偷弄混了,咱們去找個休息的地方,看他演一場石頭抓小偷。”
他本來就是塊石頭,只不過這石頭還是塊寶石。
尋了處客棧,稱作“放雲間”。
老闆很是熱心,爲我們講解此處的風土人情,還不忘招呼小二迅速準備房間飯食,彧琦仔細在門口留了最後一個記號,我們便回了房間,耐心細緻地等了起來。
不到天黑,陸一函便回來了,卻還帶了兩個人回來。
我站在窗口,見此場景,不由得覺得…他可能是好人做到底,就把那老伯的孫子一併接來了。
陸一函將我盯着他的目光反盯回來,開口解釋說,這老伯只記得小偷是與他同年紀的男子,迫於自己的好脾氣,陸一函便跟着他去抓小偷。
結果…沒走幾步,便見老伯死死扯着一位公子,還非常肯定的說他就是小偷。
那位公子警惕地碰了碰腰間佩劍,陸一函怕他傷了老伯,就攔下了,這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打起來了,還打得不可開交。
突然,老伯又說真正的小偷剛剛從一側溜掉了,他們便趕忙去追,沒有追上,於是,就把兩位都帶回來了。
我時不時會激起的警惕心又犯了**病,看着有些人就覺得不是好人…尤其是像這位這般,長相出衆且身帶一柄劍身血紅色雖看不出出處但絕非尋常兵器的劍當武器的人,定非簡單人物。
於是我搓着下巴,往牆角一立,趁着他們“閒話家常”的功夫,暗自打量一番。
模樣雖好,且如陸一函那般眉角帶笑,但感覺很不一樣;能在初見與陸一函打起來,一定也不是位省油的燈;能跟他打一架也不掛彩,若不是陸一函手下留情,便是他實力不可小覷。
可他的目光不曾分給陸一函那把神劍絲毫,想必,該是前者。
前者倒還好,可若真是後者,他出現在這裡是爲何?出現在我們面前又是爲何?
他說他名爲嚴霍,是位旅行之人,至於目的,挑明瞭說,是尋妻。
我深瞟了他一眼,不由在想這尋究竟是尋特定的人還是尋個人成爲這個角色,陸一函倒是沒什麼大的反應,唯獨聽到他名字時,着意看了彧琦一眼。
嚴霍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輕身示禮道一句,尋找失蹤的未婚妻,並無惡意。
我訕訕地陪了笑,知會店小二送上來的甜點還未到,我便去催促一番。
拐過牆角,便聽到陸一函用他那似沉重似輕巧的聲音講述道我們一行人的故事。
所謂姑且算旅行者,姑且爲了尋找失蹤的師妹,我想,應該還有句姑且爲了些大義沒有說出口吧。
燈火綴影,我看着他們的身形,下了樓。
我不覺得同他一個陌生人說得多有什麼好處,還是趕快都休息一晚,明早醒來,還是各走各的爲妙。
可誰知第二天起來,情況就完全瘋狂起來了。
不知道陸一函是不是跟嚴霍打架的時候打昏了頭,竟然一臉笑意地邀請嚴霍與我們一起上路,還說什麼同樣是找人,互相有個照應總比他孤身一人上路要好。
我沉默着,等嚴霍給出反應。
結果先有動作的不是嚴禹,是那位老伯。
後來,我們便跟着老伯在這個小城裡轉悠了一整天。
只因晨起老伯曾面對蒼天沉痛地說,我們這些人明明說要幫他的,結果竟然都要走了,丟下他一把老骨頭,無人問津,真是悽悽慘慘。
於是乎,穎兒同情得淚眼汪汪,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又是撒嬌又是心疼的。
與此同時,那位神使也將這決定權交於我,我真是受寵若驚。
無可奈何之下,我思來想去決定給老伯一些珠寶,讓他安頓生活,也權當是替他尋回了他的錢。
可沒想到,老伯接過珠寶,並沒多看幾眼,反而一臉同情地對我說:
“姑娘,你要是想要我的錢袋,你可以直說,不至於用偷盜這種方式。唉,真是世風日下。”
“什麼?”
接下來,我便只聽到剛進門的陸一函的哈哈大笑,我火氣一升,拎起木杯便往聲音方向砸了過去。
砸中之前,還伴隨着一些細碎的腳步聲。
原是他躲開了,砸中了他身後的嚴霍。
且正中腦門…
我的那個氣啊。
穎兒慌慌張張地小跑過去,手裡還拿着浸了冷水的絹子爲嚴霍輕敷傷口,我一邊揉着衣角賠禮道歉,一邊窩火地瞪着站在我身側口口聲聲說要賠償我的陸一函。
不論如何,這次我已下定決心,顧不得趕路的時間,非抓到那個小偷不可,不然我堂堂袁琺族大公主的名聲…真是岌岌可危。
可人山人海,要往哪兒找?
次日午時,日光火辣辣地在屋頂燒着,我關了窗,扭頭坐下,聽嚴霍絮絮叨叨地講他找到的轉機:
“本來在大街上陪着老伯認人,他累了要休息,我就去給他買吃的,賣煎餅的大娘說,這老伯有瘋病,當年他兒子好像偷了他什麼東西離家出走了,他出來尋兒子,結果最後只尋着了兒子的屍首。失去親人的痛苦太過巨大,他便成了這個樣子。”
失去親人的痛苦…我也是知曉的,而且,雙倍的痛苦我都受了…
一時間沒心思聽嚴霍的計劃了,我起了身準備回房間。
手臂一陣溫暖,卻是被陸一函拉住了,他朝着穎兒那邊看了看,我才注意到,穎兒亦把頭埋得很低…我答應過父王,要堅強,我也答應過陸一函,要笑。
嚴霍似乎察覺到了異常,話說了一半停下了,有些淡淡的尷尬。
穎兒擡頭盯着嚴霍,一臉焦急:“嚴霍哥,老伯好可憐,我們有什麼辦法幫他?”
我妹妹最大的特點就是,一,看着能讓蒼天憐惜,二,善良得無與倫比。她太能將心比心了。
聽她這麼一問,嚴霍長嘆一口氣:“方法真有,而且不止一種,只是有點兒困難。”
他賣了關子又停下了,帶着我們四個的目光,把門又關緊點兒,繼續說:
“第一種辦法,一勞永逸,把他死去的兒子復活,然後我們各自上路。問題的關鍵是,”他停頓了一下環視周圍,眼中十分清澈,問,“你們幾個都不像是普通人,只不過,有誰懂得死而復生的秘術?”
“你是不是早就對我們的身份懷疑了?”
我警惕起來,金馗翎的靈氣蜿蜒成一條細線纏繞在嚴霍腳邊,他不曾注意,對我們的對話全神貫注。不像是心懷不軌。
嚴霍笑着回道:“你們對我的身份也有懷疑不是嗎?我大可以一個人一走了之,把問題都拋給你們,你們也可以一走了之。不過我看出來了,那姑娘太善良。”
他指了指穎兒。
我妹妹自然是最善良的,嗯,這人或許真心想幫忙的。
“迴歸正題,我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死而復生這種違背天命的事也是做不來的吧。”陸一函說道。如果我們四個中有人會起死回生的話,那我父王母后…
“那就第二種方法,找回老伯的錢袋,順便將他兒子的氣息轉移到其他地方。”
我覺得有些難,既然是老伯兒子偷走了他的東西,他兒子又已逝去,又怎麼找回東西?而且,又該怎麼轉移?
“當然是轉移到他比較在意的東西上。附近認識他的人不少,總有人能知道他的喜好。就怕他是瘋掉之後纔來這裡的。”
“我有個疑惑,”一向沉默寡言的彧琦這回主動開了口:“既然老伯年紀已經這麼大了,他兒子怎麼可能同我師兄一般年紀?難道不是別有內幕?”
這個問題…我沒想過,其實養子老來子什麼的,都是可以解釋得通的。這是人家的私密之事,難不成,還能當做線索不成?
嚴霍笑吟吟地說:“其實,他可能不是人。”
我愣了愣,恍然間想起那夜看到的那一片景緻。
“往北不遠,便是莘峰狐族,莘峰狐族在妖族衆多分部中也算是比較大的了,因狐族不收外族妖物,許多仰仗狐族的小妖便在城邊生活,我們現在待的城便是莘峰狐族的附屬小城。像老伯這樣因年老體邁、瀕臨大限的妖,靈力所剩無幾,便看不出是什麼妖。”
“照你這麼說,昨日賣糖葫蘆和苞米的大娘,賣櫻桃的姑娘,以及賣湯包的小哥,都是妖?”可我竟然一個都沒看出來。
“你看不出來嗎?我以爲你們都知道的。”嚴霍笑着說。他的笑,有點兒像嘲笑。
“我知道,可…”陸一函轉頭看向我,“你還真是個吃貨。”
我有些哀愁…
“這裡離人族地界已有一段距離,怎可能都是人。莘峰狐族有法力微弱的野狐狸,自然也有靈力高強的藍狐和白狐,昨日有個大嬸說老伯是從北方來的,估摸着可能是狐族中不知名的狐狸吧,我們替他尋回錢袋的同時將他送回狐族也好。”
“我與嚴兄一同前往就好,你們幾個便留下好好休養。”陸一函說着,扭頭看了看我,像是欲言又止。
這是怎麼?我又不會衝過去給他們搗亂。
待到夜晚,星幕已掛了滿天,我坐在客棧二樓的欄杆內恰好能看到他們兩個歸來的身影。
涼風將我吹回了屋子,彧琦端回了一盤甜點。
“他們回來了?”我坐在甜點旁,拿絹子捧起一隻糕,有些甜膩膩的。
“回來了,在隔壁喝茶歇息,要我們過去。”彧琦幫穎兒整了整衣角,便領着我們過去。
陸一函雖一臉倦容,但坐在牀邊飲茶倒是飲得自在,窗外燈火通明,想必夜市還沒有停。
我剛剛竟然只看了月亮和星空。
“嚴哥哥,一函哥哥,今日結果如何?”我正倒茶,穎兒這麼一句稱呼,成功引得我的手抖了抖,在衣裙上撒了些茶漬。
“今日…”嚴霍絮絮叨叨地開始。
“我…我去隔壁換衣服…”我聲音應該挺小的。
陸一函手中木杯正停在嘴角,意味深長的目光將我望得有些不好意思,嚴霍已經開口說話,陸一函這樣將我盯着豈不是聽不進去嚴霍的話了?
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是夜探老伯屋了,竟然探查出了老伯被偷的錢袋裡裝的只是枚玉佩,據他自己夢話說那枚玉佩是他兒子出生時帶着的。
竟然是寶石,怪不得陸一函難麼沉重地坐在窗邊。
可是那小狐狸死了。
死了的寶石使者還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