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未來得及聽到小琉兒的回答,便聽見大地深處傳來一聲巨響。
緊接着,劈天蓋地的煙塵便自南而來,所到之處,草木皆枯,被煙塵吞噬的守衛不論人妖,均瞬間便化作白骨,其他守衛紛紛向北逃躥。
這毀天滅地的陣仗,怕是南邊已有不小的動靜,而我們幾個也險些被這煙塵傷了。
陸一函張開雲芙,保護周遭的生靈不受侵害。
神魔仙鬼妖各自有各自的屏障或結界,唯獨人族易受吞噬,僅憑我們的力量,要保護人族,不是那麼地容易。
我扭頭看了看嚴霍,他亦望着人族的方向,即便已有塗山霜與彧琦在那裡處理鳳凰蛋殼的問題,人族依舊惹人擔心。
“你想回去?”嚴霍盯着遠處的鳳凰蛋瞅了許久,扭頭問我。
我點了點頭,毒氣煙塵擴散得愈發快了,幾乎要貼近鳳凰蛋了。
“犯不着。”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託着腮自得其樂地看着鳳凰蛋。
“爲什麼?”我問。
“因爲我猜,這毒霧進不去鳳凰蛋。我們進去還會被隔絕靈力,何況一陣毒霧。你若是不信,大可浪費時間多跑一趟,等你回來,興許什麼架都打完了。”嚴霍笑嘻嘻地說。但我覺得他心裡肯定不是笑嘻嘻的。
這話在理,但也冒險。
我轉身望了望遠處散着煙塵的汜水河,大局爲重。
汜水河的煙塵滾滾洶涌,最後洶涌出一隻傷痕累累的鳳凰,鳳凰周身溢着鮮紅的血,在雲芙外重重地栽倒,化出一身染血的白羽,暈了過去。
與穎兒細話長聊時,她說過,藍沫自請去援助神女月琅與菲婭邪相抗,不料此時竟傷至如此。
我飛奔而去將藍沫抱進雲芙時,她已意識全無,全身冰冷,小琉兒在一側握了握她的手,脈象很是不穩,生靈已受損,雖像是魔氣所傷,但也像是被自己所傷。
或許是被同族所傷也不一定。
“你覺得,她這傷是誰打的?”陸一函問。
他問的是具體是誰?
“自然是菲婭邪傷的。藍沫說過,他們家族自上古時代便侍奉神族,此時神魔相鬥,她自然會趕去。”我無比認真地撒謊,陸一函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好一會兒,才起身繼續與嚴霍月天城商量應對之法。
按照小琉兒所說,陸一函他其實不難想象真相的,但是爲什麼?難不成飛鳳成了菲婭邪的傀儡?卻連藍沫這個妹妹都認不得了。
待藍沫醒轉,漫天煙塵已淡了許多,但還是難以走入。
藍沫無神地看着軍帳頂端,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猛地坐起身來,險些將我手中藥碗打翻。
“姐姐…歸無…月琅…月琅殿下她…她…”藍沫語無倫次着,眼淚悄然滑下。
我忙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說:“別慌,出什麼事,自然會有人頂着。”
“月琅殿下她…與菲婭邪同歸於盡了,我逃出來的時候,她們的靈魂魄已被壺陣吸收了,始軒之門晃動不停像是要打開,這漫天的煙塵,是魔界散出來的怨氣啊。”她搖晃着我的雙臂,急急說道。
我一驚,沒想到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可我們都非神族,不易扛着這漫天的怨氣,即便我如今是魔,也免不了被吞噬。
那麼,何人去阻止魔族打開始軒之門?
“有沒有可能…我用我的心換神王憂磬王出神域?”我問。
陸一函靜靜坐在几旁,聽到我這話,捏了瓷杯的手稍稍一滯,很隨意地說:“你是當神王與玄冥王一樣麼?神族是不會輕易與人締結凌身契約,況且以你的資質,還不夠,勉勉強強夠與音仙結一個罷了。”
我只覺得,自己有點兒受打擊。
但神族真不愧是神族啊,即便被封也毫不在意,在神域自得其樂地過着,還時常擔憂六界,爲六界安穩操勞着。
若不是與魔族陰陽相剋,也不至於同魔族一樣被封,真的是可悲可嘆。
“你啊,不要想那麼多了,神女造化生自天地,既已殞命,那就該是我們做些什麼了。”小琉兒不慌不忙地回話,又遞來一卷涼帕,我接下,貼在藍沫的額頭上,回了句“嗯”。
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都應該是我們幾個去承受的。
我輕輕撫摸着衣袖中的橄欖石,這個人應該快出現了。
我們幾個也應該便循着痕跡,前往神女魔女決戰之處了。
壺陣晃動着,脆弱不堪,大批魔兵神衛守在汜水河對岸,始軒之門的兩邊,對立怒目而視。
玄冥王在高崖之上,坐在鎏金的長椅上,慵懶地看着地下局勢,憂磬王站在神衛之中,面色從容莊重。
我來不及聽他們說些什麼,便感到大地猛地顫抖,莫不是前方那亦輝光亦無色的始軒之門感受到我們幾個的到來,即將被打開?
古籍載,始軒之門結合天地靈華自成生機,生出日月陰陽咬合的鑰匙,現如今月琅與菲婭邪同歸於盡,可到底魔族還是尋到了打開始軒之門的鑰匙,在這淒厲的汜水河畔,生硬地擺着毫無生氣的陣勢。
陸一函近來話很少,此刻也是默不作聲地望着一觸即發的對岸戰事,卻在大地顫動之時神色一緊,回頭急切地問道:“鑰匙…是什麼?”
他的話不是問我不是問嚴霍,卻是問藍沫的。
她竟知道?我錯愕地看向她,她神色不定,慌亂地眼角,說道:“是…是被飛鳳偷天換日的,魔魔族第四冥衛士希玉的真身,以及鳳凰蛋。”
我詫異地回望身後的鳳凰蛋,原來自始至終,都是既定結果。
不過這一日一月作爲鑰匙,確實差強人意地很。
藍沫猛地擡頭:“不會的,哥哥不會背叛神族的,黃玉早已化入魔林之中,不會再輪到哥哥去偷樑換柱的。”
她上前一步雙手抱拳單膝跪在我面前:“姐姐,救救哥哥吧。他是飛鳳族,唯一的希望了。”
她擡起頭,眼中有淚,嘴角卻紋絲不動,或許是有些平靜的心緒在裡頭。
可我並不是什麼都做得到,我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
“你應該早就知道,飛鳳聶淼有心投靠魔族以求擺脫飛鳳族唯神族馬首是瞻、任勞任怨的命運,你如今還要替他狡辯,眼下始軒之門即將打開,你可還有勸解他的時機?聶琰。”
“聶琰…藍沫,這是你的本名嗎?”自她化出女身,過往糾葛漸漸記起,自然也會記起自己的過去和原來姓名,我竟從未問過她。
藍沫起身擡頭,對着我笑的勉強:“是本名,但藍沫永遠是藍沫,飛凰飛鳳本是一族,哥哥的過錯我會承擔起,只求能饒他一命。”
“如何承擔?難不成你替他去死?”陸一函厲聲問道,還不時將我看一看。
啊,其實我也覺得替人去死的想法有些不明智。
藍沫默不作聲,我雖看得雲裡霧裡,但到底還是想幫藍沫一把,過錯嘛,誰都會犯,但若是一點機會都沒有,未免太慘了些。
現如今,真正的黃玉在魔族手中,鳳凰蛋也越來越接近汜水河,或許正是發揮我們這些個靈石作用的關鍵時候。
我垂首擺弄衣角,也不知入魔的我配不配得上如此神聖的使命。
大地顫動得越發厲害,被怨氣染成灰藍色的天空倏然開裂,落下緋紅的火焰,與神域焰谷中是相同的天火,這便是神魔大戰禍及天地的證據,我們在汜水河一側靜靜望着另一側的鬥爭,時刻警惕着可能生出的變故,可能突然打開的結界。
“如果最後你死了我還活着,你希望我會如何?”陸一函問。
我看了看他波瀾不驚的面龐,笑道:“那你也要好好活着啊,連帶我的那一份。但是如果反過來,我有可能會隨你一起死,但是也有可能好好活着,沒有發生的事我不知道我最終會怎樣抉擇的。”
他仍平時前方,溫溫地笑了笑,說:“那看來,除去我們都活下來的情況,我們都死掉的情況還是最不需要糾結的情況啊。”
我正思考他這話中的深意,他便握了我的手,輕語道:“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不要放開我的手。”
我反手與他十指相扣:“嗯。”
大地終於停止了顫抖,身後巨大的鳳凰蛋卻突然向上浮起,將人族和狐族、妖族整個帶離了大地,大地出現了無限的空缺,陸一函帶我飛身上前觀望,那處大地只留下一處無比駭人的黑色無底洞,身處鳳凰蛋中的彧琦與塗山霜也力竭被蛋吐出,一個用霓裳綾纏了山崖卻重重砸在峭壁上,被藍沫接下,一個化出原型被嚴霍飛身抱住。
仔細看去,大地已整個鋪在鳳凰蛋的表面,藍綠色鳳凰蛋越飛越高,那蔚藍色部分,想必就是傳說中妖族外的妖海了吧,只是沒想到,妖海的面積竟比人族妖族大地大了這麼多。
可是大地與這鳳凰蛋的契合還是不夠,晃動不安,有掉落的趨勢,我有些擔心,扭頭看陸一函,他鎮定自若地說道:“再沒有什麼比化身入九州三山的十二靈石更能穩定地域了,不是嗎?”
我不大懂,只見陸一函與嚴霍相視一笑,又朝着彧琦小琉兒點點頭,幾個人持靈氣靈器飛身向上,陸一函握了我的手,狠力向鳳凰蛋散出靈石的力量,大地才漸漸沉穩下來,但是十二靈石並不齊全,怎麼能行。
我正擔心着,便看到許久未見的雪瑩女自汜水河中緩緩升起,我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那不是她本身,而且她的靈,而她的魂魄早已不在。
她是強撐着最後一絲靈力才留到這個時候。
“你們這樣不夠,得用這個。”她笑嘻嘻地拍了拍她身旁的壺陣,龐大的紫色壺猛地晃動,對岸的景緻也不由自主映入眼中,慘死的神族兵士被吸入壺陣魂飛魄散,化成血鴉的魔兵飛着飛着便灰飛煙滅,憂磬王額角略有黑氣,玄冥王仍鎮定自若。
“我們爲什麼不能出手神魔之戰?”我問。
同時隨着雪瑩女所說,我們幾個一同將上古時盤古大神置於壺陣之中的靈魂魄的殘象引入鳳凰蛋的中心,讓鳳凰蛋穩固成人妖棲息之地。
“因爲,神魔相生相剋,而十二靈石是天地間獨有沒有剋制的生靈,若我們出手,違反了天地之道。”他說。
直至殘象一絲不剩全入了鳳凰蛋,鳳凰蛋才平穩地向上飛去,逐漸遠離視野。
我的袁琺,從此再無憂患可生。
“那我們之前也同魔族打鬥過,那就不違反天地之道了?”我再問,幾個人平穩落下,彧琦重傷倒下,小琉兒上前喂她吃下藥果。
“世間之事自有因果,魔族種下侵犯的因,我們必報以反抗之果。”他說,轉頭卻驚住了,我順着他的目光看,也驚住了。
方纔身處高處,只察覺同我們說話的是雪瑩女的靈,卻不曾發覺她的靈竟被折水一點點侵蝕。靈本無形,她爲了讓我們看到她和壺陣中的盤古殘象,竟將自己的靈消耗至此。
“陸一函,殺了我。”她笑嘻嘻地說,眼淚從眼角流下,大概是太疼了,折水噼裡啪啦地響,她的皮肉也一絲一絲地碎去。
她周身開始蔓延出猩紅的靈氣,如同牢不可破的仙障,在汜水河中一圈一圈泛出堅硬的漣漪。
這紅色的氣,我們都見過。
煉蠱之外的金牆中,便是這麼一股氣伴隨着父王的所有靈力護佑人族。
菲婭邪也說過,伏羲之子露覓曾化身成袁琺地脈護衛人族,只是我沒想到,即便人族此時已入了靈化的鳳凰蛋,仍需要伏羲的後代生靈將自己的靈生祭給人族化作地脈。
陸一函持上雲劍飛速上前,當初接下袁琺地脈的他,也是這般迅速,不帶絲毫遲疑。
只是…
“原來我錯怪你了。你一直都很顧全大局。”我笑說。
雪瑩女露出一個十分滿意的笑臉,環視了六界所及之處,十分歡喜地將我們一行人一望,便碎做紅色的星光,散往人界,只留下許許多多的玉符落入我的手中。
每一族都有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