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甦醒,魔域頂空羣星閃耀,熱鬧非凡。
可熱鬧歸熱鬧,時不時還會有魔打架鬥毆流血死亡,魔兵前去管束,抽了殺魔者的魔力,然後這魔被一羣魔羣毆致死,毫無還手之力。
周圍的魔嬉笑怒罵,毫不在意,我亦坐在遠遠的小棧中,冷眼觀這一場熱鬧景象,波瀾不驚地飲一口血酒。
這可比人族的酒烈多了。
起初剛喝時,一杯之下,我便不省人事,睡了個一整夜,但是醒來耳聰目明無比歡快,看來這血酒,是靈血與妖力釀的酒。
在我勤勤勉勉的努力之下,不過一日,我的酒力便大增,於是嫌茶愛酒,在這方圓小棧中,看了一日的魔域紛繁。
只怕終有一日酒渴漫思茶,失了趣味。
魔侍來報,說殿下召我趕往南部冰窟駐守,我飲下最後一杯,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涌在心中。
不過才過了一日,對我的諸多懷疑便煙消雲散?不大可能,或許這是試探。
試便試吧,如今的我心中已空,兩袖也空,也沒什麼能被她試出來的。
我起身抖抖衣袖,信步走向冰窟的方向。
那小魔侍慌慌張張地看在我面前,問我爲何不去回稟殿下。
見我冷眼將她一瞟,她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抓着我的衣角:“魔上若是不回,殿下怪罪下來,魔下擔當不起。”
依照菲婭邪的性子,斷不會在此等小事上萬分糾結,也定不希望手下人也是如此,我若去了,說不定這個小魔,更會蒙辦事不力的責。
而且魔族崇尚無爲而治,我在此若要行事不受阻,必定得摸準了菲婭邪的脾氣來。
我將衣角扯開,毫不在意地往前走着:“堂堂魔族,豈會與其他五界一般死板?我本就不受規矩約束,殿下若是問起,你儘可如實彙報。”
小魔還在地上抖個不停,我也不再理會,繼續往南方前行。
一路上寒氣逼人,與神域的焰谷恰好相反。
初到邊界,便看到許許多多墳包似的冰洞,一不留神,便有小魔穿冰而過,看來這是避寒的處所。
一個小魔匆匆忙忙跑來我面前,傾身拜見笑得十分諂媚,說道:“屬下甾蝕,是菲婭邪殿下親封的玉魔族副總領。方纔得到殿下命令,叫我等好生侍奉翎上。”
我揮手免禮,正思量着菲婭邪是否是因那抖得厲害的小魔才如此放鬆警惕,這個名爲甾蝕的副位便抓住我的手,我一驚,轉瞬之間抽出手拿出墨靈橫在他脖子上。
“你要做什麼?”我冷冷道。
他十分詫異:“難道…難道不可以嗎?”
我驚了驚,他立刻下跪,以極其柔美的聲音道:“屬下看翎上的纖纖玉指十分白嫩,才一時失神握了上去。”
這音色,若不是隱約帶了些男子的渾厚感,還真是嬌滴滴的閨閣女子了。
我眉頭跳了跳,十分無奈。
“起來吧。以後不準碰我。”我冷着語氣道。
甾蝕紅着臉起身,在這冰雪之地,膝下已溼了一大片。
我讓他帶我去我的居所,他一路引我前去,大致介紹南部冰窟的防守體系,以及我所居冰洞乃是族羣正中央,各種事情都很方便。
我正想着這個各種事情指得是不是排兵佈陣之類的,掀開洞口雪簾,幽暗的冰洞忽地現出一絲燈火幽光,沒有什麼玉器裝飾、絲竹管絃,也沒有墳籍一百,書畫成牆,只有一條銀白蛇皮掛在牆上充當裝飾,還有一張破桌子,並一尊三足大鼎幾隻玉樽置於其上,其中滿是血酒。
就連寒牀一張,也是清透的灰白色帳帷,實在與我的審美不符。
甾蝕解釋道:“先首領當年乃人族公主出身,不喜奢靡,只好修行,便將冰洞佈置成如此樣式,若翎上不喜,屬下再行安排便是。”
隨後又附耳而談:“翎上放心,冰洞絕音,自是一流,殿下也十分讚賞地送了許多修煉之人。”
修煉便是修煉,難不成還需要人陪練不成?我不由得覺得這副位,不僅名字不吉利,就連說話都沒頭沒尾的,甚是討厭。
甾蝕笑着退出,還好意爲我拉上雪簾。
我這位姑姑雖將人族一切都拋棄了,但飲酒這個習慣,倒也不算太過火。
我席地而坐,酒入玉樽,再入肚腸,辛辣之滋難耐,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自心頭涌出,渾身一股難耐的焦熱,催得我想脫衣服。
這同白日裡喝的酒一樣,又不一樣。
我預備回牀上躺一躺。
本以爲酒性練得可以了,沒想到換個地方喝,便不成了,甚是奇怪。
掀開帳帷的一瞬間,我呆住了。
牀上躺了一個美豔嬌羞的少年,衣衫不整面色紅潤的望着我。
我可算懂得甾蝕的言外之意了,趁着自己意識還在,喚出玉劍將腕上割開個口子,血已流出,神思恢復了不少。
牀上嬌人兒驚得說不出話來,我徹底封了他的言語,將他纏了纏直接丟進雪地裡。
這帶藥的酒是不能喝了,我將冰洞封住,化出一個結界來修身養性。
初入魔域,一個不小心警惕心便少了許多,實在不該。
我在洞中穩了一夜的心神,終於出了洞。
洞外星月漫漫,扔出來的人兒已凍成一塊冰疙瘩,化作了原型。
這種殺一儆百之事在菲婭邪看來也未必不可。
我派人將其屍身帶離,甾蝕十分敬畏又十分可惜地將我望望又將那人望望,終於唉聲嘆氣地離開。
我很不喜歡這種美豔的男子,秀氣得像姑娘家,比我都秀氣幾分。
仔細想想,甾蝕也是嬌豔得很,原來姑姑她老人家,還有如此難以恭維的癖好。
而我喜歡的…我凝視着皚皚的雪地,他難得穿了一身白衣,我卻沒有機會好好將他看上一看。
那日昏暗的霏苑外,也是一直望不到他的正面。
我搖了搖頭,大事未成,不該有什麼想法。
一側山崖上,飄飄蕩蕩懸着一塊紅布。
隱約曾聽甾蝕說過那座山,名爲暄甯山。
暄甯山周圍隱匿着時時移動的魔族的鬼魅獄,會隨人心幻化成不同形態的監獄,置身許久便會迷失自我,墮身成魔。
玄冥王作爲魔族之首,是否會藏身在暄甯山上?
我一邊裝作在巡視冰窟,一邊沿着山壁仔細查看,卻發現幾條清晰的痕跡,似是不久之前才用靈氣刻上去的。
我以玉劍嵌入山壁攀巖上去,才仔細看清楚,原來那紅布卻是一片衣角,而將那衣角釘在山崖上的,是一把我熟悉無比的靈劍,青雲。
聽彧琦說,那紅珊瑚是自盡而死,地點便是此處。
徒留一把青雲劍,存做她的執念,如同我心中的醉魘。
我將青雲劍收起,放入玉劍,卻在之中,之前被珊瑚株咬傷的手上已長出新皮肉,但傷疤還在。
青雲劍入劍之時,傷疤化作殷紅的靈融入青雲劍之中。
原來是她的靈,她的魄。
上天有好生之德。
得儘快將她帶出魔域才行。可我如今…
山崖之下,似乎異動有些多。
我飛身向下,原來是菲婭邪的大陣仗。
“殿下。”我上前一拜。
菲婭邪往山崖上看了看,微笑道:“墨翎可是有什麼發現?”
她的笑很輕易感到便讓人不寒而慄,我回道:“魔域山崖之上,卻立着一把靈劍,於此境不合,故而將其拔下毀掉。”
雖這鬼話她不一定會信,但青雲劍不能毀。
她似乎是盯着我手中玉劍看了許久。
若生變故,豈不是與當初出碧天峒萍的抉擇相同。
過了這許久,我竟沒有絲毫長進。
可不知爲何,菲婭邪卻叫我起身,不再糾結此事。
我穩住心神。
在豺狼身畔謀食,本就不易。我必須自己尋出一條路來。
“殿下容稟,墨翎在此不過幾日,深感殿下與玄冥王陛下管治魔族的不易,但墨翎自幼聽過陛下的事蹟,卻始終不曾一睹陛下真容。不知可否有機會拜謁陛下?”
我話已畢,菲婭邪第一次將自己的笑收起,容色恍若蒙上一層說不清的煙雲,深不可測,隨即又望了望山崖之上,將所有慘淡霧霾遮掩其中。
她沒有言語,我便不得不走最後一步:“難不成,墨翎如今,還沒有資格見到勇冠六界的玄冥王上嗎?倘若墨翎願以自己的心與王上締結凌身契約,不知殿下可否通傳一聲?”
菲婭邪的神色徒然一變,恍惚若驚恐一般,即便是又笑了起來,卻笑得不自然至極。
她道:“本座果然沒有看錯。不過,你確實是真心?”
凌身契約若非真心不可成真。我點了點頭。實際真假卻只有我自己知道。
可不論如何,我想菲婭邪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若想玄冥王能走出魔域,可並不是那麼容易。
我生而爲人命定成仙但死而復生後墮身成魔的,世間僅有,既是人又是鬼,既是仙又是魔,以我的心生祭於玄冥王,再合適不過。
菲婭邪決意將我帶去謁見玄冥王。
出行路上,卻闖來不速之客。
我看他們一行衣衫襤褸,想必自魔域大門闖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陸一函臉上憔悴,或許自我離開,他再沒好好休息過。
我面上不動,心中卻隱隱作痛,他始終不夠放得下。
放不下的人,到最後都不會得到好的結局。
“人心是有限的,他愛你越深,對這天下之愛便越少,自然,他由天下所得的力量,便會越弱。”
我一驚,菲婭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笑着,撫上我的側臉,在我額角的曼殊沙華輕輕滑動,我愣在原地,心中一片空白。
她笑了笑,繼續道:“墨翎,你可真是魔域的貴人,女媧五彩石中化生出的天命之人與天行仙山孕育千萬年的仙胎皆因你想要背棄天下,如此一來,今次的始軒之門如何能打不開。”
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陸一函遇見我後靈力時強時弱,原來他出神域不止是爲了集齊十二靈石,還是爲收集天地的饋贈,像是袁琺地脈和饕猴族至尊石,可即便如此,他的力量還是越來越弱。
原來,是我的錯。
功允已被迫回了天行山,陸一函卻依然在我身邊。
或許有一天,他會因我被天下背棄。
我心如刀絞。
我曾以爲我們能在一起,互相取暖,哪怕一小段時間也好,結果就連這也是不被允許的,我有時竟會將那些回憶拿出來細細品味,原來那些回憶,也都是爲天地所不容的罪孽。
我收拾了情緒,望着陸一函,若要打破這局面,只有這一個辦法。
我對着菲婭邪畢恭畢敬道:“得殿下如此,墨翎慚愧,此事引墨翎而起,墨翎自當將入侵者清除出去,以贖罪孽。”
她笑道:“好。”隨即轉身便將他們都彈開,嚴霍與陸一函撐在原地,月天城緊緊護住小琉兒也紋絲不動。
我暗自握緊拳頭,若不將他們徹底逼走,他們一個個總會被我徹底連累。
“各位好雅緻,闖我魔域,打傷我魔族守衛,可否已做好償命的準備?”我緩步向前,手中墨靈漸漸成型,言語卻不得已傷人傷己。
小琉兒沉寂許久,從月天城懷中掙脫出,對着我喊道:“大玲子,你可還記得這個稱呼,同我回去,不論什麼病痛,不論是你還是穎兒,我們一起想辦法。”她被月天城拉回。
月天城沉着嗓音道:“她已入魔,魔性漸強,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喚回。”
我大笑三聲:“何其荒謬。你一個猴人族的低賤之身,好不容易入魔修體,如今卻又迴轉人族,有什麼資格說我?更何況,這位姑娘是有何等天大的本事,能攔住入魔之事?”
入魔之事,哪兒會那般輕易解決,我不入魔,入魔的就必定是穎兒。
誰都阻止不了。
小琉兒啊,不要管我了,好好守住你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便可。
“和玲!”嚴霍大喊,“入魔便輕易被吞噬了心嗎?這不該是你。”
“那又有誰會是我?”我笑道,嚴霍你從來都不曾瞭解過我。
我不再理會他們,劍指沉默不語緊盯我許久的陸一函,道:“陸一函,你我決一死戰,我若死,殿下自不會攔你將我帶走,你若死,便化作塵土,祭奠死去的魔族兵士。”
他緩緩拔出劍,卻劍心向下,道:“好。”
我若傷你,自會將你困於此地;你若傷我,我便更有理由與你一刀兩斷,再無掛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