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幾路領主到達了尼阿特的大營,歌德親王的壓力驟增。隨着尼阿特持續投入兵力,外圍要塞被一個又一個的拔掉,沒過多久,親王就被重重圍困在這座孤城裡了。
但得益於柴伍德的報信和伊戈爾及時的警戒,威魯曼公爵有驚無險的躲過了刺殺。此刻,這位將軍正按預定計劃,一路蕩平那些跟風反叛的領主。但公爵也收到了親王的來信,他已經得知,歌德堡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不過威魯曼並沒有派兵支援親王,他只委派了從薩寧來的伊戈爾,讓他帶上一隊人馬,前去下達指令,叫親王務必守住歌德堡。
但伊戈爾來到歌德堡卻並沒有見到親王,歌德正在城牆上佈防。於是他只得請歌德堡的執政大臣——斯泰德勳爵去轉達大將軍的命令。
而當歌德親王聽到來自斯泰德勳爵轉述,便立即憤怒的大叫起來,他揮舞着雙臂大聲吼叫着:“什麼?我和叛軍在前方死戰,他卻要躲在後方,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我是親王,他竟敢見死不救?不行!我要去告訴王兄!”
“歐恩斯死了,他去跟尼阿特談判,卻被砍了腦袋,送回聖城去了。”斯泰德低頭嘀咕着,他只是要提醒歌德,國王也被羞辱了,現在並不是告狀的好時候。
“又臭又硬的傢伙!怎麼就任命他當大將軍?!”歌德來回踱着步子,高聲抱怨着:“你說陛下是怎麼想的?這一仗本就是他自己挑起來的,眼看着打不贏了,又是撤銷政令,又殺了若昂。可這有用麼?人家倒好,砍了你派去使臣的腦袋,還乾脆豎起了旗子!也不想想,他尼阿特准備了多久,現在大半個帝國都被打下來了!當這是過家家麼?國王是這樣當的?”親王因焦慮而顯得格外暴躁的,因爲現在到處都是壞消息,不論是戰場還是政局,似乎都在糜爛潰敗,而且遠無止境。
不過斯泰德心裡明白,還沒到最後時刻,畢竟叛軍沒有打通激浪要塞,也沒有拿下這座歌德堡。
只等到親王冷靜下來,斯泰德才向他說道:“殿下,我看這一仗還遠沒有到分勝負的時候。雖然叛軍一路高歌猛進,那也是因爲得到了各路領主的響應。而現在若昂已經被處置了,他們就再沒了反叛的理由。雖然尼阿特現在下了檄文,要豎起王旗,奪回王座。可那些領主會怎麼想?他們參與反叛,只是害怕領地被奪。可現在若昂已經死了,國王也收回了政令,他們爲什麼還要打仗?讓自己的人拼命,卻幫尼阿特公爵坐上王座麼?殿下,時間是對我們有利的。”
親王在終於椅子跨坐了下來,瞪着斯泰德問道:“死守?我們只有四萬人,可尼阿特的兵力就超過十萬了。”
“殿下,您必須守住歌德堡。激浪要塞通往這裡的道路被切斷了,北面還有蠻族,威諾曼不知道在哪裡,只有您的這座哥德堡,是大家都能看見的。”斯泰德目光幽幽的回答道:“您一定要守住!因爲您是陛下的親弟弟,當國王被推翻,您一樣沒有下場!但我們也不能只是死守,更要派人向四處大聲求救!我們得去聖城索要支援,要物資,要援兵!同時,還要不斷向公爵施壓!因爲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正是因爲您的浴血奮戰,才支撐了整個戰局!”
親王瞥了一眼斯泰德,卻嗡着聲音說:“可現在戰事緊,我也派不出人手。”
斯泰德明白一笑:“那個伊戈爾,不是我們的人,讓他說出話來,反而更可信。”
親王點了點頭。“就按你說的去安排吧。城牆,兵營,前線戰場,都讓他看清楚!至於其他的……,把我那匹暗夜魅影送給他,再派一隊騎兵,護送他前往聖城。”
然而伊戈爾並沒有收下那匹高大雄駿的暗夜魅影,他依舊跨着自己的戰馬,帶着騎士衛兵,趁着夜色突出了重圍,又經過了數十日的奔波輾轉,終於闖過激浪要塞,來到了聖朗格沙瓦。
王宮,書房裡,堆積如山的文卷,眉頭深鎖的國王。戰爭進行了將近四個月,僅剩的四五位領主也宣佈倒向了尼阿特的陣營。如今只有聖朗格沙瓦和歌德堡還在國王名義之下。除了沒有聖城和聖劍,尼阿特已經是整個帝國真正的控制者了。也許過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要跪倒在尼阿特的腳下。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份恐懼感越來越強烈的浸染着國王,讓他不得安寧。
而在聖城裡,人心也開始浮動起來,國債已經賣不動了。按照計劃,應該還有一半的國債被攤派出去,可現在完全沒有了動靜。——必須催辦!當國王習慣的張開嘴,那個熟悉的名字卻停在了他的舌頭上,怎麼也吐不出來。這計劃是若昂幫助策劃起草的,可他的屍體已經在城牆上風乾了。
懷爾德就這樣呆呆的坐着,書房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風。初夏的陽光從窗外射了進來,拉出一條條明媚而炙熱的線,可懷爾德仍舊想把自己裹緊。若昂還在時,國王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但當他真的不在了,懷爾德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的孤獨和無助。
然而,在他的心底裡,國王還有着一絲憤怒,那是一種被剝掉僞裝後無奈的憤怒。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並不是這個帝國的真正掌控者,從來不是。所有人都在欺騙他,在矇蔽他,好讓他覺得自己彷彿是真的國王。可一但自己伸手觸碰他們真實的利益,他們就會扯下僞裝,露出自己真實的面目。領主們爲了領地,可以起兵反叛;大臣們爲了權力,設計迫害同僚;甚至太后爲了自己的未來,都能設計發動逼宮,哪怕將整個帝國弄得天翻地覆。可他們誰也沒真正考慮過這個國家——和這個國家的人民。
“爲什麼一定是我,是由我來承擔這些!既然這一切都是虛僞的,我爲什麼還要這麼真實的堅守那份誓言!”國王雙拳緊握,雙臂顫抖,雙眼通紅。
而在宮門外,伊戈爾正金刀大馬的向着國王的書房直邁了過去。他全身鎖甲披掛的一路走來,殺伐聲囂震盪在安靜的王宮裡,迴響轟鳴。
“你,你,幹什麼的?”宮廷內侍陀爾諾跳了出來,拉住了這位冒失的將領。
“我是伊戈爾,帶着大將軍和親王的口信,要見國王陛下。”伊戈爾停下了腳步,側頭俯視了一眼陀爾諾,行了個禮。只是這位騎士一路廝殺,他那碧藍而深邃的雙眼裡竟有掩藏不住的殺氣。
“你,你,國王現在誰也不見!”陀爾諾下意識的鬆開了手,可他仍擋在了伊戈爾的身前。
“讓我進去,我有軍情稟報。”這是王宮,可伊戈爾卻提高了自己的聲調。
“唉,你這人怎麼這樣。這是你喧譁的地方麼?咆哮宮廷,你想死麼!”陀爾諾也急了,他一面慌張的向書房內張望,一邊試圖制止伊戈爾的喧囂。
可惜已經晚了。
“誰在外面——?!!”書房裡傳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陀爾諾給了伊戈爾一個警告的眼神,用手指將他指住,自己才慢慢退進了書房。
片刻之後,陀爾諾躬腰退了出來,他轉過身,冷着臉對伊戈爾吩咐道:“解下武器,陛下宣你覲見。”
書房裡,伊戈爾恭敬的行了一個騎士禮。“陛下!”
國王點了點頭,他仔細地打量着這位健壯的騎士。伊戈爾就這麼筆挺挺杵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是一尊生鐵澆築的雕塑。
“你從歌德堡來的?他那邊怎麼樣?”國王縮坐着,語調很淡。
“陛下,現在親王的領地已經全部被叛軍佔領,只剩下歌德堡一座孤城。如今叛軍人數已經超過十萬,他們輪番攻城,日夜不停,殿下把婦女和老人都徵召上了城牆,很多士兵已經數日沒有閤眼了。”
“他們的吃喝夠麼?”國王擡了一下眼皮,繼續問道。
“糧食還夠,城中水源也充很足。只是兵刃器械消耗很大,尤其是箭!斯泰德大人還安排了專門的人手,收集射進城裡的箭支,可就這樣也是捉襟見肘。”
“他們還能堅持多久,半年?”
伊戈爾搖了搖頭。
“三個月?”
“難!”
國王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地圖旁,背起了雙手。
“陛下。”伊戈爾小心的跟了過去,他看着地圖對國王說道:“陛下,如今歌德親王就是一顆釘子,有他在,就釘死了叛軍中最厲害的尼阿特的部隊。如果歌德堡丟了,那麼叛軍既可以會師激浪要塞,也可以借道蠻族,迂迴聖城。而且丟了歌德堡,威魯曼公爵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費了。”
“嗯——?!”伊戈爾竟把整個戰局看了通透,有眼光!國王不禁心中一動,“你從薩寧出來,各路的情況都見過了。我問你,他們——”國王伸手在地圖上繞了一整圈。“他們是怎麼看待處死若昂這件事情的?”
雖然國王的語氣平淡,但伊戈爾卻趕緊低下頭,避開了國王的目光,他知道,這不是他應該回答的問題。
國王看得明白,於是他指着一把椅子,示意伊戈爾坐下,然後說:“我認識你的父親——基恩,是一員猛將。在抵禦蠻族入侵時是立了大功的。你長得很像你父親,很好,能截獲薩寧伯爵,又是大功一件。我要給你們家族的徽章上再加上一把聖劍,作爲王室對你的表彰!”
“謝陛下!”伊戈爾激動的按着胸口,單膝跪在國王的腳下。
懷爾德微微勾了勾嘴角,拍了拍伊戈爾的肩膀,繼續說道:“我還記得,您的父親可是一位直爽的人,他的心胸開闊,有問必答,你可不像他哦!”
伊戈爾臉色微微一紅,只得說道:“親王並不想見我,而且我也很少看見威諾曼公爵。不過我倒是和叛軍交過幾次手,感覺叛軍的士氣似乎……,似乎越來越高,而我軍的鬥志卻下降了不少。”說道這裡,伊戈爾停了下來,他偷偷看了一眼國王。
國王低垂着眼瞼,來回的踱了幾步,然後站定,俯低身,緊盯着跪在地上的伊戈爾問道:“你說,你覺得,若昂被處死這件事,你怎麼看?”
伊戈爾知道自己再也躲不開了,於是他低頭回答:“我的父親告訴我,不要給餓狼餵食。如果害怕,可以悄悄避開,萬一避不開了,絕不能示弱,不能讓它感覺你的退讓。要想活下去,你只能比它更兇猛,更加強悍,並且死戰到底。”
這幾乎是一種冒犯了。雖然伊戈爾說的十分婉轉,可這也是在斥責國王。誅殺若昂的行爲,本質上是一種退讓和軟弱的表現,這更助長的敵人的氣焰,削弱的自己人的鬥志。
“您的父親是一位偉大的騎士。”國王的語氣淡得像水。他慢慢轉到伊戈爾的背後,然後拔出了配劍,將劍刃平放在伊戈爾的肩頭。“你是薩寧伯爵的執政官,原本就應該向他效忠。當時薩寧伯爵也已經響應了叛軍,你卻綁架了你的領主,投向了我們,爲什麼?”
“因爲父親教導過,要我永遠效忠國王。”
“不對!”國王獰笑着,他將劍鋒抵在伊戈爾的脖子上:“說!到底爲什麼!”
“我要問心無愧!”感受着脖頸間的那一絲冰寒,伊戈爾反倒挺直了身軀。他擡起頭將脖頸伸直,然後放開喉嚨大吼道:“因爲這是對的,是我的責任,我的使命,是我該做的,我不能逃避!我不願因爲自己的懦弱而終身揹負愧疚!——這是我的騎士誓言!”
劍刃鬆開,國王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你是好樣的,是勇士,國家需要你,我需要你。”
回到他的身前,國王滿臉肅穆,他將配劍在伊戈爾肩頭輕輕一點,接着說道:“伊戈爾.基恩勳爵,我現在正式任命你擔任北境軍團的副指揮官。請記住你的誓言,要效忠國王。”
目送着伊戈爾走出書房,國王立即把陀爾諾喚了進來。
“任命伊戈爾.基恩勳爵爲北境軍團的副指揮官,歸屬普魯頓伯爵指揮。另,命令雷克薩率所部人馬回聖城述職。”
陀爾諾猛的睜大了眼睛,這是在削弱北境的兵力!剩下的普魯頓只能守住通往聖城的方向。當雷克薩的軍隊撤出後,那裡的人民將不再受到庇護。
不過他也只偷看了一眼國王,便趕緊低垂下目光,將國王剛纔的命令複述了一遍,就向掌璽大臣傳旨去了。
懷爾德終於放棄了要做一個仁君的幻想。在他看來,而正因爲他的“仁慈”,讓所有人都敢於覬覦他的王位,和王位所賦予他的權力。領主、大臣、弟弟甚至太后,他們都盯着自己。
國王覺得之前都像是一場夢,一場恐怖的噩夢,而現在若昂的死已經叫醒了他,他不要再像蜂王那樣把自己藏在蜂窩的最深處,而是要像獵人那樣駕馭獵狗主動出擊。從現在起,他要做一個真正的國王!
數十日後,國王在郊外接見了回京述職的雷克薩,並犒賞軍隊。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國王竟把邊防部隊留了下來,卻把大部禁軍都派給了雷克薩。國王將聖城禁軍部隊換血,而禁軍隊伍的控制權卻被國王牢牢握在了手中。
在這之後,雷克薩的隊伍卻被派給威魯曼公爵指揮。而對於激戰正酣的歌德堡,國王只是調集了一批武器。雖然歌德堡非常關鍵,可戰爭的勝負手依然由威魯曼決定,所以國王決絕的把力量都交到了威魯曼的手裡。既然公爵不屬於任何的派系,他就應該屬於國王。軍事上,懷爾德已然孤注一擲!
緊接着,國王以籌款不利的理由罷免了財務大臣,並親自承擔起這個職務。
“你們該認領的額度,一分都不能少!既然歐恩斯都能國捐軀,你們更不應該吝嗇自己這一點身家!當然,我能殺一個若昂,也不在乎下一個是誰!”國王咬牙說話,滿目猙獰。
然而政壇的動盪還不止於此,國王在催繳籌款的同時,還罷免了法律大臣,把對貴族的起訴和審理權都抓在了自己手裡。
令人意外的是,國王在做完這一切之後,竟任命了新的宗室大臣,由索雷爾伯爵夫人的表兄擔任這個職務。通常這個職務管理着王室後代的贍養福利,也管理他們的繼承順序。所有王室宗親及領主的後代,都要在這位大臣處備案並明確繼承權,當然也包括王儲。國王在這個時候,選了這樣一個身份的人,擔任這樣一個敏感的職務,不得不叫人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