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城牆,濃煙,烈焰,慘叫聲。熱油攪拌着糞便,被煮得滾燙,然後從城頭上澆了下去。親王已經記不起那是他堅守城頭的第幾天了。他幾乎沒有了知覺,只是下意識的用力,揮刀,劈砍……
親王只依稀記得,自己看見了一個兇惡的叛軍竄上城頭,揮舞着大刀就劈了過來。他爆喝着奮力的格開了長刀,然後揉身而上,沉肩掀翻那人,長劍透胸。而餘光之中,親王又看見一名叛軍也攀上了城頭。於是他趕緊回身拔劍,可地上那名叛軍竟用手死死攥住了長劍。親王右手抽劍不出,只能提左手立盾阻擋。而那剛攀上城頭的叛軍卻身力甚猛,一刀劈開了親王的木盾。趁他門戶大開,踏步上進,一個頭槌正正砸在親王的鼻樑上——,之後的事情,親王殿下也記不得了。
等他醒來時,看見自己正躺在牀上,而頭痛和眩暈接踵而至。
“殿下,您終於醒了。”身旁的侍女叫了起來。
親王醒了醒精神,側耳傾聽,沒有廝殺聲,“叫斯泰德來!”
“親王殿下。”斯泰德小心的走了進來,戰甲上的血跡依稀可見。
“城,城牆還在?”親王捂着額頭問道。
“殿下放心,都還在。”
“怎麼這麼安靜?”
“敵人剛退。”
親王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摸着額頭問道:“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醫生看過了,說您的傷倒沒事,就是太累,醒來就好了。”
“都三天了?!城裡什麼情況?”
“城牆在修,隊伍在休整……,醫生說您需要多休息。”看着親王搖晃着站了起來,斯泰德有點擔心。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親王不耐煩的說道:“陛下有回信了麼?威魯曼到哪裡了?什麼時候來?”
斯泰德沒有說話。
“怎麼了?”親王察覺到一絲的不尋常。
“威魯曼那邊只傳來一封口信,——請殿下務必堅守,等到落雪時節,叛軍必定自亂。”
“放屁——!”親王破口大罵:“我還能等麼?!他這是隔岸觀火,見死不救!”
“陛下呢?他怎麼說?”親王接着問道。
“國王頒佈旨意,嘉獎殿下和三軍將士。”
“就這些了?”
“陛下還有一道口諭,威魯曼公爵是帝國大將軍,統管帝國兵馬。戰事調遣,以大將軍令爲準!”
“什,什麼意思?陛下他什麼意思!?”
“陛下抽調了邊境上雷克薩的隊伍,卻把他們交給了威魯曼指揮。”斯泰德繼續說道。
“怎麼可以這樣!”親王捂着腦袋吩咐道:“去,再給國王寫信,告訴他我們已經堅持了八個月了,城裡消耗巨大,迫切需要支援!”
“恐怕沒用!”斯泰德低聲回答道:“如果陛下願意支援我們,就不會把雷克薩和他的部隊交給威魯曼了。您還看不明白麼?威魯曼避開了這裡的主戰場,一直在掃蕩着外圍那些反叛的小領主,幫助陛下穩定住全國的局面。而我們的作用就是在這裡吊住尼阿特,好讓威魯曼能騰出手來,掃蕩全國。”
歌德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他不相信這是真的,國王竟然置他於不顧,這簡直就是一種背叛!
許久之後,親王才長長嘆出了一口氣,他頹然的坐了下來,一手捂着頭,一手握着劍柄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撤退還來得及麼?”
“千萬不要!”斯泰德趕緊說道:“我看見這幾天叛軍的士氣似乎也低落了不少,他們的攻勢已經不再如先前那麼兇了。”
“嗯?”
“我們已經堅持了這麼久,那威魯曼在外圍應該也掃蕩得差不多了。大概叛軍也應該察覺到了什麼,纔會折損士氣。既然您都堅持到了現在,如果能堅守到底,理所當然是平叛反亂的第一功臣。但是您在現在撤退,背了逃跑的名聲不說,還將功勞都拱手送給了別人。”
“我們還守得住?”
“必須守住,只能堅持到底!人口、土地、聲望、戰利品,還有帝國的第一功臣!贏家纔有資格談千秋基業。”斯泰德硬挺挺站直,目光炯炯。
親王眯起眼睛,卻惡狠狠的獰笑道:“就聽你的!如果叛軍破了城,我會先切碎你,然後一片一片的掛在旗杆上。”
哥德堡裡已然下定決心,而尼阿特這邊卻遇到了麻煩。此刻公爵正坐在中軍大帳裡,皺着眉頭,手裡拿着一封來自邵爾斯的信。在他的下面,是一羣將領和參贊。
“邵爾斯伯爵想來和我們會師,呵呵,他手上有十萬人,居然奈何不了一個小小的柴伍德!”公爵咬牙獰笑着,雖然他還掌握着戰局的主動,可威魯曼和柴伍德兩路人馬已經開始將勢頭扳了回去,戰局已經到了十分微妙的時候,不能出半點差錯。
“陛下,”因爲已經稱王,所以下屬們都了改口,“就讓他們來!既然是他們提出來的,正好收了他們。握緊的拳頭總強過分開的手指。”說話的一名年邁的將軍。這位名叫弗蘭姆的將軍是公爵軍團的總指揮官。多年以來,都是他管理和指揮着公爵的軍隊。眼看着自己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拿着着十倍於敵人的軍力,都沒有能打下這座歌德堡。弗蘭姆倒是很想讓邵爾斯伯爵也來啃一啃這塊硬骨頭,這樣也能分擔一些自己攻城不利的責任。
“陛下,我有話要講!”一位手腳粗大的年輕將領站了出來。他沒等公爵同意就繼續說道:“現在的形勢是柴伍德扼守着激浪要塞,他不僅逼住了邵爾斯伯爵,還能給威魯曼的大軍提供資源,並以此爲基礎,襲擾整個薩寧地區。薩寧地區山高林密,邵爾斯伯爵空有大量的騎兵,卻施展不開,而我們的軍隊卻多是步兵,正好適應山地叢林的推進。我認爲我們應該分兵一部,協助邵爾斯伯爵掃蕩薩寧地區。只要佔據了這個中心地帶,我們進可以向激浪要塞施壓,退可以扼守薩寧,截斷柴伍德與威魯曼的聯繫。只要能壓制住柴伍德,邵爾斯伯爵的騎兵回過頭來,就能發揮優勢,將整個戰爭的主動權牢牢控制在手裡。”
又是這些說辭!尼阿特捏着額頭,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早在幾個月前,這位年輕的海爾默騎士便向他提出過這套計劃。只是公爵的小兒子卻在私下就曾勸了,“畢竟我們是叛軍,既然我們能反了國王,別人也可以反了我們!萬一他也學了伊戈爾,說是去打激浪要塞,卻把邵爾斯綁了去見懷爾德——,可就糟了!而且我們分兵權給他,削弱了自己,卻給邵爾斯增加力量,何必呢!”
兒子是對的,這關乎戰爭的指揮權,以及戰後的話語權,所以公爵一直壓着海爾默,沒想到他今天卻又跳了出來。
人羣中,瑞斯邦也低垂着眼睛。戰爭進行到現在,他也看出來了,薩寧地區就是整個戰場的樞紐地帶。只要控制了這裡,就能對戰爭的全局做出影響。雖然他不懂戰爭,可他也知道,控制戰略要地的重要性。
可他卻不敢開口。讓邵爾斯進逼薩寧是之前就計劃好了的,而且當時他就拍了公爵的馬屁,附和了這個計劃。如今雖然形勢已發生了變化,可他也深知公爵那脆弱的自尊,所以要讓他推翻先前的表態,轉而擁護一個明顯讓公爵看不順眼的小騎士,他不敢!
“那個邵爾斯連薩寧都守不住了,你還想着去幫他?哈哈,可笑!”看衆人無語,大將軍弗萊姆便端坐着大聲嘲笑着,那些將領參贊也都跟着鬨笑起來。
“就是因爲你!因爲有你這樣愚昧的指揮官,才讓洛克騎士戰死荒野,而我們卻白白丟失了數萬兵力!”受到了羞辱,海爾默指着弗萊姆就大罵起來。
當時公爵剛剛起兵,曾有一位叫做洛克的落沒騎士投入了公爵的陣營。他一路跟隨尼阿特,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機會被舉薦上去。爲了得到重用,他找到尼阿特,向他要了一面印有公爵徽章的戰旗,獨自向南方發展,並約定爲公爵帶回一隻數萬人的隊伍。
公爵並不以爲然,隨口就答應了洛克。誰知道這位洛克騎士竟十分厲害,他一路殺往南方,通傳號令,獨力斬殺了好幾個擁戴國王的領主,又彙集了當地人手,組織起一隻數萬人的部隊,一路向公爵靠攏過來。
只是不巧,他偏偏遇上了被派往南方的雷克薩。這雷克薩本就是北境軍團的副指揮官,久經戰陣,而且他手下也都是精兵強將,雖然人數不足,可也不是這隻烏合之衆能夠抗衡的。那雷克薩本來就憋着氣,遇着了這隻叛軍隊伍,就是一頓猛打,洛克根本無法抵抗,情急之下,只得向公爵求救。
而就在那時,正是這位大將軍因爲妒忌,卻向尼阿特進言:說那個雷克薩威名赫赫,若救援洛克騎士,卻把他引了過來,就更加不好對付。而且那洛克在南方起兵,也是邵爾斯伯爵勢力範圍。乾脆叫他退往薩寧地區,叫邵爾斯伯爵接應,既送走了雷克薩這個瘟神,又算是送了邵爾斯幾萬人的一隻隊伍。
公爵覺得有理,竟批准了。
可憐那洛克既無援兵,也無糧草,更被精銳追殺,只得且戰且退,最終落入雷克薩的包圍圈,被斬殺在獨眼巨人山脈之中。
只是現在當着公爵的面,揭了這位大將軍傷疤,當衆羞辱,即便是一貫優雅的貴族也忍不住跳了起來。他大聲唾罵着,因爲激動,他那原本白皙的臉龐被漲得通紅,而臉上那深色的老年斑,在此刻也顯得更加刺眼了。
而海默爾也喘着粗氣,死死的瞪着弗萊姆。他翹着下巴,齜着焦黃的板牙,扇動着大張的鼻孔,眼白翻出,額頭髮亮,而他那長了滿臉的粉刺白頭都亮晶晶的,彷彿要射那弗萊姆一臉。
瑞斯邦搖了搖頭,可惜這海默爾的才華,竟長了這樣一幅尊榮。他若能稍微耐看一點,尼阿特大人也許就不是這樣一個態度了。
“夠了,都坐下,像什麼樣子!”直到首座上的尼阿特大聲呵斥,二人才像紅眼的鬥牛犬一樣,哼哼着退了下去。
看了兩人一眼,公爵繼續說道:“洛克這件事,弗萊姆是對的,畢竟是在南方拉起的隊伍,就應該給邵爾斯伯爵。再說了,分一隻步兵加強薩寧的力量,那也是你的計劃!我把洛克調過去,導致現在計劃失敗,你海默爾也是有責任的!”
見公爵大人竟爲弗萊姆開脫罪名,又編制理由,莫名的將責任扣到自己頭上,海默爾更覺得委屈,他一腔熱血奔騰,只緊握了雙拳,大叫道:“控制薩寧!那是可進逼退守的中樞之地!我們久圍攻歌德堡無果,就應該拔營向西,與邵爾斯合兵薩寧!既能威脅敵人兵庫,又可以霸佔糧道,還能逼迫聖城,讓威魯曼不敢再到處晃盪,逼他來與我們正面決戰,以發揮我們的兵力上的優勢!”
瑞斯邦猛的睜大了眼睛,這確實是上策!可他畢竟沒有上過戰場,在這個時候,他的心裡總有一絲猶豫。
而弗萊姆卻沒有猶豫,大將軍的尊嚴絕對不容許一個後輩挑戰!他眯着眼睛,斜眼看着海默爾說道:“笑話!你一個小傢伙,纔打了幾場仗,真以爲自己都懂了?竟讓陛下放下歌德不打,卻轉進薩寧?若我們撤了,那位歌德親王卻追了上來——,到那時,前方薩寧本就不安寧,後面還有追兵,我們腹背受敵,這就是你的計劃?”
“他們縮在歌德堡裡,我們打不透,吃不掉。只要他們肯出來,我們正好回頭吃了他!”海默爾想也不想,反口就懟了回去。
“他們不出來呢?我們圍了歌德堡好幾個月,什麼也沒打下,然後灰溜溜的去薩寧找邵爾斯!呵呵,今後那些領主們將怎麼看我們家大人?而且就算到了薩寧,是叫那伯爵聽我們大人的,還是陛下反而去聽伯爵指揮呢?!”弗萊姆大聲呵斥着海默爾,眼睛卻瞟向了尼阿特。
“夠了!”尼阿特鐵青着臉吼道:“拿下歌德堡!誰敢再說撤退,我砍了他!”說着公爵猛的站了起來,他惡狠狠的喘了幾口粗氣,才又吩咐道:“給邵爾斯伯爵去信,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