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殿前請功之後,就離開了金陵,準備回到蘇州完婚。金陵大小官員,來了一半,爲他送行。
在這個時節,還敢冒着風險前來相送的,侯玄演一一記在心裡。秦淮河的水流平緩地流過,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注視着城郊的這一行人。
侯玄演先是派人,前去杭州將黃櫻兒接來,然後派人通知徐元寶,回到蘇州。好事成雙,自己要和兄弟一起成婚。
再到江南,壓在頭頂的大山已經被移除,侯玄演一身輕鬆。清兵再也無力南下,這段時間,侯玄演終於有了時間,經營自己的江浙老巢。松江府的造船廠自己還沒有去看過,吩咐下去的兵工廠,也不知道龔老三做的怎麼樣了。就算生產出最先進的火銃、戰船,也還要花費大力氣,操練士卒們熟稔地使用。侯玄演仔細一盤算,這段時間可是一點都不輕鬆。
路過鎮江的時候,接到了李好賢的邀請,讓他前來參加傷兵返鄉儀式。烈火營西征,戰績卓著,卻也死傷不少。尤其是當初頂在荊州前線,可以說天天打仗,而且輸多勝少。
天公作美,明媚的陽光高懸在冬日的上空,侯玄演望着臺下的衆人,眼眶一紅。
將近一萬個傷兵,排成陣列站在臺前,每個人臉上的神色各不相同。雖然都有傷殘,但是還是盡力站的直一些。
李好賢跟在他的身邊,說道:“督帥,這些將士返鄉前,末將問他們有何心願,他們都說要見督帥一面。這才斗膽派人,將您接來。”
侯玄演神色一緩,故作輕鬆,笑道:“正該如此。”
他擡起頭來,臉上佈滿了笑意,揚聲說道:“弟兄們,你們都是江浙男兒,是我帶着你們打到了常州。常州城裡咱們一把火燒死了多少清兵?恐怕比他們入關以來死的人數加起來都多。嘿嘿,這都是你和我的戰果啊。如今你們功成身退,我們還要繼續作戰,你們回去了也不要懈怠,好好地照看父母,養育兒女,教育他們每當有異族入侵,也要向他老子一樣,拿起刀槍和敵人拼命。
你們身上都掛了些殘疾,第三排的吳世勳,當初帶着四個娘們在太湖遊逛。被老子看見,不但把娘們都日了,還把他拉到戰場拼命。如今少了一條胳膊,想要一下應付四個,可就更難了。”人羣中頓時鬨堂大笑,吳世勳掛着淚珠,笑的最燦爛。
侯玄演走下臺,到人羣中,一萬多人頓時鴉雀無聲。冬天的聲音傳的格外高遠,侯玄演拍着他們的肩膀,說道:“袍澤就是弟兄,你們雖然都殘疾了,但是還有很多弟兄,沒能活着回來。你們回去之後,若是有鄰里之間死在了戰場的,要盡力贍養他們的家人。若是銀子不夠,可以到烈火營找,伸手就要。李好賢敢不給,我就撤了他。”
人羣又一次笑了起來,李好賢板着臉說道:“末將在山東登州,就是有了明的及時雨,散財無數。”
“我醜話可說在前面,回去後好好地活,要是誰作奸犯科,吃喝嫖賭花光了撫卹,還敢來要的,就屬於丟我們烈火營、丟我們北伐軍的臉,這他孃的是大罪,可以偷偷砍了埋起來。”
烈火營屢立大功,這些殘兵傷兵回鄉,每人都按功勞領到一比不菲的銀子。侯玄演走到了吳世勳身邊,問道:“怎麼樣,回去了準備做點什麼?”
吳世勳擦了擦眼淚,說道:“家父有一間書院,我回去之後,準備去書院教書育人。讓鄉里幼童,有個讀書的機會。”
他身邊一個尖嘴少年,插話道:“大帥,我的家父是殺豬的,小時候一口都不給我吃,全都賣了。我回去了帶回去的錢,夠他殺一輩子了。我準備啥也不幹,天天吃豬肉。”
侯玄演無視他狗屁不通的“我的家父”,轉眼一看,頓時心酸不已。這個尖嘴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臉上一道傷疤觸目驚心。從額頭到臉頰,頭皮都被削去了皮肉。侯玄演摸着他的臉,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兵插話不但沒有挨訓,反而得到了侯玄演問話,頓時得意洋洋,說道:“大帥,我叫張一筒。我爹說生我那天,賺了足足一筒銅錢,是個大大的福將。”
侯玄演說道:“大福將別回去了,跟在我身邊吧,我有機會給你找個婆娘。”
張一筒樂不可支,笑道:“大帥如果不嫌棄,小人原爲大帥擋槍擋箭,死而無憾。”
胡八萬擺起架子,將他摟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小子,以後跟着你八萬哥,保準沒差。”
旁邊的人都露出熱切的神色,侯玄演說道:“不瞞你們說,陛下剛剛賜婚,老子馬上也要娶親了。今天讓你們這些大頭兵沾點喜氣,咱們痛飲一番。”說完轉身去看李好賢,後者心領神會,吩咐一聲,馬上有人推着一車車的好酒出來。
侯玄演拿起瓢,飲了一口,將手裡的瓢遞給身邊的李好賢。幾十個瓢就這樣手手相傳,各自取一瓢一飲而盡。
李好賢身材魁梧,站在人羣中,露出半個腦袋。他喝完之後,大聲喊道:“弟兄們,我們一起祝賀督帥大婚。”
最後一個傷兵飲完了酒,將手裡的瓢一摔,說道:“督帥以後若是相召,我等必定再次舉刀死戰。”
侯玄演轉過身去,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揚聲道:“一羣殘廢死戰個什麼,都滾回家去吧,家裡爺孃都等着你們呢。要是能活,誰他媽想死。”邊說邊走,只帶走了身邊新收的親兵。
走出大營,張一筒終於也抹了幾滴眼淚,說道:“八萬哥,不知道爲啥,這一走怪難受的。”
胡八萬不以爲然,撇着嘴說道:“大老爺們,哭哭唧唧的像什麼樣子,在我們山東,就連牛羊,都只有母的才哭。”說完才注意到身邊高低肩的侯玄演,兩個肩膀一上一下的,頓時不敢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