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地滑,哪怕張楓的駕駛技術再好,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趕到縣委。
所以,在不經意間看到一塊“公用電話、代辦長途”的牌子時,張楓立即把車停靠在路邊,跳下車,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這家文印店的門口,伸手拍了拍玻璃門,然後自顧自的拉開道:“老闆打個電話,長途”
老闆是個十七八歲的清秀女孩子,張楓拉開玻璃門的時候,一股寒風捲了進來,女店主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剛準備發脾氣,看到張楓焦急的神情後卻轉換了臉色,道:“諾,這是電話機,要哪裡?”
女店主從櫃檯裡面把電話機取出來放在桌面上,錯開身子,在張楓身後拉上了玻璃門。
張楓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關門,略帶尷尬的道歉:“對不住,是我太急了。”隨即看到女店主拿出來的座機旁邊還帶着自動計價器,便直接伸手抓起話筒,道:“長途開通着吧?”
這個時候的電話費相對來說還是比較高昂的,尤其是長途,所以有電話機的用戶,都會把長途鎖起來,用的時候纔打開,有的用鑰匙鎖,有的用密碼鎖,哪怕公用電話也都如此,唯恐會出現意外而造成不必要的花費損失。
聽到話筒裡面傳來的待機聲,張楓已經不需要女店主的回答了。
或許是腦海裡下意識的念着楊曉蘭的事情,所以看到尋呼機上陌生的區號時,幾乎沒怎麼猶豫他就斷定這是來自楊曉蘭的老家,貴州的電話號碼。
足足等了有半分鐘的時間,對面的話筒才被人拿起來,隨即便聽到裴綺略帶川音的普通話:“張楓嗎?我是你裴阿姨。”
張楓眉頭輕輕一皺,不過隨即平靜的道:“裴阿姨,曉蘭呢?”
裴綺嘆了口氣,道:“曉蘭去海南了,張楓,你跟曉蘭的婚約,家裡人告訴你了嗎?”
張楓聞言心裡一沉,琢磨道:“裴阿姨,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曉蘭走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您總應該讓我知道原因吧?”
裴綺的聲音停頓了片刻才道:“張楓,你和曉蘭的年齡都不小了,也耽誤不起,若是有合適的,你就早作打算吧,曉蘭以後也不會再給你打傳呼聯繫了,這是最後一次,我掛了。”
話筒裡面傳來的忙音,讓張楓感覺到腳手冰涼,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他與楊曉蘭之間哪怕有點什麼心結,也不可能影響到裴綺對他的態度,楊曉蘭也不會無聊到跟自己的父母談論兩人之間的**,所以,裴綺的態度只能說是受了外因的干擾。
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才能導致裴綺對他觀感大變呢?張楓有些想不明白了。
付了電話費,從文印店出來,張楓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公路邊,心裡茫然起來。
失去的時候纔會覺察到珍貴。
從夢境中剛清醒過來的時候,張楓對楊曉蘭的感覺,幾乎全部都是莫名其妙的怨氣,不過靜下心來一想,自己的怨氣卻是沒有絲毫的道理,慢說夢境中的經歷在這一世根本不曾發生,即便是在夢境中,自己也沒有理由去對楊曉蘭不滿。
這段時間,雖然表面上神定氣閒,實際上,張楓已經不止一次的反思過自己對楊曉蘭的態度了,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究根結底,問題其實都是出在他的身上,那一世的楊曉蘭之所以最後嫁給了羅庭峰,或許只是無奈,但若是他沒有身陷囹圄,楊曉蘭又何至於此?
那是時候他,在別人眼中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的人了,還要求楊曉蘭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況下繼續等他,顯然是不可能的,對楊曉蘭來說也是非常不公平的,而對於這方面的思索,其實上一世就有,否則的話,張楓也不可能出獄後還與楊曉蘭保持交往。
無論夢境中的經歷如何,夢醒後他都不應該對楊曉蘭有任何的不滿,張楓覺得自己過於沉湎夢境了,但這些都不應該成爲退婚的理由,而且,在楊曉蘭離開的那天,他們兩人已經和好如初,因此,楊曉蘭絕對不可能跟父母說起兩人曾經出現的兩天不愉快。
在楊曉蘭隨父母離開的這段時間,或許是因爲與夢境中的情形太過相似,所以張楓不止一次的反思與楊曉蘭之間的關係,有時甚至覺得可能真的會從此陌路,尤其是在沒有楊曉蘭任何消息的那段時間,他不止一次的胡思亂想,這種七上八下的感受,直到羅虎的一番話之後才皤然醒悟,自己還是鑽牛角尖了,就在他重拾對這段感情的信心時,對方卻退婚了。
張楓心裡的複雜情緒,連自己有時都搞不清楚,但是,接完裴綺的電話之後,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心裡所有的這些魔障,皆源自於他對楊曉蘭糾結了兩世的刻骨感情,上一世的失去,讓他對這一世的感情也失缺了信心,直到真的失去了,他的心才突然疼了起來。
在街邊站了約莫十多分鐘後,尋呼機的嘀嘀聲纔將他喚醒,摸出來一看,卻是縣委辦的號碼,張楓臉上掠過一抹失望,不過還是很快平復下來,將心事藏在肚子裡,低頭鑽進三菱越野,啓動後駛向縣委,至於楊曉蘭的事情,暫時只能先放下了。
今天是例行的常委會,張楓回來的還不算太晚,剛進辦公室就接到縣委辦主任洪柯的通知,縣委書記徐元請他去小會議室先開個碰頭會,張楓知道這是老規矩,準備上常委會研究的問題,一般都要先在幾個主要領導之間溝通一下,儘量取得一致之後纔會上常委會表決。
當然也有一些例外,但張楓也算看出來了,徐元的手段還是很厲害的,經常性的出其不意,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按照自己的意志通過常委會,軟硬兼施,很少會給其他人機會,強如譚靖涵,暫時也沒辦法跟徐元扳手腕,除非兩人明目張膽的對着幹。
小會議室裡面,書記徐元、縣長譚靖涵、政法委書記陶金忠、紀委書記李樹林都已經在座,張楓反倒成了最晚進會議室的人了,這顯然有些不合規矩,不過徐元與譚靖涵都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滿,反而還笑着點點頭,示意張楓入座。
領導給面子,張楓卻不能不知好歹,還沒有坐下便先自我檢討道:“昨晚在省城窩了一宿,沒想到早上會這麼大的雪,開會遲到,我向徐書記、譚縣長檢討”
徐元笑道:“這有什麼好檢討的?咱又不是老天爺,連颳風下雨都能管着吧,何況也沒有遲到,我和譚縣長也是剛來。”
張楓自然明白徐元這是在給他臺階下呢,忙又道歉了兩句,然後道:“徐書記,譚縣長,還有件事,我想在開會前彙報一下,您看行不行?”
徐元和譚靖涵相視一眼,兩人的眸子裡都閃過一抹詫異,不過神色當中卻沒有流露出來,徐元點頭道:“什麼事,你說說看。”
張楓緩緩的道:“我得到一個消息,省裡有一項大通道工程即將上馬,擬在省內修建幾條高速公路,分別是由省城向北、向東、向西的主幹道,還有一條卻是要穿過南部山區,直通臨川市,未來會與鄰省連通,成爲全國高速網的重要組成節點。”
徐元與譚靖涵聞言,臉上都閃過一抹驚愕,隨即就是大喜,徐元道:“這個消息來源可靠麼?有幾分可信度?”他不得不慎重對待,要知道,徐元是市長李丹的秘書出身,而李丹又是省委書記楊柏康的心腹嫡系,有這麼重要的信息,沒理由他不會先知道。
張楓點點頭,道:“有七八成的把握。”
徐元與譚靖涵對視了一眼,兩人很有默契的搖了一下頭,然後徐元道:“這是今天常委會將要討論的幾項議題,大家先看看,考慮一下,等會兒再相互溝通。”說罷,從文件夾裡面抽出一疊文件,順手傳遞給衆人,然後道:“我等會兒過來。”
等徐元出去之後,譚靖涵笑着衝張楓點點頭,也站起來道:“我出去一下。”
會議室剩下的幾個人都是人精,也都大致猜到了兩位一把手出去幹什麼了,所以並不怎麼在意,一個個都慢條斯理的拿起徐元散發的議題翻看起來,不過究竟有幾個人心思在面前的文件上,卻是誰也不知道的,包括張楓自己,這會兒也都有些神思不屬。
高速公路的規劃他自然早就已經知道,甚至大致通過的線路都一清二楚,但真正確認這個信息與夢中無異,卻還是前幾天從袁紅兵那裡證實的,袁紅兵去北京,其實就是跑高速路項目的事情,回來後,知道張楓一直關心這個,便順嘴跟他說了。
今天當着徐元等人的面拿出來,一方面是遲到了不好交待,如果就這樣含糊過去,以後在徐元和譚靖涵面前無形中就矮了一頭,當然了,這純粹就是一種感覺,張楓卻不願意落這樣的人情,再一個,袁紅兵已經跟楊柏康彙報了結果,所以消息遲早會公開。
提前將這個信息拿出來,卻能在徐元和譚靖涵的心目中留下一個影子,對自己有益無害。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張楓對高速路項目,同樣有着很大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