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多人的側目中,李修這個“老人”,和安寧公主這個女孩,在密不透風的車廂中談了很久,
在各種不同的揣度中,車門緊閉的門簾終於被挑開,李修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眼中。
當各種或嫉妒、或羨慕、或震驚、或詫異、或不解、或……,代表着各自立場,各自心思的目光匯聚成一道如山如海的浪潮時,饒是李修也禁不住愣在當場。邁出車廂的腳步甚至忘記了收回,身體在半空中向一旁栽去,若不是馬車旁的中官伸手攙扶住李修,他一定會以五體投地的姿態榮耀迴歸。
或許是李修的失常,給了鄭敬德一個錯誤的信號,他蒼白的臉色緩解很多。
安寧公主似乎對官場的規矩知之甚少,或者說她不屑於這種規矩。擺手將鄭敬德和杜刺史召喚道她眼前,低語的過程不斷看向李修。
李修下馬車直奔沈安元,如同在馬車上說的那樣,鎮國公府這方面,終究還需要李修自己解決。
李修不清楚,沈安元自從安寧公主出現,緊皺的眉頭就未曾打開過。見到李修直奔他而來,臉色稍霽,開口問道:“你何時和安寧公主相識的?”
李修略感詫異,看向一旁的沈珣,說道:“二哥沒和你說嗎?”
“我又不知道你認識安寧公主。”沈珣反道比李修更加詫異。
李修這纔想到,安寧公主在飄香閣是以男裝打扮出現,解釋道:“飄香閣那天,杜澤來打的那位,就是安寧公主。”
沈珣眼神一轉,笑道:“當時沒太注意,現在想來,的確脂粉味重了些。”
沈安元不悅了瞥了沈珣一眼,轉身看向李修,問道:“你是說看見杜家小子和安寧一起?還是在飄香閣!”
李修點點頭,沈安元不解的自言自語,“時間不對啊,文書上說安寧公主纔到江州,可是半月前就跟杜澤那小子一起。”
“微服私訪?探察世情?總之理由多了。”李修不以爲然的笑道。
“你知道什麼?這是江州,爲什麼選擇江州!”沈安元點撥李修一句,不再多說,而是換了話題,道:“你是如何與安寧公主商談的?”
李修神色一正,道:“總體來說,我不追究鄭敬德,她負責剩下的一切,最終讓這件事等於沒發生。”李修籠統的隱去了大部分言談,他總不能告訴沈安元,兩人大部分時間都在說一切無關緊要的風花雪月吧。
沈安元不愉的道:“我鎮國公府還不用別人幫着收拾殘局。”
李修有些尷尬的看向許佔彪,沈安元當時明白李修的想法。側身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小六這頓揍白捱了!”
李修挑眉反駁道:“有本事去找鄭敬德算賬,和一個無辜的人計較什麼!”
“他無辜嗎?”沈安元冷哼一聲,道:“或者我該找你算賬。”
“無我何干?”李修一臉的無辜,揚眉道:“三伯找人算賬,也該去找鄭敬德,而不是小侄。”
“
你們之間的齷蹉,我早晚會弄清楚。”
李修笑笑,不再和沈安元拌嘴。他也能看出來,沈安元的心思有所活動。從最開始的堅信李修纔是毆打沈哲的幕後指使,到現在,他更多的懷疑鄭敬德。李修也不逼
他,這些事早晚能夠水落石出的。
許佔彪還帶着他幾位兄弟,被州府徭役圍成一圈,在旁邊看守着。李修招手,示意他過來。
許佔彪低頭和看守的衙差說上幾句,向李修走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尾巴一樣的衙役。
李修分不出這兩位衙役是忠於職守,還是暗中聽從鄭敬德的吩咐,索性一視同仁,怒目圓睜低喝一聲,“滾!”
兩位衙役對視一眼,低着頭,連退好幾步,視線卻還留在許佔彪身上。
“許叔,你受委屈了。”
從王家莊開始,許佔彪就不斷的給予李修幫助,就在剛剛,在麻煩纏身的時候,許佔彪還不忘幫助李修將鄭敬德拉下水。這個時候,李修真的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只能乾巴巴的微笑。
許佔彪豪爽的笑笑,似乎對此不太在意,大手拍拍李修的肩膀,並不言語。
公主鑾駕旁,杜刺史雖然臉色難看,卻也在不斷的點頭。少頃,在江州官員高呼着“恭送安寧公主”的聲音中,馬蹄叩響青石路面的聲音再起,安寧公主的車駕緩緩離開。
不知道安寧公主和杜刺史說些什麼,總之江州官宦緩緩散開,有人和沈安元寒暄幾句,有人僅僅是點頭笑笑,大家依照着某些無形的規矩,紛紛離去。
只有薛天成來到李修面前,說了些客套話後才上馬,帶着秦正逸和剩下不多的守備營軍士,喊着號子消失在李修的視線中。
杜刺史是最對李修感到不滿的,那雙惱怒的老眼中的厭煩,李修看的明明白白。不知道安寧公主是如何和他說的,不管如何,杜刺史還是對衙役下令放開許佔彪,將許佔彪留給了李修。
李修心中大鬆一口氣,笑着對許佔彪說道:“許叔,沒事了。”
鄭敬德臉上再次颳起假假的笑容,那雙死魚眼中的不安也消失不見了。李修笑着走到他的身邊,圍繞着他打量一州,壓低聲音道:“下次,你不會這麼走運的。”
“走運的是你吧!”鄭敬德掃視周圍,見到別人離得很遠,才放心的小聲低語,“你折騰來折騰去,又能怎麼樣。本官依舊是毫髮無損,你奈何不了本官。”
李修反脣相譏,道:“你好像沒贏哦,有什麼可囂張的。”
“本官也沒輸。”鄭敬德無謂的笑笑,道:“這次是老天成全你,平局而已,下次,就沒這麼幸運了。”
平局嗎?
李修斜眼看着鄭敬德,心中暗笑。他可不認爲是平局。
鄭敬德不僅沒得到任何好處,還將他自己暴漏在衆人面前。雖然說大家都高喊着不相信鄭敬德是幕後主使,但話題已經提起,以後就免不了會向這方面聯想。特別是沈安元有意無意中,已經表現出對他的懷疑,這就夠他喝上一壺了。
反觀李修,本就是一介書生,已經是失無可失,自然沒有可擔憂的。最少來說,這一場變故之後,江州官場上上下下沒有不認識李修的,這也未嘗不是一種所得。
在李修看來,沒能抓住鄭敬德的把柄,着實有些遺憾,不過痛打落水狗的時候還沒到來,鄭敬德這隻癩皮狗還沒掉進水中。
而且安寧公主車駕中,那飄着淡淡清香的八角琉璃燈的柔和光線,多少能夠彌補一些遺
憾。
唯一麻煩的就是鎮國公府內大家對他的看法了。特別是孫氏和沈哲,總要對他們有個交代。不過,有完全對李修知根知底的鎮國公在,解釋起來,卻也容易些,最壞的打算不過是全推到鎮國公頭上。
估計沒人會敢找鎮國公去對質。
江州府衙前,除了鎮國公三百餘親衛外,只剩下稀疏幾個人影。
杜刺史高高站在府衙門前的石階上,俯視着下邊衆人,似乎在說,“都走吧,本官最後留下來給你們掃尾。”
就在李修等人想要告辭離開時,一個不知道隱藏了多久的人影,從黑暗中奔出,踉蹌這筆直衝向府衙石階上杜刺史。
“什麼人……?”
“小心……。”
“拿下他……!”
……
各種亂哄哄的大喊中,來者很快被杜刺史身邊的衙役制伏,按在冰涼的石階上,似乎是誰手重了些,在制伏來者的時候,他的額頭刻在石階上,一縷縷鮮磕從他額頭上流下來。
有機靈的衙役將火把舉到附近,晃動的火光中,衆人才分清,不過是位年邁的老漢而已。補丁摞補丁的短打衣衫,上幾道明顯撕裂的口子,鬚髮皆白,乾癟的面孔上滿是皺紋。
杜刺史眉頭緊皺,乾咳一聲,道:“你是何人?”眼神示意衙役鬆開對老漢的鉗制。
“草民姓錢,家住下河村。草民是來告狀的。”錢老漢一句話磕巴半天,膽戰心驚的跪伏在石階下,不敢擡頭。
“你要狀告何人?”杜刺史沉聲說道。
“草民要告李家酒坊,他們強佔草民祖田,還打傷草民兒子,氣死草民婆娘,連祖上傳下來的祖屋也被他們推倒了。草民現在是無家可歸。”錢老漢說一句話喘幾喘,話剛說完,人已經癱倒在地上。
杜刺史眼神掃過鄭敬德,低頭對錢老漢問道:“可有狀紙?”
狀紙?錢老漢愣了,一輩子沒走出過下河村的他,只想着告狀,根本不知道告狀鳴冤還需要狀紙。杜刺史的問話讓他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杜刺史搖頭道:“不是本官不接你的案子,你連訴狀都沒有準備,讓本官如何落案?”杜刺史上前一步,對着錢老漢搖搖虛擡手臂,溫和的道:“老人家,你先回去吧,準備好訴狀證人等,再來找本官爲你斷案。”
錢老漢爬起身來,對杜刺史千恩萬謝。他不知道,杜刺史這些都是常用的推脫之詞。真有心幫他,最少要告訴他,不應當在州府衙門前鳴冤,而是該去縣衙告狀。
李修在錢老漢提到李家酒坊,心中爲之一動。等錢老漢其實退後時,李修對身邊的許佔彪暗中試了一個眼色。
許佔彪裝作無意的向前走了幾步,藉着火把的光亮,仔細凝視錢老漢滿是皺紋的老臉片刻,衝李修點點頭。
江州府衙門前的廣場,燈熄火滅,吵鬧半天的大戲終於落下帷幕。李修跟在沈安元身後,向着鎮國公府走去。
李修知道,鎮國公府裡不僅有人等着他解釋今晚的一切,還有人等着質問他,爲何要暗中派人毆打沈哲。
圍攻江州府衙,惹下這樣的大禍後,能否繼續在鎮國公府裡呆下去,就要看李修的解釋能否讓大家滿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