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衢返回南羑了。
他臨行那天, 我換上男裝偷着出了宮。尾隨着車隊行出了荊州城,卻還是沒有勇氣上前去道別。城外大道行人稀疏,我亦是愈跟愈遠。修真騎着馬跟着馬車不時回頭, 與我四目相對時, 她微愣了愣, “加速前進”輕吐出口, 接着就打馬跑在前面, 只顛起一路飛塵。
還有一個停下腳步的我。
青天黃道,我送故人,故人認我是誰, 我當故人是誰?
來年來日,君我再見, 是敵視友, 非友非敵?
抑或是, 茫天茫地間,機緣已盡, 再無相見之日?
也罷,既是我說的結束,如今看他瀟灑離開,怎麼反倒惆悵起來?是我對不起他,是我選擇這樣的結束, 是我堅持要走自己的路, 即使不平坦我也要走得高高興興。
“葉少皇, 祝你幸福!”
我大叫一聲, 接着逆風打馬回奔, 挺直腰桿,我跑得八面威武。
回到慶澤宮, 不料卻被九方老太后撲個正着。
“兒臣拜見母后。”如今我早已不是那個成日惴惴不安的小公主,即使這般無錯的狀況,我亦不覺得有什麼,大大方方請安問好。
“你,你這是什麼模樣,從哪裡回來?”九方太后似乎早已隱忍,如今看到我這個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回母后,兒臣見今日天氣好,就出宮透了會氣,又怕被人認出身份不方便,這才換了男裝。”說着,不待她發作接着一躬,“母后輕稍作片刻,待兒臣換了衣裳再行給母后請安。”
“你給我站住!“見我擡腳要走,九方太后怒吼道,聲音中爆發出了壓抑許久的歇斯底里。
我皺了眉頭——回東宇之後,我一直沒有單獨與九方太后正面交鋒過,不是怕她,只是不願意多惹是非。我停下來回身看向她,卻突然發現她老了,原本大而有神的雙眼如今卻因爲消瘦而愈發突出,眼角和嘴角也顯出深深的紋路,再加上她如今這一副怒容,倒讓人看着有“美人遲暮”的感嘆。
“你盯着哀家看什麼?”九方太后被我看得愣住,目光竟閃到一旁。
我回神,低下頭來,“回母后,方纔母后叫住兒臣,兒臣在等母后訓下。”
“你——”九方太后重又怒上眉梢,“好,好,果然是狐狸精生的,兒子棄國滅祖,女兒水性楊花,如今還要打九方家的主意!”
我愣住。
魯辰離開東宇不久,就聽說兄長向皇帝哥哥遞了奏摺,言明爲東宇太平他甘願放棄清屹,只帶自己的親隨三千入贅北齊。兄長是鐵了心要跟定魯辰,可是他亦知道自己身爲東宇王爺決不能悖逆國家,所以他最終還是聽了我的勸,放棄了他辛辛苦苦打拼的清屹。對皇帝哥哥而言,兄長與他宗卻不同心,若兄長不放棄清屹,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兵戎相見,如今借的這次機會,兄長肯自己交出清屹和兵權,他倒樂得成全。所以,兄長的奏摺很快就被批准,而且皇帝哥哥也準備了豐厚的嫁妝,準備在兄長回荊州祭祖之後,讓禮部準備已嫁公主之禮來安排兄長與文靈兒的婚事。
這對兄長是利害取捨,對兄長皇帝哥哥得來全不費工夫,對外人看來是千古佳話,可是對九方太后而言,就成了棄國滅祖。
我能理解她對我與兄長的深惡痛絕,可是卻不能理解爲何她要說我要打九方家主意?
難道說……
“哀家絕不會讓你染指九哥兒!”
九方太后怒喝一聲,亦證實了我的想法——可是,九哥這麼快就與九方太后說了麼
“要不是哀家聽到九哥與皇上談話,哀家估計還不知道!你好狠的手段!”九方太后長袖衣甩,恨不得吃了我,“不過,只要哀家還活着,就決計不會讓你得逞,哀家絕不答應九哥娶你!”
看着九方太后那惡狠狠地樣子,我亦有些氣憤,就因爲我是她丈夫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所以她害我恨我,這一恨就恨了十多年,點水都能穿石,可是她對我的恨卻只多不減,實在叫人惱怒。
“母后,你不願九哥娶我,大可以讓九哥不要向皇帝哥哥提親,也可以讓皇帝哥哥不要答應,範不着在我這裡尋不痛快!”
“你!”九方太后氣噎,好半天才在徐嬤嬤的順氣下緩過來,“九哥和皇上那裡,哀家自會去說!只是你,你也要給哀家聽清楚,你休想踏進九方家門檻!”
“母后,兒臣以前也從未想過要和九方家有何瓜葛。可是今日,兒臣也清楚明白的告訴母后,對於九哥,他永遠是兒臣的九哥!只要他肯娶兒臣,兒臣就嫁定他了!”
“你,你——”九方太后臉色一白,歇斯底里大叫起來,“哀家,哀家打死你這隻小狐狸精!”
說着就要向我撲過來。
九方太后身後的徐嬤嬤見狀嚇得大叫起來,一把將九方太后抱住,而門外守着的月離聽見呼喊聲也破門衝了進來,還未看清形勢就將我護着推到一邊。
接着門外的人呼啦啦就都衝了進來,那些太監宮女沒有見過這等陣勢,都嚇傻了眼。九方太后真是老了,方纔也沒有怎麼鬧,如今卻見她躺在徐嬤嬤懷裡不能動彈,而那徐嬤嬤似乎也嚇傻了,只哭着叫太后娘娘。
我頭皮一陣發麻,心道她要這樣就氣病出個好歹那我就太冤了,想罷還是重重嘆了口氣,就沉沉喝了一聲,“都愣着做什麼,太后不舒服,還不將太后擡回寢宮招太醫!”
被我一喝,那徐嬤嬤也清醒過來,一邊命令太監宮女們行動起來,一邊還惡狠狠地看着我。
不肖片刻,慶澤宮就只剩下月離和我。聽見月離在我身後輕輕喚我,我“唔”了一聲,“你跟去看看,太后沒事了回我”,說完我就自顧自回房和衣躺在了牀上。
只要九哥娶我,我就嫁定他了……
雖是乏了,可是我卻一點也不困,滿腦子都是剛纔我說的那一句話。一時氣憤之間,我竟說出了心裡早已決定卻始終不肯說出口的想法。
只要九哥娶我,我就嫁定他了……
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離重複着那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將九哥那軒昂的身姿在眼前過濾,直到他俊逸的面龐和我說的話重疊,反覆,重疊……
我的臉燙得厲害……
那日之後,聽說九方太后並無大礙,所以皇帝哥哥也只是跑來看了看我,除交代我好好休息外並未責怪我——因爲,我也生病了。
只是感冒了而已。不過我心裡卻有些幸災樂禍,因爲太醫說我是受到驚嚇後着了風寒,並且,九哥在得知我被九方太后教訓後生病了,便急匆匆趕來看我。
“福兒,你可好些了?”九哥難得溫柔的目光掠過那長長地睫毛投向我,聲音低了又低。
我心裡美滋滋的,吸了吸鼻子道,“生個小病去去晦氣而已,九哥你不要擔心我,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對我的回答,九哥聽而不聞,只在我枕邊拿起手絹覆上我的鼻子輕輕一捏,擡頭看向我。我被他一看回過神來,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還是在他肯定的目光下重重擤了擤鼻涕。
“皇上那裡,我已說過了。”握着手絹,九哥看着我,“至於姑母,她脾氣向來不好,你不要與她計較。”
我怔了怔,想到他說的是與我的婚事,不禁臉上一熾,就低着頭點了點。
“我要出京辦事,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
“出京?”我驚愕地擡頭。
“恩。”
“出了什麼事情嗎?”
九哥想了想,道,“刑小姐失蹤了,刑右相自己打探不到,報與皇上,皇上命我尋人。”
“刑思思?”我愣住,“母后壽典上見過她,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會失蹤了呢?又是被綁架了嗎?”
聽得我噼裡啪啦一堆問題,九哥只搖了搖頭。
“不是綁架?”那就奇怪了,“難懂說她是離家出走?”
九哥點了點頭。
“真的是離家出走啊!”我就更覺得奇怪了,“她碰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了麼?自己出去散散心也正常,只是若是她自己走的,那必定是不願意讓人找到的,那你要尋她可就難了!你要出京尋找,可是有什麼線索啊,九哥?”
九哥點了點頭,“已有些眉目,不過她出走已有半月,要找到她估計要些時日。”
已有半月,那不是自九方太后壽典之後就走了!
我心裡一盤算,覺得九哥自己都說要費些時日,只怕是真的要花一段時間了。這麼想着,我心裡一酸,撇了撇嘴,“九哥……”
“你莫擔心,只管養好自己。”九哥輕輕交代。
聽着他一本正經一板一眼的交代,我心裡突的就有些不樂意——好歹也算小別,他這麼幹巴巴的,是不是說明他並不是真的喜歡我啊!
我咬着嘴脣點了點頭,低頭看着被面上的丹朱華花紋,兩手在被子底下畫圈圈,不語。
“好好養病。”突地,似乎也似覺得無語,九哥沒話找話又說了一句廢話。
我點頭,仍是悻悻地懶得看他。
九哥也住了口。
“按時吃藥。”又是沒頭沒腦的一句。
我點頭。
又是沉默。
“照顧好自己。”突地又上一句。
我仍是無感的點頭,卻放慢了速度。
……
“福兒……”一陣無力的對話,九哥突然喊我名字,聲音有些忐忑。
猜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心裡好不掃興,竟答應也懶得答應了。
“福兒……”又是暗啞的一聲呼喚,低不可聞。
我心裡有氣,奈何忍了又忍還是不想忍了,便猛地擡頭瞪着他,努着嘴道,“什麼事哦?”
乍然對上我有些惱怒的凝視,九哥似是一嚇,恍惚間脫口吐出一句——
“我想親你一下,行嗎?”
啊!
我瞪着眼睛看着九哥,直到他回過神來,我才“撲哧”一聲笑起來。而面前的九哥卻是滿臉通紅,可是聽到我的笑聲,他卻端着一張漲紅的臉直直看向我,見我笑得渾身發顫,九哥“狠狠”瞪着我,猛的伸過雙臂來將我攬住,接着竟偏頭在我左耳邊印下一吻。
只輕輕地一觸既開,待我頓住,耳邊卻只留下一絲清涼,還有九哥壓抑着的呼吸聲。反應過來,我的心“撲通”一聲跳後就鬼使神差的擡起頭來,卻不想倉促間嘴脣竟觸上他的下巴。
有些沙沙刺刺的感覺透過嘴脣,讓我全身一震,我猛然停住,大口喘氣。感覺到我的脣,九哥也是一僵,扶着我胳膊的兩隻手一緊,他竟低下頭來對上了我的脣。
順着一陣細細的摩挲和舔舐,我竟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心裡突然爬上一絲癢癢的感覺,不經意間竟張開了嘴,而同時,九哥手臂一攏將我鎖進懷裡,他清潤的氣息瞬間也充斥了我所有的感官。
……
我擡手輕輕環住九哥,任由我與九哥的呼吸此起彼伏的交織着,心跳聲混在一處。
“你要早些回來,要記得想我,還有記得我也會想你,如果時間很長,要記得抽空給我寫信,碰到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不要瞞我,不然我會更擔心。”我一一交代。
“好。”九哥答應。
“你沒有話要和我講麼?”我擡頭,看着九哥。
九哥十分認真地想了想,而後又鄭重其事的開口,“好好養病,按時吃藥,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