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徐徐。
我輕提了裙襬, 朝崖邊的水潭走去。
岸上是大樹參天,而一旁的岩石都是奇形怪狀,鋒銳尖利。崖邊長滿了稀奇古怪的蕨類植物
一條十多丈的瀑布自半崖腰處傾瀉而下, 全都流向一邊的深潭。而岸邊的岩石早已被飛濺的水花磨得光滑圓潤。
一邊鋒銳尖利, 一邊光滑圓潤, 區別只是後者經歷過風雨的洗禮。我站在大圓石上, 蹲身, 在圓石上揉搓換洗的衣物。
潭水冰涼,微微有些刺骨。不一會兒功夫,我的雙手就凍得通紅。
這麼大一塊石頭, 不知經受了多少年的沖刷,才變成了今天這般摸樣。世事滄桑, 物進天澤, 唯有不斷的改變自身, 才能夠生存,並且立於不敗之地。
我將洗好的裙子擰乾, 放在一旁另一塊乾淨的石頭上。
跳崖之後,我睜眼醒來,內心竟是出奇的平靜和堅定。
即使墜崖後我沒有找到文朝雲,到如今還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可是, 我卻一點也不難過。回想當時, 我只是一時怒血攻心, 並非真的要至她於死地, 我並不是鐵石心腸。當初我是一心求死, 可是如今我卻活了下來,也算是我命不當絕。醒來之後, 我也找過文朝雲,可是沒有找到她。如今,我想生死有命,若她死了,那麼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若她還活着,必然也已經從仇恨的迷霧中清醒,不會再錯下去。
不管如何,在我看來,都是結束。
對於長生——不管他是誰,在我這裡,永遠都不會成爲兄長。雖然停止的地方不對,但是,我是決定和他結束的。至於他後來的遭遇和選擇,我,是真的無能爲力。我想,他最後連讓我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我,只怕,也是覺得這樣只能徒增煩惱吧。至於他和偵桓公主,他們都是成人,都有比我更爲強大的邏輯和判斷能力,這是他們的決定,雖然不贊成,但是我確實沒有立場和權力去阻止。
我的身上刮傷多處,可是我竟然也不覺得疼痛是一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而是平靜地任由它自己恢復。到了陌生的環境,雖然有許多未知,可是我也不覺得有多麼無助,而是走一步算一步,反而對每天所看到得新鮮事物都充滿了好奇。
我不知道我現在的狀態是好還是壞,但是,我知道,這叫做改變,或許還可以叫做成長。因爲我的內心是如此的平靜,如此的堅定,也許這就是生活帶給我的吧。
浴火鳳凰,涅槃重生。
當然,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生存下來,我自己是遠遠做不到的。
不過,幸好,有九哥。
是的,那一日,崖邊喊着我的名字隨我一起跳下來的,就是九方訣,九方老鷹。
西厥斐找到九哥言和,並且告知我的去向。九哥得到西厥斐會親自送還邢思思的許諾後就馬不停蹄的趕到北齊,尋我。可是當他趕到北齊,得知我的下落後又輾轉到北齊邊境,還未落馬就看到我拉着文朝雲跳崖的那一幕。
九哥跟着我一齊跳下懸崖,在跳下去的剎那揮刀斬斷我和文朝雲手上的腰帶,並將我緊緊抱在懷裡,與我一同墜崖。
所以,雖然我身上多處刮傷,可是卻並不嚴重。而九哥卻傷得很重,他的胳膊斷了。這裡沒有別人,他只能自己接好,因爲沒有醫藥,他只能自己去尋了草藥塗抹煎服。不過幸好這裡雖然杳無人煙,卻也不乏珍奇異寶,野參靈芝隨處可見,游魚走獸也不難捕捉,就更不要說那遍地都是的菌菇和野菜野果了。
“噗通”一聲,隨後就又一片水花濺起。我一驚,擡頭,卻看見潭中浮起的果實。原來是懸崖壁上生長的野果熟透後掉了下來。
已記不起我們在這裡呆了多少時日,但是養傷之間已度過了金秋,如今,只怕也快要進入初冬了。
“福兒!”
突然一個有些些急切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聽見呼喊聲,我心底竟悄然滋生出一股暖暖的情思,可是轉而又升起一股煩躁。我咬了咬下脣,按下這些胡思亂想,擡頭一看,只見九哥髮髻高束,青衫襯體、前擺已被他掀起斜掖入腰帶,腳下嶄新的鹿皮靴子更顯得他的兩條腿修長而挺拔。
“怎麼又自己跑出來了?”說話間,九哥一踮腳就跳到大圓石上,剛一站定又對上我凍得通紅的雙手,而後,那兩道好看的眉頭就蹙到了一起,而那兩隻幽黑的眼睛就更加深邃了。
“不礙的。”我笑着將手放下,剛要彎身去取洗好的衣物,卻不料被九哥攔住,而後又見他長臂一撈就將衣物拿起,而另一隻手則執起我的手,拉着我往岸上走去。
幾步之間,我們就穩穩地站到了岸上。
“九哥,今天有什麼好吃的?”我一邊跟着九方老鷹,一邊假裝自然地將我的手從他的手裡拿出來,笑着問。
感覺到我的手拿開,九方老鷹微微僵了一下,可是聽到我的問話,他也無甚大反應而是低低地回了兩個字,“兔肉。”
雖然覺察出有些不對勁,但我也沒有繼續說話的興趣,只好跟着他悶悶的往我們住的山洞走去。
此時正值晌午,暖暖的陽光正好將我們住的山洞門照住。洞門前一塊空地,洞旁的幾顆灌木小樹是此刻爲數不多的綠色之一。
“九哥,我來晾吧。”還未到洞門口,我就對走在前面的九方老鷹開口道。
可是九方老鷹卻並未停步,而是自行走到那些灌木前,將洗好的衣物一一曬開。
我無語,只得抽抽嘴角愣愣的看着他。
只見,他彎着高大的身軀,就着矮矮的灌木,笨着地將我的裙子扯平擺在灌木上,而後又將我的上衣抖開依序攤在灌木上。一切完畢,可是他任是不和諧的曲着身子,不一時似乎又想到什麼一般,而後又迅速的將擺好的裙子和上衣拿下,再一一重新晾好,只是,這一回,衣服擺放的順序卻顛倒了。
所有一切結束之後,他才直起身,還似乎很滿足的舒了口氣,然後才轉過身來,可是一對上我的目光,他的眼神又閃爍了幾下,似乎有些難爲情,但不一會兒又似想到什麼一般,而後便移了視線徑自進洞去了。不一會而,又提了劍走了出來。
“我去練劍。”丟下一句話,九方老鷹就留給我一個急勁的背影。
看了看他彆扭的背影,又看了看灌木上擺放得整齊劃一的衣服、就像一個人躺在那裡一樣——哎,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呢!
沒有果實花朵即使再美麗也沒有意義,同樣,沒有結局的開始還不如不要開始。
我撇撇嘴角,輕吐了口氣,按下心裡的煩亂不表,百無聊賴地將脖子昂了昂,不料卻看到洞門口的樹幹上正掛着一隻洗剝好的動物。
兔子!
雖然已經剝了皮,而且兔子的頭和腳已經去掉,可是我還是知道這就是九方老鷹一大早出去逮到得兔子。
如今他的胳膊恢復了,我們的生活水平也逐日改善。我穿得衣裙就是用他的風衣改成的,而他腳上的那雙鹿皮靴子就是用他前幾天逮的小鹿的皮做的。想到他那天試穿時的那份興奮,還有剛纔在水潭邊看着他穿得這麼好看,我突然覺得我的針線活這麼好,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又看到樹下的兔皮,心道,等過幾天用這個兔皮再給我自己做一雙手套,也好過冬。
這麼想着,心裡又高興起來。突然又覺得餓了,索性就自己去取了兔肉烤來吃。
說幹就幹,忍着嘴裡稀里嘩啦往外冒的口水,我一邊忙着生火烤肉,一邊還樂呵呵的哼着記不起名字的小調。
咦,這不是那個叫什麼什麼的人的說唱成名曲麼?自己哼的歌落進自己的耳朵裡,突然又想到這是我前世喜歡的一首歌,心裡覺得很高興,好久都沒有想起前世的東西了呢!
高興地時候,時光穿梭得飛快。
不一小會,那鮮嫩的兔肉就在我的巧手之下變成了焦黃欲滴的美食。
看着馬上就要烤好的兔肉,我便站起身,預備呼喚九方老鷹回來吃飯。
“九——”
可是剛一開口,就看到九方老鷹正站在遠處,一副由於不決的樣子。
“九哥,你回來得正好,該吃飯了。”我開口笑道。
“我不餓。”九方老鷹回我,目光閃爍。
我無語,心裡翻了個白眼,這孩子,往日這個時候早就吃過飯了,今天怎麼就不餓了呢?
“福兒,你……”九方老鷹就像一個找着大人承認錯誤的孩子一般,漲紅着臉,一雙長長的睫毛在清亮的日光下根根可數,鼻翼也呼哧呼哧的煽動着,而那雙微厚的嘴脣也因爲舔舐而清潤剔透,叫人看着也有舔嘴脣的衝動。
不知爲何,我心裡突然緊張起來,滿眼滿心都是那兩片水水的嘴脣,居然咕咚一聲嚥了口口水,而後竟鬼使神差的開口道,“九哥,可是有什麼事——”
“不!”還未待我說完,九方老鷹就急急打斷我,可是換回我疑惑的眼光後,他又憋紅了臉,一雙眼睛看向別處,好半天才開口問,“你午間休憩嗎?”
什麼?午間休憩?
我每天都起得晚,從來沒有午休過哦。
“不用。”我半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愣愣的回他,而後看到他還是彆扭的舉動時,我又忙找到一旁的石頭上坐下,道,“我不困的,我吃過飯要曬太陽。”
“那,那我休息片刻,”九方老鷹吞吞吐吐,“你,你有事可高聲喚我。”說完,見我沒有回話,就急匆匆轉入洞內。
可是他走路的姿勢——好怪哦!
對!真怪,真怪!
要說我和他雖然是隔石而居,可是一直以來我們都是睡在石洞裡,也沒有什麼嚴格的防備啊。況且他草鋪就在門口,我進洞出洞是必定要經過他那裡的。以前半夜他也曾賠我起身,今天他午休片刻怎麼就要揹着我咧?
難道,難道我今天做錯什麼事情,所以他就連這樣的午休時刻也要揹着我?
一念及此,心裡竟然像嚥下一隻蒼蠅一般,難受至極。
“叮咚”一聲響從洞內傳來,直將我從內心的糾結中喚醒——九哥定是有事瞞我——我顧不得多想,急匆匆站起身來,而後衝向洞內。
“九哥,九哥我進來了!”
我嚷着跑進洞裡,卻對上了□□着上身的九方老鷹真彎身拾東西。驚詫間我話未落音,
身體卻已經停止了動作,而對面的九方老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又丟了剛纔拾起的東西,慌亂間拿起一旁的衣衫就往身上套。
我什麼都忘記了,只怔怔的望着他。而他也是手忙腳亂,一件衣衫竟然半天沒有穿好,弄來弄去結果右手還是曲縮在衣服裡面。
“福兒……”九方老鷹面紅耳赤的看着我。
我驚醒,看着他渴望的眼神,以爲他是叫我幫他,所以連忙跑過去。待我走到近處,拉開他耷拉在一旁的袖子一看——我笑噴了!
袖筒那裡居然被縫到一起去了!
瞟到地上的骨針,手捏着九方大將軍的傑作,我終於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原來,這個傢伙在又一次的晨練中將袖子扯破了,結果還妄想將在戰場指點江山的才能發揮到女紅上面,所以纔會出現這中胳膊穿不進袖筒而只好曲在衣服裡的情況。
九方老鷹啊九方老鷹,我叫你莫名其奇妙,我叫你不告訴我,現在可鬧大笑話了吧!
九方老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知如何是好。而我笑到心裡的鬱氣一掃而光之後,便十分爽快的對他說道,“快點脫下來!”
話畢,我輕提裙裾,優雅彎身,慢拾骨針,再從從容容的坐到一旁的草鋪上,將手優雅的伸到他的面前。
可是九方老鷹一動未動,看着我好半天,眼神從憂傷到沉重,從沉重到嚴肅,道,“福兒,你,你教我針法,我自己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