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綿綿總須晴,太陽終於在一場酣睡之後醒來,給陰鬱的人帶來別樣的幸福。
蕭天軒套用了我的慈善賑災拍賣會的創意。這也是最近大宇最紅火最陽光的話題——朝陽院的太學生們舉辦了首次墨林賈鋒大會,爲災區籌集善款,並代替天子祈福。這個朝陽學院,是大宇的皇家學院,匯聚了大宇最拔尖的人才,從朝陽院裡走出來的才子都是天子門生,在大宇皇朝的各個部門擔任要職。
蕭天軒讓文人做秀,義賣文藝作品來籌集賑災錢糧,倒真是比我的那個方法來得婉轉,畢竟在這個時代,皇帝賣東西,有失體面。但是,天子門生代天祈福,效果就不一樣了。聽說這次大會,由太學生髮起,參加的人上至當朝權臣,下至商賈平民。不僅籌集了足夠的錢款,也涌現出了一批優秀的文藝作品及優秀人才。
當朝右相之女,大宇第一才女,邢思思也參加了,不僅賣出了全場最高的善款,還將自己的人氣推到了頂點。真是賺翻了,也不知道這個邢思思知道這個墨林賈鋒大會是我的主意之後,會不會感謝我。話說回來,爲什麼我不是第一才女啊?鬱悶!
蕭天軒最後終場壓軸,接受才子們的善款饋贈,欽點現場表現出類拔萃的幾個才子,委以善任,最最後帶領大家爲大宇祝歌祈福,全場達到高朝,然後首次墨林賈鋒大會圓滿結束。
這些都是我聽劉全兒口水四濺的轉敘,然後加以描繪想象而成的。
怔怔叫我憧憬了許多日子。直到久違的陽光轟走了陰雨,我才從幽怨的心情裡走出來。穿上那件月離半舊的長袍,左比右畫,剛剛好!
這件粉色深衣,一支刺繡桃花從下襬斜斜展開,在胸前花骨團簇,喜慶卻不失幽雅。
初次見月離穿的時候我就喜歡得不得了。待她穿小了,我也沒讓她扔掉,還自己收了起來。然後每年過春轉暖,都要拿出來比畫比畫。記得去年的時候還長了一大截呢,想來我小小的身子正在慢慢長大,十二歲就可以穿月離十四歲時穿的衣服了呢!
心裡美開了花!突然計上心來,穿上它去給蕭天軒看看!
我故意饒過長廊的陰影,走在陽光底下,一路哼哼伊伊,春暖花開,蜂唱蝶舞,真是歡樂滿心懷呀,得意得飄來得意得飄得意得飄飄飄飄飄一飄……
“哪裡的奴才,敢在御花園裡放肆!”
我正心裡樂,突然一聲厲喝,又尖又響,晴天炸雷,嚇破人膽!
我回頭一看,哎呀,真是不嚇破膽兒了不了事兒呀!
原來是九方太后!
“母后!”我嚇壞了,一看九方老太后那張千年冰霜般的臉就渾身哆嗦,撲通就跪下了。
“穿成這樣?成何體統?”好半天,九方老太太才發出那悠悠的厭惡的聲音。
“兒臣,兒臣無事穿着玩的。”我瑟瑟發抖,偏在高興的時候碰到這個巫婆,一點設防都沒有。
“你堂堂一國公主,整天只想玩兒,也不顧着皇家體面!”老巫婆開口碎碎念。
“母后教訓得是,兒臣警記母后教誨!”我依然跪着,言語輕顫。這些年,她估計是想着我不知往事,也沒有再害我性命。只是,仍然不能見我過得舒坦,看到我便想着尋我的短。特別是在蕭天軒和她彆扭時,她總是想着拿我來出氣。雖然如今九方家與蕭天軒漸行漸遠,老巫婆也越來越力不從心,但是越是這樣的時候,我便越不能給蕭天軒添亂,而且,想着那年的刺青,仍是後背冒虛汗。
“警記?教誨?”九方太后提高音量,不似之前的隨意,“哼!我看你們是巴不得我早早的死了纔好!我死了你們纔好翻雲覆雨,纔好爲所欲爲!”
“母后莫要氣壞了身子!一切都是兒臣的不是!兒臣再也不會亂穿衣服了,兒臣這就回去換了!”我連連磕頭,生怕她再尋出什麼事情來,也不知蕭天軒最近是不是得罪她了,讓她朝我撒氣!
“哼!還真是什麼樹兒開什麼花,一看你這可憐兮兮的狐媚樣兒,我就——”
“娘娘,”老巫婆身邊的餘嬤嬤打斷她,“娘娘不是去看桃花嗎?”
這個老嬤嬤一直跟着九方太后,想是也怕老巫婆說漏了嘴,提到當年的事情。
“罷了!”老巫婆像是順了口氣,“當初大意,如今更是無法無天了。”說着便擡腳走開了。
我輕輕噓了口氣,不敢擡頭,用袖子輕拭額頭噙出的汗珠。
“你還需給我記着,”不出幾步,老巫婆又停在那邊,慢慢轉給身來,“便是九尾妖狐成了精,哀家也有制服的法子!”
九方太后冰冷的話語還在耳畔迴旋,隨行的宮女和嬤嬤整齊的腳步聲,隔了許久還能震動我跪在地上的膝蓋。
我擡頭,看着四周空空,天上無雲,長噓了一口氣,自己支撐着站起來。剛剛跪得匆忙,膝蓋竟微微生痛。
世事總不能全如人意,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那些多的日子都熬過來了,想着以後的歲月還得慢慢熬過去。
我搖搖頭,想甩掉心頭種種感慨,重拾早先歡快的心情。找蕭天軒去。
也不似先前的閒逛,收拾好就一路快走,急急的來到御書房。
進了外面的院門,不曾看到侍衛或太監,我便覺得奇怪,躡手躡腳的靠近御書房。
“喔——汪!”我還未靠近窗戶,就看見一個黑物朝我撲來。
“啊!”
我大叫一聲,雙手擡起向後倒去。
“福兒?”
“玉郎休鬧!”
兩聲高喝,一聲門框破碎的喀嚓聲,我便被人從地上撈起護在懷裡。
我護着雙眼的手被人拉下,睜開眼一看,是蕭天軒。
“哥哥……”一對上蕭天軒關切的雙眼,我就大哭出聲。
“福兒不怕,哥哥在的!”蕭天軒左臂擁着我,右手摸摸我手臂,似是查看是否受傷。
我哭得不管不顧。在九方太后那兒受的委屈,並同剛剛的驚嚇,一股腦兒的傾瀉而出。
“幸好,幸好!不曾傷着!”蕭天軒噓了口氣。將我扶正。
“不哭,福兒,不哭!”蕭天軒輕輕幫我擦着淚,笑起來。
“好了,不哭了!”蕭天軒拉着我,“再哭就不好看了!”
我哭了一陣,看到蕭天軒一臉親切笑意,剛剛的壓抑也宣泄完了,這才摸摸臉,慢慢抽噎起來。
“再哭,可要叫九哥笑話了!”
我摸摸淚臉,咬着嘴脣,想剋制住抽噎,順着蕭天軒的手指看過去。
淚眼模糊中,一個玄衣少年站在常青樹下,單手拉住一隻黑色大物,衣襬隨風飄起。身影輪廓間透射出的盡是犀利而鏗鏘的氣息。
我正要眨眼看清那人相貌,旁邊的蕭天軒便拉着我,邊走近那人邊說,“這便是九方熬大將軍獨子,年方四歲就遠覆邊疆的九方訣,九哥!”
一聽九方二字,再看清那黑毛凜凜的大狗,我哇的一聲,又咆嚎起來。
“呼哧——”
意識混沌中,卻聽見一聲響亮的怪笑,我邊摸眼淚邊打量,蕭天軒與那九方訣都一臉吃驚,倒是那個龐然大物,倒在地上打起滾來——原來,是這個怪物在大笑!
它在笑什麼?!
“哈哈……”兩道明亮的笑聲響起,一個倜儻一個清爽。
啊!
他們在笑什麼?!
原來那個怪物在笑我!原來大家都在笑我!
笑笑笑,笑死你們!
哼,我一抹眼,抽抽鼻子,拉開嘴角,巧笑上前,就朝九方訣看去。
方纔不曾細看,如今把這尊形容那叫一個好瞧:眉似亮劍一字平,眼若深潭兩汪涵。睫毛又黑又長,鼻樑又高又挺,微紅的嘴脣,此時大笑間,正好露出一口潔白的牙,與古銅色的皮膚相襯着,倒也頗有些好看的意思。
似是被我瞧久了,他停下來,略低了眼斂,脣邊還含着笑意。
“福兒?”蕭天軒也停了笑,語含探問。
哈哈,笑夠了?
所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你方笑罷我登場,該我了!
“這個哥哥我曾見過的。”
蕭天軒聳聳俊眉,笑道,“可又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的?”
咦?哥哥這麼配合?
我好笑得看着蕭天軒,“雖然記不起來,然我看着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爲不可。”
“哦?”蕭天軒微微吃驚,接着又有些好笑。
偷偷瞟瞟九方訣,赤銅色的皮膚也微微變深了些,微低着頭,嘴脣緊抿,長長的睫毛下,一雙沉靜的眼睛竟閃閃發亮。
嘿嘿,地雷來了!
“哎呀!”我猛然對着就方決,跳開。
“怎麼了?”蕭天軒驚訝地看着我。
九方訣也吃了一驚,擡起頭來,怔怔的望着我,目光幽幽,倒真是在哪裡見過一般,不禁叫我心中一窒。
看什麼看?是你九方家的與人不善在先,怪不得我。
“又是如何了?”蕭天軒又問了一遍。
“呃,呃,”我低了頭,又看了看九方訣,心裡暗自好笑。
“我說怎麼看着這般面熟,原是像極了芳妃的那隻紅嘴八哥!”
說完,自己好笑起來。
芳妃是蕭天軒頗寵的妃子,與我關係也很好。這個芳妃,有一隻八哥,紅嘴綠毛,煞是好看。我信了前世的記憶,總以爲八哥是會說話的,至少也能學幾句舌。可偏偏這個八哥是沒嘴的,整天也就叫喚幾句。我初時還常常去教導,想着好事多磨鐵杵成針。可是任憑我百般作爲,那個小鳥兒竟是一句話也學不好。氣死人了。
只是如今,我說這個八哥與九方訣相象,卻沒有半點根據,只是平白的胡說,想笑笑他罷了。
“頑皮!”蕭天軒假怒,“我堂堂東宇將軍怎麼與一個八哥相象了!”
哼,九方訣倒看不出喜怒,倒是我這個親哥哥發威了。
“如何不能像了!”我不服,“狼養小孩,雞孵小鴨,母豬奶老虎,美女嫁怪獸,想那女媧老母不也是人頭蛇身的神物麼。再說,”我又看着九方訣,“九哥與八哥不是兄弟,豈不是辜負這好名字!”
“你呀。”蕭天軒皺眉,有些說不出話來,半天,竟自己笑了,轉頭對着九方訣,“你看,可如我說的,端的是歪理連篇,東拉西扯。可聽着卻又句句在理,環環相扣,竟是我們短了見識。”
“就是就是!”我樂得手舞足蹈,“八哥是鸚鵡,九哥是老鷹!”
就知道哥哥還是疼我的。我對着九方訣挑眉,心裡樂開了花。
九方訣不動亦不語,不知道心裡盤算着什麼小九九。
“你九哥家人丁單薄,這九哥的小名,還是母后讓叫的。取個吉利而已。”蕭天軒轉眼看着九方訣,又笑道,“只是難爲了福兒,看得如此仔細。”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這哪跟哪呀?
“我,我——”我一跳蹦老高,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狠狠的瞪着九方訣,那隻老鷹竟然已經紅了臉。
一句玩笑話,臉紅個什麼勁啊!再說,我臉都沒紅,你就先紅了,沒點將軍樣子!滿腦子壞想法,不純潔!
我就說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九方跟太后他們一樣,狼外婆能帶出什麼好孩子來!
蕭天軒看看我,瞟瞟九方訣,嘴巴鼻子眼睛都樂起來了。
“嗤……”那個黑色龐然大物也站了起來,吸引了我的視線。
咦,嘿嘿——你這怪物雖然只是嚇到了我,可是誰叫你跟錯了人呢,哼!
“皇帝哥哥,”我壞笑一聲,“今日妹妹受了驚嚇,須得點補償!”
“這個也好說,明日祭皇陵,哥哥便帶了你去,如何?”蕭天軒還是一臉笑嘻嘻。
和我切磋了十多年的,蕭天軒如今知道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的道理。不過我既有了念頭,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收了兵呢?
“這事我且應下。只是哥哥還要允我一事。”旁敲側擊不成,我單刀直入。
“何事?”蕭天軒看我,也不理會其他,只輕笑着問到。
“我要給它改名!”我手指大怪物,看到大怪物和九方訣皆是一抖,便陰險的脫口而出,“便叫旺財!”
哼,欺負不了人,我還欺負不了狗,不然我這大宇公主也不要做了!
“旺財?”
“對,旺財!”我不容皺眉的蕭天軒爭辯,一邊拍手一邊說,“明日哥哥出宮掃墓記得召我,君無戲言!”
見好就收,打道回府。
大好春光,幾年難得出宮,得好好透頭氣,縱是有些不相干的討厭人,不去理會便是!
“自是如此,”蕭天軒回道,“但這個……”蕭天軒指着那個哀怨的大怪物,用目光探詢我。
當真要如此?
當真要如此!
“九哥,”蕭天軒像是覺得對不住九方訣一般,轉眼看着那隻老鷹。
這隻大鳥,如今臉是不紅了,卻面色沉靜,低眉順眼,看不出動靜。
“九哥自是歡喜!”我亦對着九方訣說道。
嘿嘿,佔了便宜賣點乖,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再說,縱是心裡千萬個討厭,但是面上還是不能得罪的。所謂厚黑學的精髓便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眼睛直視九方訣,看你怎麼說!
沒有回答。不迴應?
恩哼,不迴應便當你是答應了。我清清嗓子,對着蕭天軒,“哥哥,午課已到,怕金先生久等,福兒這就去了。”
話說,金梅望那次給我畫了畫,去而復反,又自動請纓,要做我的先生。蕭天軒自然是好高興,我也無甚話說,反正我只管學,什麼人教都不重要的。
蕭天軒看看九方訣,一股莫名的氣場在蕭天軒和九方訣之間流動。
蕭天軒又看看我,我眨眼迴應,哥哥有何指教?
半天,“也好。”蕭天軒說。
我整整衣服,慢慢轉身,幽雅邁步,輕擡小腿出院門,轉彎。
微風中似有似無飄出一句,“那長生玉可還在?”
“公主對我似有敵意。”
“小女兒情趣。福兒再好不過,你且慢慢覺着便是了。”
“想我與玉郎,”稍頓,“今日都得了好名。”
“哈哈……”蕭天軒的笑聲響徹雲霄。
哼,不是有敵意,就是看不慣你九方家的——哈哈,都得了好名,今日總算出了可惡氣!
哦耶!回去準備準備,明日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