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仇已報,他已經毫無遺憾。可我的路還很長,我要喚醒自己的夫君,還要同他一起回到桑榆之地——臥龍谷,可要做到這些,談何容易?
海浪中,一輪如玉的月亮隨着水波搖搖蕩蕩,彷彿沒有根的浮萍,不知家在哪裡,不曉要去何方。
我回到自己的船艙,點了蠟燭細看姬雲雍給我的香譜。這是我喚醒狐狸的唯一希望了,看了一陣,我的心涼了。這煉製醉魂香的東西,找起來不容易啊。
擡手滅掉燭火,我把香譜寶貝的貼身放好,躺在牀榻上發怔。
朝着海面的那邊窗戶洞開,一條黑影靈活竄進來,溫順的貼着我趴下:“方纔吾傷了你的朋友,抱歉。”狻猊回來了,它在我的臉側蹭了蹭,像是在示好。
“他傷得重嗎?”我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小傢伙也不是太討厭嘛。
狻猊沉默片刻,咕噥道:“他作爲人類,也算是十分厲害了。不過吾身子小,行動利索,就、就在他身上劃拉了幾道抓痕,想是挺疼的。抱歉……”
“沒事,不賴你。是我自己沒處理好這件事。”我側了身,面朝狻猊,用額頭蹭了蹭它。
小龍得到我的軟語,開開心心的在我腦袋變盤成一團睡了。我的手還搭在它腦袋上,迷迷糊糊間,我忽然想到狻猊那麼敏銳的六感,怎麼沒發現高漸離?
“狻猊,你怎麼沒察覺出高漸離靠近?”想着,我就甕聲甕氣的問了出來。
小龍的腦袋在我掌中動了動,瞌睡濃厚的輕聲道:“吾忙着與主人搬海蟹,分了心。還有,主人你的朋友身上有和你一樣的龍息,等我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攻過來了。他的身手着實厲害,吾不得不應戰。”
“知道了,睡吧。”我拍着它的腦袋,待狻猊沉沉睡去後,又爬起來對着那枚不知是什麼獸的蛋細細探究起來。
將它和狻猊的蛋對比了下,發現果真是個頭、形狀都別無二致。若不是白玉一樣的蛋殼,以假亂真足以。取汁液的草只怕還得勞煩雍和獸去取,船靠岸前就要把蛋交到張易甫手中,這是我同他約定的。
翌日,我早早就去船尾請雍和獸再次出山。
它跳進海中化成一抹殘影離去後,我去廚房煮了碗粥端到高漸離門口:“高公子,我把早飯端過來了。”我叩了叩門,侷促不安道。
這可是小娘我頭一遭主動給人端吃的,雖然理虧在先,總覺得尷尬得很。
其實,若是平常的端點吃食自然沒什麼,重點是理虧……我忐忑的立在門口,海天相接的東方纔冒出一絲白光,天色還未大亮。等天色大亮了,我怕自己抹不下臉端東西過來。咳咳。
“進來吧。”裡面的人嘆了口氣,語調似有些無奈。
我推開門,把粥端了進去。高漸離曲着一條腿,背靠船壁坐在窗戶的側下方,像個幽魂。牀榻上的被褥整整齊齊,連半點褶皺都沒有。那上面傳來冷冰冰的氣息,看來高漸離也是一晚沒睡。
屋子中央放着一個空空的銅盆,盆邊上搭着一條白色布巾,布巾上是尚未洗乾淨的血漬。
沒有木棒捶打,皁角煮水,染了血漬的布都極難洗乾淨。我抿了抿脣,將粥碗放在矮几上轉身關了門。“昨晚,狻猊傷着了你,我代它前來請罪。”
我把矮几上的粥碗推過去,偷偷觀察着他的表情。
高漸離沒轉臉看我,也沒去動我端來的粥。他甚至沒說一個字,就那樣靜靜的坐着,一時間,空氣有些尷尬。我明白,此前他曾因爲我瞞着他的事情質問過我兩回,凡事不過三。
這回任他再生氣,是絕不會開口問我的。
但他是我認定的摯友,此番經歷更是肯定了我的想法。今天,小娘我就要做一件大事,一件我久久隱瞞的大事……高漸離,你這個朋友,我願誠心以待!
“高公子,你可知在魯國傳說中最爲生動傳神的豢龍氏?”我深吸口氣,隔着矮几同他一樣坐在地席上,不過我是盤着腿的,也沒靠船壁。
他臉上的皮肉終於動了動,但還是沒有開口。
於是,我繼續道:“我就是豢龍氏,被你佔了身體的夫君也是。”額,每次說出這句話,我都感覺自己像在說什麼詭異的話,忍不住先要彆扭一陣。
他終於轉臉看我,卻不是好奇或是驚訝,而是——滿臉怒容!
“你且先聽我說完,我之所以選擇寧願與你性命相交也要隱瞞,實是迫不得已之舉。整個天下都對豢龍氏虎視眈眈,我委實不敢冒那個險!”我面向他,正襟危坐,疊手舉止眉心行了一禮。
在他怒目圓瞪中,緩緩道:“但我從不後悔,我們在這世上每走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開道。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高公子,包括狻猊……也就是孵出小龍之事,也與這一層干係密不可分。張易甫是朝廷中人,到處查詢龍蛋的存在,想必對豢龍氏也有所瞭解。說不定,他正是魯皇手下新的一波要尋找豢龍氏的人。我不得不防。”
我起身,面色平靜的看着他。高漸離半張着口,原來的怒容也漸漸變成淡淡的落寞:“你終是不信我。你同我說過的,要坦誠以待……現在想想,是多可笑呵?”
我見他這表情,忽然就想到了狐狸,想到自己孤零零在外面這戰亂橫生的地方奮戰。想到可以相信的人,不過也就只有他高漸離一人……
鼻子猛地一酸,我迅速咬住脣瓣,制止差點落下淚來的心情。
他見我如此,卻依舊沒有轉開臉,反而更緊的盯着我。像是我不給一個最後的交待,就要同我割席斷履,從此相見不相識一般。
我抿了抿脣,又抿了抿脣,將這抹忽然生出來的心酸壓下去。
“不是我不信,是我不敢全信。而這些,還是拜你的一個老熟人所賜。”我坦然回視着他的眼睛,在他還未來得及詢問時,說了一個名字,“鳳青軼。你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