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只有白龍一個去完成。它瑩白如雪、飽滿似玉的身上時常豁着觸目驚心的口子,或者被砍掉了鱗片,又或者埋着一支折了的箭……
傷不重時,是繁小冷笨手笨腳的幫白龍塗藥包紮,傷重時就由醫官來治療。
“白龍,你爲什麼如此聽話?你那麼厲害,就算不想做,他們也會拿你沒辦法的。”繁小冷第一次鄭重提出自己的不解,此前奶奶說過白龍是忠義的化身,只要是它認定的人說的話,就不會違背。
可就算是白龍認定了她,她繁小冷也只是個傳話的人啊!這些話都不是她要說的。
正在舔舐傷口的白龍停下動作,靜靜盯着她半晌,又埋頭繼續舔傷:“身爲十大龍族中的狴犴一族,我們本就是忠義的象徵。小丫頭,曾經你的祖先用命護我,我自然也要以命回報。”
“以命回報……”繁小冷喃喃回味着這幾個字,卻是心下一痛。
從那以後,她常常爲了鍛鍊能迅速輕柔的上藥和包紮的能力忙活到半夜。生生將一雙本不靈巧的手,練出了指上能開出花來的高度。別說包紮,就算是縫合傷口也能做的細密完美。
繁小冷終於明白,爲何奶奶縫的衣服那麼好。
和白龍相處的時間越長,繁小冷的變化越大。永遠不變的,只有那一身怎麼學也學不好的武功。她漸漸知道白龍是一個孤獨的“老人”,因爲它的家也毀於一場災難。
和巫咸國的覆滅有着些許異曲同工的意味,唯一的不同是巫咸國人自作自受,龍族受的卻是天災。
萬物的生命都一樣,不管在怎樣殘酷的毀滅中都會有那麼一個、兩個生命的火星子燃下去。一段時間後,又會變成熊熊大火旺盛的傳承下去。
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二十年,也可能是五十年、數百年。
白龍不知道自己的家族何時纔會重新興旺,它甚至忘記了那個期望。但它卻沒有忘記和繁家祖先的約定。或許,是繁家的每一個被選中的“龍女”都會問相同的問題,時間久了就記下來了。
繁小冷依然直率,依然“爲所欲爲”,可她的心終也慢慢變得沉重。
主家想着法子削弱繁家的力量,她知道了爹孃執行任務時主家讓他們單獨面對別人瘋狂的反撲。那些任務本就是樹敵的任務,主家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也沒有伸出援手。
十五歲的繁小冷已經會思考很多事,她和奶奶有了一致的看法——巫咸族早已不是當初的巫咸族。
巫咸族和曾經的巫咸國一樣,再次被名叫野心和貪婪的“兇獸”吞噬了心智。主家制定的規矩和刑罰越來越嚴苛,巫咸族中再難看見歡聲笑語。
真是應了外面那片密林的名字,變成了傳說中肅殺恐怖的黃泉。
主家架空了爺爺的權利,削弱和繁家世代交好的羅家勢力。眼見着繁小天去到羅家之後,馴養羅羅鳥很是得心應手,而那兩隻羅羅鳥也到了產蛋期。
只要生下新的鳥蛋衰落的羅羅家族會重新振作起來,羅羅鳥的威力除了繁家的龍可以剋制,其他幾個馴養兇獸的家族根本毫無抵抗之力。
主家看出了這一點,所以纔將繁小天和羅闌派出去執行助力攻打最難攻克的雲州城的任務。
恰時,繁小冷已經十七歲。她孤守在龍殿中,反而看清了許多真相,可惜她那個被稱爲天才的弟弟繁小天卻還是固執的要死。以爲攻下雲州城、或者抓到豢龍氏族人就是大功一件,就可以在巫咸族中扳回羅家的地位。
終究,他和姨娘羅闌均被當成危險的利刃丟出去,任憑敵人折斷。
繁小冷以爲自己看出了這些真相就有了跟奶奶一樣的勇氣,可直到十七歲的她拿到新的傳達命令時。她才知道自己其實是個膽小鬼,她畏懼了。
即使知道這個命令可能會讓白龍萬劫不復,她依然開了口,繁小冷以爲憑藉白龍的力量救一個人沒什麼大問題。
可她卻給了族長一個機會,一個毀掉白龍的機會!最終的結果顯而易見,白龍沒能把人救出來,也沒有殺死那個巫咸族的探子。
白龍空手而歸,立刻就被拖上邢臺。
繁小冷就在旁邊看着,她想要做些什麼卻什麼都做不了。白龍“犯罪”,她這個龍女的身份也從此不復存在,白龍是繁家根基,族長動了它便不敢再動繁小冷。
他沒忘記繁家手中還是十幾條龍,雖然不似白龍這般善戰和靈性,但戰鬥力也是不可小覷的。
當鐵釦被刑具送進白龍的身體裡,扣住它的骨頭時,繁小冷驚叫着昏了過去。腦中的亂象,總是在說:“白龍乃是至善的忠義之獸……它選了你,你就是它的全部……你要拿出勇氣……”
可是,說什麼都晚了。
白龍忠義一生,將巫咸國的幾支血脈保下來,最後卻死在自己救下來的人類手中……這是何等的可笑?!巫咸族,已經無藥可救!
繁小冷昏睡的這段時間,剜心扎肺的痛讓她明白了一件事——主家嫌白龍礙事了。
每一代龍女都會給後繼者說,要拿出勇氣。她們是龍女,也是白龍的守護者,必要的時候就應該像奶奶一樣,抗命不尊,就算被罰那又怎樣?就算沒了一隻手那又怎樣?
至少,那個曾經救下族人的大傢伙在還,守護巫咸族數百年的白龍,還在。
巫咸族最後的一點良善,也還在。
或許,就是這一點讓主家害怕白龍。他們怕有朝一日白龍會成爲阻擋他們野心、壓制他們的貪婪的絆腳石,害怕繁家會唆使白龍與他們刀兵相見。
所以,他們就欲除之而後快!
“如今,主家甚至打起了豢龍氏的主意。他們想要吞併豢龍氏,然後將龍族的力量納爲己用,錘鍊出一把揮向天下的利劍。說好聽了是拯救萬民於戰火,其實他們不過是爲了滿足自己的野心。”
繁小冷白着臉捲了被子蜷在牀榻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