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鍾之聲漸漸消散,月色籠上楓梢,紅影黃斑墜滿地。
燎宮宮燈才起,光暈還來不及散開,各處還只得昏色一片。
這時,只得兩處有些光亮。楓葉瀰漫的薈閣和秋海棠點綴的萃樓。今日早些時候,入宮的各家賓客,都被早早的告知,炎帝在了宮中兩處設宴,老少不同堂,中青不同宴,這就就讓那些陪同的長輩們都去了薈閣,而一般小輩們則是被一起劃撥在了萃樓。
這薈萃閣樓,隔得並不遠,從了萃樓這邊,依稀可見薈閣裡頭輕歌繞樑,曼舞翩然,早已開了宴會,炎帝想必是先去了那邊。
這些國道館裡的新晉館生們平日雖然都是算是熟面孔,只是卻各自在了師長的叮囑下,各自清修,很少有着機會同堂參宴,這時一下子湊在了一起,還真是有些不自在。
宴會主人雖未到,這萃樓裡也是絲絃管樂聲聲不斷,鶯歌燕舞滿目飛色,只是這場上的氣氛卻有些沉悶。
場上的主席也是空着,擺放在每人眼前的美酒樽杯也是早就滿上了。
玉闕國中,十五歲就算及笄冠,也就過了孩童飲酒的禁酒令的年齡,只是國道館中戒令甚嚴,酒葷一類都算是俗物,會壞人品行,誤人心智。
那日去了冰洋共有二十人,此次回來卻是隻剩下寒門六子和這乾坤兩門的四名弟子,總數相加,就這剩下一半的人數。眼前雖然是上好的果釀,到了衆人嘴裡反倒是顯了幾分苦澀。
寒門六子被分着坐在了同側,六人位置上這時空了兩個,夜蛾聞了光亮,撲閃着撞上了了宮燈,只聽得青煙一嗤,燒了個精光。
朱庖丁這時見了滿案的美食,嘟嚷了一句:“怎麼無人動筷,你看那邊,人聲鼎沸,正是興起時,也不知何時才輪到我們這頭來,大夥兒抓緊吃了,只怕待會那些個大人物來了,吃都顧不上了。”
旁邊的幾個世家子弟都是臉上帶上了譏笑,當日的最尊者未到,是決不能擅自開食的。他們都知,這樣的盛宴就該在來時就填飽了肚子,也無人喝止“殺豬戶”的不當舉止,各自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起了杯中的酒釀,盤中珍饈不可擅動,脣邊美酒倒可以隨意穿腸而過。
喬布衣先前來到這裡還有些縮手縮腳,今日爲了合乎進宮的禮儀,長生大宮特意就是爲他和長藥中宮兩人各自準備了一套衣帽,他才得清清爽爽地坐在了這裡。
他平日也是從未到過這般奢華的地方,一旁的美侍輕聲招呼,外頭不斷傳來的歡聲笑語,他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再看看身旁的那個位置還是空着,就是問道:“他們兩人去了哪裡,怎麼都這會兒了,還不見人影。”
他這話纔出口,只聽得重重的一聲酒樽落案聲,不遠處的烈明痕就是叫道:“這是什麼酒,連絲酒味都沒有,換過。”
他嘴上尋釁罵着酒,心裡卻是惱恨着齊傲世,外面的月色正好,一男一女雙雙不見,到了這點燈開宴時還不見蹤影,這個中的曖味引得他心裡的酸水滾了個遍。他越想心裡就越是惱火,只能是拿着在眼前的酒來出氣。
般離這時就是坐在一旁,手中就是搖轉着玉色的酒杯,對着簾布之後的月影,微微晃動,嘴上似是無意說道:“今日出門不利,晚上只怕不太安寧。”
聽了這話,幾人都是橫了他一眼,這人言少而靈,每次毫無先兆地出了一句,都是和烏鴉嘴般靈驗成真了。
月旎似水,開得正是醉心的秋海棠被人帶過,灑下一陣花雨,鋪紅了瑙白的大理石地。百里焰漪走了進來,她的臉上還是帶了幾分嫣紅,眼裡也是如同迷醉般,腳下帶着幾分蹣跚。
見了坐在了前頭的衆人,她及是難得的微福了個身子,往前尋着自己的位置,只見左邊正是烈明痕,她微挑了下眉,再看右邊的位置也還空着,黛眉又是平了幾分。
她纔剛落座,只見又進了一人。齊傲世似和她隔了些距離才走進來,也不知道是前後而進,還是一同前來。
百里焰漪經過了前頭的一番哭鬧,這時,正是覺得有些口渴,朱脣輕抿,嘴間就是含了一口酸甜的果釀,正是她自小就喜歡的楊甘酒,七分楊梅汁,兩分晨間露,再加上一份但年釀製成的米酒,酒味不濃,果汁吐芳,剛好適合她這樣的女子口味。
她心間一暖,也知道這正是她的“舅舅”炎帝安排的,眼光就是朝向了前頭的薈閣,只見上面,似乎見到了紅衣人影,今日,和她一般穿了紅眼凰色的只有一人。
她的眼就是側開,眼中就是多了幾分悽色,嘴裡就是說着:“這酒很好,再多端上來一些。”這時宮婢也是正要換酒,就是聽她這麼一讚和先前烈明痕的一斥,很是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得前面突然就是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又是有一人闖了進來。來人高五尺,黑虯從了發亮的臉上一直延到膛上,也是個五大老粗的身形,只是一雙手卻是十指修修,看着很是不協。
他闖入之時,搖頭晃腦,手中更是還抱着半缸子酒,看着也就是醉酒的架勢,隱隱有刺鼻酒味散開。
他走走撞撞,一個不小心,人就是跌在了地上,嘴裡也是不停地打着酒嗝,身上的朝服也是溼透了半邊。
朱庖丁見狀,很是奇怪:“這人是我師父騎下的一員猛將,人稱酒見愁。聽說是每回喝酒都要醉,又喜歡往死裡喝。今日宴會怎麼也叫了他,還跑到我們這邊來,可不是醉了酒,甩起了酒瘋可就糟了。”
大夥的眼神都是集中了過來,那人這時就是一下子霸住樓中的位置上,舞姬樂師連忙退立到了一旁,音鼓之聲頓停,只聽得那人叫嚷道:“酒,給我上最烈的酒。“他索性整個人癱了下來,討起了酒來。
傲世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只見他也是軍營好手,就是“醉”成如此,身子也並非和酒漢一般爛癱成泥,揮舞的雙手上,十指繃直,虎口之處,長了一圈的硬繭子,再看雙腿彎而不曲,右膝蓋處比了其他部位,顯得骨瘦幾分。
這人這時兩眼半開,嘴裡說着酒語,一旁的宮婢見了,連忙上前就是要攙扶。哪知他雙手順勢一拉,就將這身形小巧的宮婢人整個拉扯到了地上。
燎宮之中的婢女穿得都是些精細的透紗裙子,裙襬很長,看着華麗,卻是很不結實,被他這麼粗手猛扯,就聽得一陣紗裂之聲,女子的驚呼就起。
那酒漢見了女子的袖擺被扯露出的半邊雪肩,嘴裡大笑了起來,手腳一伸,就是要將人摟抱過來。宮婢大聲的哭喊了起來,手下掙扎,只是纖纖女流,哪抵得上一名成年壯漢的酒後撒潑,這時宴上的人神情各異,不知道如何是好。
百里焰漪這時就是冷眼看着,身子就是停着,嘴裡小口的喝着甜釀,不聲不語。
今日的這場分封宴,受辱的這名宮婢,和伴舞服侍的一衆人都是雲璣帝后一手操辦,這眼前的人不用說,就是雲家的人,雖然眼前的男子有些生莽,但自己也不會爲了別人做嫁衣,就是讓雲後和茅洛天交惡也是好的。
她年齡雖小,卻是在了百里門那樣世上消息最是靈通的地方長大,對着厲害關係,本就是分析得很好。就算這人並非雲後之人,宮中的女子,除了身份血統純正的,其餘的都是些供人玩樂的貧賤之輩,送於臣下,賞於附屬,也是常事。
一旁的烈明痕也是紋絲不動,眼前的這人,他也是認識的,洛天戰神坐下的第一先鋒-熊圖。這人也是勞苦出身,跟着茅將軍出身入死了無數次,在了玉闕國中,也很是有些分量。今晚的分封宴,來得都是有功有名之人,他受邀也是常理,父親事前已經叮囑,不可妄動,眼前這事還是插手的好。
朱庖丁這時卻是有些猶豫,若是他平日的血氣性子,早就是殺了上去,只是先不說這人是他師傅賬前地急先鋒,就是自己的身手也是更不如他。這熊圖,最厲害的就是一手鬥弓,他所用的弓箭就是和人不同,名爲鷹鬥箭。每箭上頭就是隻用雄鷹尾翎做,再是隻用拇指食指開弓,開弓之時,就是雷鳴電閃,只需要一箭就可以穿人頭顱,毀人馬匹。就是自己的師父對他也很是尊敬。自己也是聽說這人性格豪爽,唯一的缺點就是酒品不好。
再看場上的幾名豪門弟子,他們這次能夠死裡逃生,更是有了機會面聖,心裡唯一的希望就是早些見到炎帝,脫去他們的館童身份,在朝廷裡當上一份差事,這時,他們也是知道,還是要小心謹慎的好,就是學着幾人都不吭聲。
殿堂之上,那名宮婢被拉扯着,手上更是出現了紅痕,宮紗已經遮擋不住女子的身子,一旁的幾名宮婢都是低垂着眼跪坐在了每人案臺旁邊,端着酒水,也不勸上一句。一旁的般離就是看着酒杯,不聲不響,依舊不停地晃着杯中美酒。
只聽得幾聲大喝就是響了起來,少年的身影就是落在了殿堂之前。百里焰漪只覺得身旁也是一陣微風而過,心中也是一片惆悵,他還是出手了,明明該是最隱忍的人,爲何在了這個時候就忍不住了。
場上這時就是同時出現了四人,正是之前忍的要吐血的喬布衣,轉着酒杯的無常般離,憋得要了內傷的朱庖丁,還有勸架也帶着三分和色的齊傲世,幾人眼裡都是閃過詫色,似是不相信對方也會出了手。
熊圖的膀上腳下一下子多出了四雙手,他也是愣在了當場,只見那名宮婢連忙脫開身,嘴裡更是不停地泣着。
樓間一下子安靜了夏利,也沒有人發現,對面的薈閣裡的歌舞之聲早就停了,一聲朗笑傳到:“好,果然是少年不讓壯士勇。”
齊傲世的臉在了明亮的宮燈下,嘴上一笑,心中說道:“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