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8 夫妻相見
豔陽高照,寒風凜冽。
白熾的光照在湲姐兒臉上,幾乎能看清那半透明的汗毛,她雙目如炬地瞪着眼前之人,用壓抑過後略顯沉重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問:“我再問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府?”
水玲瓏緩緩地闔上眸子,又緩緩地睜開,眸光無疑是複雜的:“這是姚老太君的壽宴,你是不是應該先進門給她老人家道一聲賀?”
姚大夫人按住胸口靠在蕙姐兒的身上,幾乎要背過氣去,湲姐兒來他們家不是一回兩回了,她從未見過湲姐兒這麼大動干戈,偏姚成被調往知州巡察,得三年後纔回,諸葛汐也不在,誰又真敢衝她發火?
蕙姐兒探出手揉着姚大夫人的背,看了看劍拔弩張的水玲瓏與湲姐兒,輕輕地道:“祖母,我們退下吧。”
她們母女倆說話,吵架或笑談,其他人都是插不上嘴,也最好別插嘴的。
姚大夫人明白蕙姐兒的意思,想着水玲瓏是有分寸之人,況且湲姐兒今日本就是來找水玲瓏的,自己在這兒反而不利於她們母女倆解決問題,是以,姚大夫人拉着蕙姐兒悄悄地離開了二進門。
她們剛走了幾步,便見着一道偉岸的身影跨過門檻,奔向了差點兒暴走的湲姐兒,姚大夫人適才鬆了口氣:“放心了放心了,走,回我院子。”
“是。”蕙姐兒慢慢地撤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眸光,含蓄一笑,扶着姚大夫人走向了小路深處。許久,風中隱約飄出姚大夫人幾句喟嘆,“唉!雖說是看着長大的,但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這門親事呀,我心裡直打鼓……”
風大,吹得水玲瓏衣袂翩飛,沙沙作響,水玲瓏攏了攏衣袖,聽得對面湲姐兒冷冷地哽咽道:“我今天是來找你的,不是來賀壽的!你去不去給個話就好,我沒功夫浪費在和你的談判上!”
一旁的柳綠吞了吞口水,這是母女嗎?怎麼像一對仇家?不,確切地說是郡主仇視太妃,彷彿太妃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樣。柳綠嘆了嘆,郡主早產,生下來時才兩斤六兩,所有人都覺得郡主活不了,是太妃不日不夜地精心呵護,也不知掉了多少頭髮,長了多久黑眼圈才讓郡主終於像正常孩子那般有了健康的身體。可這些,郡主都不記得了……
水玲瓏捏着衣袖,雲淡風輕地道:“哀家不可私自離開,若郡主有事找哀家商議,可等宴會結束與哀家一併入宮。”
湲姐兒的眼眶都紅了,她很想道出事件的真相,可眼神瞟了瞟現場,又生生壓下話頭,只道:“想請太妃娘娘過府一敘罷了,順便,把二王爺的丹藥呈給太妃娘娘。”
咬重了“丹藥”二字,若水玲瓏還聽不明白湲姐兒影射的含義就太說不過去了,但水玲瓏握了握拳,語氣如常道:“哀家先替二王爺謝過鎮北王了,但哀家實在不便前往府中拿藥,就請郡主和諸葛世子將藥送進後宮吧!”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你……”湲姐兒的淚水奪眶而出,這個狠心的女人,拋棄他們父子三人那麼多年就算了,爲何還要讓父王這麼辛苦?
眼看着湲姐兒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聞訊趕來的弘哥兒急速拉住了她的手:“好了妹妹,跟我回府,那麼多人看着,別鬧了。”
賓客衆多,不乏有人躲在遠處旁觀。
水玲瓏靜靜地看着湲姐兒與弘哥兒。
湲姐兒仰頭,將淚意逼回眼底,爾後望向水玲瓏,顫聲道:“我問你最後一遍,你當真不與我回府一趟?”
不遠處,有兩道暗影悄然靠近,卻又在假山後停住,駐足不前。水玲瓏的眸光動了動,淡淡地道:“你回吧,哀家去不了。”
湲姐兒的身形一晃,彷彿絕望了一般,整個人都軟得無法站立,弘哥兒大驚,忙將她抱入懷中:“妹妹!”
湲姐兒盯着水玲瓏,目光凜凜地道:“我不信你聽不懂我的意思,你既然絕情到了這個地步,那麼也別怪我翻臉無情,從此不再與你有任何關係!”
水玲瓏的眉心一跳,眼底有極強的哀涼和落寞一閃而過,但她依舊不言不語、不怒不急。
弘哥兒暗叫不好,沖水玲瓏搖了搖頭,似在勸她別往心裡去。
弘哥兒強行將湲姐兒拽走後,姚府再次恢復寧靜,偷看的賓客們紛紛從小道溜走,各種竊竊私語不絕於耳,大抵是水玲瓏拋夫棄子貪圖榮華,湲姐兒心有不忿與之決裂云云。
姚老太君拍了怕荀奕的手:“孩子,隨我回屋,老身有話要說。”
不多時,柳綠去傾竹院稟報荀奕:“皇上,太妃娘娘不舒服,已經先行回宮了,您與老太君難得一聚,可多與老太君聊聊。”
姚老太君望着柳綠離開的方向,徐徐嘆了口氣:“湲郡主是怎麼了?居然把太妃娘娘氣成這個樣子?”
荀奕沉着臉不說話。
姚老太君暗暗搖頭,水玲瓏這號人物,簡直顛覆了她對女性和歷史的認知,桑玥厲害吧,一代傳奇女帝,可與水玲瓏相比,其傳奇色彩遠遠不足。水玲瓏以卑微的庶女身份嫁給諸葛鈺,誕下一兒一女,後又與諸葛鈺和離,成爲先帝的寵妃,生下體弱多病的二王爺,二王爺究竟是誰的孩子隨着時間的推移和皇家的遮蔽手段已經沒人再去談論,若非今日她故意道出真相,便是連荀奕都會一直認爲二王爺是先帝的孩子。史記比較客觀得記錄了水玲瓏的功過,百姓們卻不像文官那般理智,上至深閨名媛,下至平頭百姓,誰不是在罵這位不貞潔的陰毒太妃?或許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是,那些人是嫉妒,嫉妒水玲瓏的好命,嫉妒她擁有世上最優秀的三名男子的心,更嫉妒不論任何陰謀陽謀都無法把她拉下馬的運氣,可那些真的是運氣嗎?姚老太君揉了揉太陽穴,對付此女,必須劍走偏鋒啊。
“皇上,恕老身直言,湲郡主今日來得蹊蹺。”
荀奕掀開眼皮子,冷冷地道:“她不就是想見她娘嗎?不就是想把她娘從朕的身邊奪走嗎?有什麼好蹊蹺的?”
姚老太君聞言,心咯噔一下,聽皇上的口氣,似乎沒有立刻與水玲瓏反目成仇的意思,被水玲瓏傷得滿心疼痛了還是捨不得,這……真是冤孽呀!
姚老太君越發堅定了除掉水玲瓏的決心:“皇上,您不怎麼與湲郡主打交道,不瞭解她的爲人,她和太妃娘娘一樣,堪稱女中諸葛,她的智慧和隱忍絕非尋常女子可比,但今天,她如此失態得大鬧姚府,甚至不惜講出與太妃決裂的話,老身以爲,王府……怕是出了大事!”
荀奕眉梢一挑!
姚老太君趁熱打鐵:“皇上何不派人暗中瞧瞧?”
荀奕想了想:“朕有些累,去廂房歇息。”
沒提派不派人去查,但姚老太君看着他快速離去的背影,微微勾起了脣角。
房媽媽送走荀奕後踅步而回,福着身子問:“老太君,皇上這是不懷疑王府有事?”
姚老太君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撥弄着茶葉,淡道:“自古帝王多疑,比起他父皇,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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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奕是一定會派人去查的,派誰?既然是查王府,自然不可能動用諸葛鈺留給他的人。那麼,他只能用凌霄了。
“老太君,您笑什麼?”房媽媽撤掉不新鮮的水果,換了一盤暖房裡養的鳳梨。
姚老太君牙口不好,偏愛吃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姚老太君放下茶盞,拿起一片鳳梨,意味深長地道:“我在笑,皇上派人夜談王府,或許是探訪秘辛,又或許是捉姦在牀,誰又說得準?”
她可不信水玲瓏是回宮了,水玲瓏故意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拒絕湲姐兒的請求,無非是想混淆視聽,其實,水玲瓏早就在回宮的半路金蟬脫殼溜去了王府吧!
這下,可就有好戲看了。
誠如姚老太君所料的那樣,水玲瓏並未回宮,馬車在城裡兜了個圈,下來一位身着粉紅色丫鬟服飾的女子,爾後她上了另一輛馬車,直奔鎮北王府。
水玲瓏選的是僻靜小路,避開衆人的視線,輕輕鬆鬆地潛入了墨荷院,這是她和他大婚後住了兩年的院子,她怎會不熟悉?
推開臥房的門,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水玲瓏不大懂藥材,卻也聞出了三七的味道,這是有人受了內傷。
水玲瓏打了簾子進屋,就看見諸葛鈺虛弱地躺在牀上,氣息微弱,面色蒼白,就連柔亮的髮絲都失了往日光澤。水玲瓏按住脣,卻還是“唔”的一聲哭了起來。
似是感受到身邊有非比尋常的動靜,諸葛鈺慢悠悠地睜眼,未開口先猛烈地咳嗽了一陣,鮮血順着嘴角流出,瞬間染紅了寶藍色的錦被。水玲瓏快步行至牀前,拿出帕子擦起了他的脣角:“你怎麼吐血了?你前幾天還好好的,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諸葛鈺握住她的手,沙啞着嗓音,語速很慢地說道:“你傻不傻?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嗎?怎麼可以來王府?這要被人發現,你性命難保。”
水玲瓏抽泣道:“我很小心的,沒人發現。快別說我了,你又是怎麼回事?和誰打架了嗎?”
諸葛鈺輕笑,虛弱得幾乎無法睜眼,卻努力睜眼,睜眼看着她:“這多年了,敢情我在你心裡一點兒也沒變啊。”
水玲瓏俯身,將頭靠在他胸膛,哽咽道:“你爲什麼就是不回答我?你到底怎麼了?你再不說,我這就去把胡大夫叫來!”
言罷,作勢起身,諸葛鈺大臂攬住她肩膀,不讓她離開自己懷抱:“別走,讓我抱抱你。”
隱約帶了一種哀求的語氣,就像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在挽留自己唯一的親人一般,水玲瓏無法不動容,她脫了鞋子,拉開錦被一滑而入,枕着他臂彎,舒適地閉上了眼睛:“是不是煉丹受了內傷?”
諸葛鈺卻不回答,而是開始吻她,先是淺嘗,只用脣瓣摩擦着她的,後又似不滿足,舌尖細細勾勒完她脣形,便撬開她貝齒,與她纏綿地深吻了起來。
水玲瓏覺着渾身燥熱,不滿足於這樣的親暱,想要更多,於是她擡手扯開他褻衣的絲帶,麻利地褪去他衣衫,露出他精壯結實的身軀。
諸葛鈺一個翻身將水玲瓏壓在身下,被子裡,一件件衣物被拋出,水玲瓏摟緊了他脖子,他卻不願水玲瓏受涼似的,將她手臂塞回了被子……他動情地吻着她,從脣瓣到臉頰,再到軟軟的耳垂。
“諸葛鈺……”水玲瓏微喘着感受他的疼愛,誰料,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諸葛鈺身軀一震,再次吐出大量鮮血,爾後兩眼一閉,趴在了水玲瓏身上,水玲瓏失聲大叫,“諸葛鈺!諸葛鈺你怎麼了?你醒醒啊!諸葛鈺……諸葛鈺……諸葛鈺……”
屋頂上一道暗影閃過,施展輕功飛向了姚家。
此人,正是凌霄。
凌霄回到姚府的廂房,荀奕掀了被子坐起身,神色嚴肅地道:“怎麼樣?查到了什麼?”
凌霄將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太妃娘娘在半路換了馬車,假扮成王府的丫鬟混入王府,太妃娘娘輕車熟路地進了墨荷院,那裡是太妃娘娘嫁給先帝前與諸葛鈺居住的院子。”
聽到這裡,“咔”的一聲,荀奕捏碎了手裡的核桃:“繼、續、說!”
凌霄面無表情地道:“諸葛鈺受傷了,很嚴重,吐了血,應該是煉丹所致。太妃娘娘問他怎麼受傷的,他不回答,卻抱着太妃娘娘不讓其離開,太妃娘娘脫了鞋子上牀,二人開始做很親密的舉止。但沒過多久,諸葛鈺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昏迷了過去。”
然後,他跟着回來覆命了。
荀奕一掌拂落了桌上的茶具,胸口劇烈起伏,似乎恨不得某些人與這茶具一般摔得粉碎:“你做得好,退下,朕要沐浴。”
荀奕一生氣就愛把自己窩在浴桶裡,這個習慣凌霄見怪不怪了。
凌霄行了一禮,躍窗而出,須臾,多公公打來熱水,屋內傳出陣陣水聲。
凌霄的脣角勾了勾,飛身沒入無邊的夜色之中。
卻不知,他前腳剛走,後腳荀奕便穿着夜行人跟上了他。
馬車內,水玲瓏靠在軟枕上,細細消化着得到的信息。
在墨荷院,藉着被子的遮掩,諸葛鈺一邊與她纏綿,一邊用手在她身上寫:“菩提子有問題。”
她用手指在他胸膛寫下:“假的?”
“不是,有毒,慢性毒藥,能使人產生依賴,如果開心真的服用了這種菩提子煉製的丹藥,只怕一輩子都要遭人控制。最可怕的是,這種毒根本驗不出來,我是找小狗試吃了才知道。”
“你……你不會是拿我的多多做實驗的吧?”
“……”
“你個混蛋!”
……
“太妃娘娘,到了。”柳綠挑開簾子,望了一眼莊嚴肅穆的宮門,對閉着眼沉思的水玲瓏說道。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皇上回了沒?”
柳綠探出腦袋,問向皇宮的侍衛,今兒趕巧,守城的御林軍副統領,姓雷:“皇上回了嗎?”
雷侍衛並不知道車裡坐的是水玲瓏,日暮時分,太妃的馬車就已經進入皇宮了,雷侍衛看向年過三十卻風韻猶存的柳綠,眸光顫了顫,卻一本正經道:“還沒。”
柳綠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吩咐馬車駛入了後宮。
水玲瓏握着手裡的藥瓶,身邊是打着盹兒的多多,她扶額一嘆:“去二王爺的寢宮。”
------題外話------
偶是親媽,真滴真滴是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