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自己有多幼稚,賀琮是絕對不肯承認的,但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他已經把自己的幼稚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聽說顧長言輾轉到了京城,藉助方源把信兒遞到自己跟前,倒也沒多說什麼,表現得既不歡喜,也不憤怒,他並沒急着見長言,叫方源將她安排進宮。指派了兩個嬤嬤,說要教她“規矩”。
顧長言十分氣憤:“我只是想見我爹一面……和他說幾句話而已。”
到現在,她也不相信賀琮是不想見她。
那嬤嬤謹守本分,中規中矩的答道:“姑娘的心,奴婢可以理解,但陛下是陛下,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顧姑娘若想早些見到陛下,還是早些學會了規矩的好。”
顧長言想擺脫宮中諸人,自己去見賀琮,未免太天真了些,沒有引導宮女的帶領,她連自己的偏殿都走不出,夜半無人,她私自揹人出殿,沒走幾步就被宮中侍衛攔下,不由分說就要推出去杖刑。
顧長言受了教訓,再不敢妄動,只能忍氣吞聲跟着嬤嬤學規矩。
這會兒她倒不怨恨顧衛卿對她管教得嚴格,反倒只恨平素對自己管束太鬆了,這規矩簡直不是人學的玩意,走一步,邁多大步子都要拿尺子量,更別說笑不能露齒,看人不能完全擡頭,只能半含着胸,一步不能多趟,一句不能多說。
跟套上枷鎖一般,顧長言想擺大小姐的款,誰理她呢?但凡做得不好,嬤嬤一戒尺下來,打得顧長言鬼哭狼號。
那嬤嬤面上無動於衷,轉頭就和人說:“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果然這鄉下人就是沒見識沒教養,怎麼教還是那個粗俗勁……”
顧長言氣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旁人怎麼罵她都無所謂,可一旦問候到自己的爹孃和祖宗,那便是叔可忍,嬸也不可忍。她衝出去要給那嬤嬤一個教訓,可惜人家人多勢衆,她則身單力薄,被人架住,捱了幾下,還要忍受她們的嘲笑。她用行動證明了人家對她的評價:蠢笨、粗俗。
那嬤嬤命宮女將她放開,面無表情的道:“顧姑娘若想別人另眼相看,就別隻顧着打打殺殺,且做出來再說。”
顧長言雖然不憤,卻也沒法兒,只能沉下心來學什麼規矩。
這一學就是一個多月,她連賀琮的影兒都沒看着,倒是有什麼皇后什麼妃嬪宮裡派來許多看熱鬧的人,對她指手劃腳,評頭評尾。
顧長言聽得多了才明白她們的意思: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一處像當今陛下,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野種。
等到顧長言終於學全了規矩,那嬤嬤的評價也不過是“勉強”,彷彿對她很失望似的,連帶着對顧衛卿也十分不屑,諸人背後議論起來就是:不怪陛下對那位連提也不提,問也不問,由此可見一斑。
她囑咐顧長言:“宮裡不比外頭,一句話說不好就是殺頭之罪,奴婢雖然蒙方總管指派教你規矩,但你出去也別提起奴婢……好歹師生一場,奴婢萬望顧姑娘珍重。”
一副生怕她惹了禍,要她一起連坐的模樣。
此時顧長言心裡憋着一口氣:等我見了陛下,父女相認之後,看你們還敢不敢如此怠慢於我。
可預想中的父女相認的熱烈場面沒發生,倒是在寬闊的大殿裡,她遠遠的跪着,遠遠的看了賀琮半眼。
顧長言無比的失望,她開口道:“爹,囡囡許久沒見您了,很想您,所以特來看您。”
賀琮卻只是狠着心腸,淡漠的道:“難爲你有這個孝心,朕知道了,以後你跟着你娘,好好度日,若有什麼爲難招窄的,給朕遞個信兒。”
別說封她爲公主之類的榮耀了,連一聲小囡囡都沒叫。
顧長言憑着初生牛犢的勇氣道:“爹,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下來孝敬您。”
賀琮笑了笑,道:“是你娘讓你來的?”
顧長言搖頭:“不是,是我自己要來的。”
賀琮便沒什麼表情的道:“朕不敢得你的孝敬.”
“爲什麼?”顧長言不解。
賀琮看着這個幼小的,還沒長開的小姑娘,想着當初她出生時粉粉嫩嫩的一個小糰子,他也曾親自抱在懷裡,體驗初爲人父的喜悅,可如今,她變得如此陌生,嘴裡說着孝敬,可其實心裡她也和她娘一樣,把她的身份當成奇貨可居,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在他這得到她最想要的利益吧?
賀琮一字一句的道:“你回去問你娘。”
顧長言倒還不傻,如果她這麼稀裡糊塗的就回了建寧,下回再來京城就不定什麼時候了。她想了想,咬着脣角:“我娘說了,我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她雖不贊成,卻也不會攔我的。想來我孝敬爹是爲人子女應盡的本分,娘不會不同意。”
賀琮聽着就來氣。
這話倒的確是像顧衛卿說的,她自己就膽大,教出來的女兒也相差無幾,且只會比她更心高。可惜,這孩子沒經歷過什麼挫折,只怕心高氣傲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以爲她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賀琮呵笑道:“看來你娘對你也不是知無不言啊。”
顧長言不解,她喃喃道:“我,我也沒問。”孃親當年和陛下的事,知之者不多,就是外祖母也是一知半解,自然沒人這麼沒眼色追着她問。
況且她一向守口如瓶,從無和別人傾訴的嗜好,這段往事到底是甜是苦,她壓根不會吐露一絲一毫。
賀琮道:“你孝敬你娘是爲人子女應盡的本分,朕麼,已經有自己的兒女啦。想來你也見着了……”
顧長言哪裡聽不出來他這是拒絕了將自己留在宮中的意思,她哽咽着道:“爹,你不要小囡囡了嗎?當年你對小囡囡的疼愛都是假的麼?”
賀琮打斷她的話,道:“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原本朕不該對着你一個小孩子家說,朕還要國事,你且退下吧。”
顧長言不肯走,她跪行幾步,試圖以情動人。
賀琮起身,走近了幾步,打量了又打量,突的冷嘲的道:“顧長言,你可知道你爲何姓顧?”
顧長言驚愕。
賀琮道:“因爲你根本不是朕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