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琮俯身,輕輕在顧衛卿額頭上親了親,語氣輕柔得像是嘆息:“你知道,卿卿,本王從沒像現在這樣厭惡我自己,我竟然比你自己還了解你自己,不信你就拭目以待。”
他離開她的額頭,輕嘆一聲:“是,你不恨本王,不管本王對你做了什麼,現在雖然很恨,可很快你就不恨了,本王在你心裡……屁都不如。可是怎麼辦?本王放不開手,你毫無軟肋可言,本王除了要挾、威逼、利誘,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打動你的心。卿卿,要不然你就把你的心送給本王,本王什麼都不要,還會把本王的所有都給你。”
顧衛卿還是眼淚汪汪的看着他:“草民不懂王爺在說什麼。”怎麼給他的心?把她的心剜出來麼?她茫然四顧,想找利器。他要,那她就給他好了,就是別抱走小囡囡,這是她半生僅存的一點希望和溫暖,他怎麼能這麼殘忍的再次扼殺掉?
賀琮用一隻手臂攬住她,道:“別傻了,你這樣,讓本王很……”
很難受。
“是本王活該,也是本王的劫數,可不管是良緣還是孽緣,你和我已經這樣了,再壞也不過比這更壞,我知道自己是混蛋,我認,可這於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裨益,我知道你希望我放手,可我放不掉,所以,只有寄希望於你,希望你能想出好主意來改善你我之間糟爛得不能再糟爛得關係。”
顧衛卿一言不發,明明人在,明明在賀琮的視線之內,她卻彷彿只餘一具肉,身,聽不進去他說的任何話,卻也不再要求他留下小囡囡,就那麼茫然的望着他。
直到賀琮走了,顧衛卿才麻木的道:“不……”她將雙臂無力的攤放到牀上,將冷硬的臉擱上去,渾身軟得沒有一絲力氣:“不要帶走我的囡囡。”
她最恨眼淚了,因爲眼淚只會讓人更傷心、更悲痛、更絕望,卻不能給人以力量、以勇氣、以希望。但現在,眼淚不受她的控制,它們像是有生命般,爭先恐後的涌出來,帶走她心裡的堅決和熱度,堆積到一起,再反施以她冷硬和冰涼。
分明是她自己身體裡的東西,她卻前所未有的厭惡它們。
從沒像這一刻這樣的痛和恨,她情願自己把心剜掉,也不願意把利器的手柄授之以賀琮:太特麼疼了。
顧衛卿踉蹌着推開門。
一個多月未見天日,這頭一天的陽光就如此刺眼。五月底的天,陽光已經帶了熱度,這讓她想起去年爲了茶園大旱,她在城中焦急奔走。縱然心焦,卻充實。
那個時候她肆意打馬長街,匆匆回府,一路收穫無數少女、少婦傾慕的眼光。她不會戲耍人心,可她很享受那個時候的意氣風發。
可現在,纔不過短短一年,已經物是人非。她如今再打馬長街,怕是要收到無數的唾棄和辱罵:自甘下賤的男寵。
她到底失去了多少珍貴的東西?歲月無情,帶走了可還會再還回來?
有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跟前,攔住了她虛浮的腳步。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裡,又要去做什麼。
顧衛卿怔怔擡頭,是衛剛那沒什麼表情的五官:“顧公子請留步。”
他攔她做什麼?
顧衛卿果然站住腳,心底仍然茫然,眼神卻慢慢聚焦:“什麼事?”
衛剛觸到顧衛卿黑白分明的雙眸,竟不敢直視,迅速垂頭恭敬的道:“王爺叫我等收拾行裝,聽公子吩咐,小人想問一聲兒,公子打算幾時啓程?”
啓,啓程?去哪兒?顧衛卿腦子還沒回神,她只漠然的望着院前那一從一簇開得格外鮮豔熱鬧的花。
沉吟良久,顧衛卿才輕嗯了一聲,道:“三日後。”
她已經意識到,現在的她不只是軟弱的剛生產完弱小女兒的婦人顧玉卿,她是建寧府的玉公子,她是顧家長子顧衛卿,她還是掌管着整個閩越茶銷權的顧衛卿。有多少茶農在眼巴巴的仰望她養家餬口,有多少茶商在等她一聲令下便將茶葉送上船,有多少商鋪的掌櫃在等着她的茶船,好將茶葉銷往大江南北……
對她來說,什麼才最重要?人一生中,重要的人和事很多很多,但究其根本,也許自己才最重要,沒有了自己,這個世界的花紅不紅,樹綠不綠,天藍不藍,陽光明媚不明媚,萬丈紅塵美不美麗,都不具備任何意義。
衛剛躬身應是,道:“屬下這就去準備。”說時讓開了路。
顧衛卿卻又不急着走了,她腰背挺得筆直,目光深遂而專注,盯着不遠處花樹,看得出神。
衛剛也沒急着走,顧衛卿站多久,他就陪了多久,顧衛卿回神,看他還在,問:“怎麼,還有事?”
衛剛搖頭:“沒。”
顧衛卿道:“我要回府。”
這是知會,不是請示,賀琮把玉牌都還給她了,小囡囡也抱走了,她再賴下去也不過就是個時間問題。
衛剛自然不敢阻攔。
方源向賀琮稟報:“顧公子回府了,說,說是,三日後啓程,到,到時,就就不來和王爺,告別了……”幾句話他說得磕磕巴巴,生怕王爺一個心頭火起把自己踹出去。
賀琮彷彿沒聽到,彼時他待在書房,桌案上書頁大開,他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良久,似乎有嬰兒尖利的哭聲傳來,他才恍然驚覺:“怎麼了?”
方源賠着小心重複道:“是女公子,回了顧家……”
賀琮打斷他:“你剛纔有沒有聽見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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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麼遠,王爺莫不是有順風耳?方源只能推測道:“大概是小小姐餓了,再不就是尿了、拉了……”
賀琮輕蹙眉頭,沒說話。
方源很是不解:王爺雖說把小小姐抱了過來,可也沒像大家預料的那樣有多喜歡——想也是,他一個大男人,哪會照顧孩子?小囡囡還小,既不會討好,也不會逗趣,除了哭就是睡,王爺能有多喜歡?還不是全權交給乳母?可既是如此,又何必從顧公子那裡強搶過來?
見沒什麼事,方源彎身準備退出去,賀琮以手支額,緩緩開口:“知道了。”
方源犯蠢的啊了一聲,忙閉嘴。王爺這分明就是心不在焉,所答非所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