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強行按捺着火氣。
他要走也好。
當下對蘇朗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蘇兄自有打算,我不該阻攔,可到底兄弟一場,我總不忍看你白送死路。要走可以,你總得把傷養好?蘇兄打算去哪?以後有什麼打算?”
他能有什麼打算?
蘇朗心下一片茫然。
他只知道,他現在特別想功成名就,特別想位居人上。他知道顧衛卿對自己不屑一顧,他越糾纏,顧衛卿越嫌惡,可他對顧衛卿無論如何也不肯死心。不知道她的秘密也就罷了,既知道,便絕對不能撒手,可自己的現狀,又擺明了無可奈何,做什麼都是白費。
他總得想盡辦法能和她比肩才成。
但他無權無勢,又百無一用,便是想出人頭地、賺得功名,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的。
越是這樣,蘇朗越嫌自己沒用,越是沒用,他面對着顧衛卿就越是自卑,越是自卑他就越覺得無地自容。要如何面對他那澄淨清透的眼神,告訴她他不僅染指了她的人,還妄想霸佔她的身、她的心?
他就該滾得遠遠的,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做他的小混混,一輩子都別再奢想這不屬於他的顧衛卿。
可蘇朗又豈是輕易就肯投降的人?他咬着牙強笑道:“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處。”
顧衛卿嗤笑,鼓掌道:“蘇兄好魄力。”這種話,也就是三歲小孩子說說吧,他都多大人了,還說這種氣話?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蘇兄還是好好思量思量再做決定也不遲。”
其實顧衛卿更想罵蘇朗:“你能不能不這麼任性?從前跟着蔡老大,那是沒辦法的事,就爲了一口活命的飯,做什麼作奸犯科的事,不說情有可原吧,起碼可以理解,可現在好不容易從蔡老大那裡脫身了,有走正途的機會,爲什麼就不選呢?”
但到底不是什麼至親兄弟,她對他始終存着利用的心思,他堅持要走,顧衛卿也無可奈何。
不是有句話: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隨他去唄。
他一心求死,大不了她替他收屍。
蘇朗的一腔雄心壯志,都在顧衛卿的三言兩語間如同被針扎破的氣球,噗一聲泄了氣。打從顧衛卿一走,他便摔了藥碗。
喝什麼藥?還不如死了呢。
顧衛卿走得堅決,壓根沒有勸的意思,待他就像待個不懂事的孩子。橫豎命是救過來了,他不喝藥也死不了,頂多是痊癒的慢些。
蘇朗越發惱恨自己沒用。
可他也明白,出人頭地,那容易呢?顧衛卿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想往高了爬,總得有通天之徑吧?否則就是蒼蠅亂撞,毫無頭緒,也徒勞無功。
秦月含着淚收拾藥碗,在榻邊使勁苦勸:“哥哥心裡苦,我都明白,可自己的身子是最要緊的,沒了身子,還能談什麼別的?老話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哥哥便是想離開這裡,也得把傷治好了再說。”
蘇朗看着秦月那關切又哀婉的眼神,心裡也是一陣抽痛。秦月和他最相配,都是在底層打滾的人,一輩子都沾着污泥,也一輩子都出不了什麼頭。如果他不生妄心,按部就班的和秦月結爲夫妻,然後由着顧衛卿給他找個活計,他的人生也就沒什麼大的意外了。
也沒什麼不好。
可……自從有了那一夜,他的心便彷彿被誰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看過了更恢宏、壯闊、瑰麗的景色,秦月便像百年不變的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他一點兒興致。
蘇朗難得的酸了一把: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無視秦月的苦心,擺擺手道:“道理我都知道,你不必勸了。”
秦月咬着脣,十分不甘願,那漾着眼淚的小眼神能把蘇朗融化掉。
他看見這樣的秦月,就彷彿看見了自己,他對秦月尚有憐惜,可更多的是被糾纏的不耐,那麼同理,他在顧衛卿跟前是不是也就這麼個形象?
她是不是也相當嫌惡自己?
蘇朗悚然而驚。
他叫秦月坐下,問她:“你,恨不恨我?”
秦月搖頭:“不恨。”
蘇朗這會兒十分歉疚,他囁喏着道:“當初是我要娶你,可最後又說不娶,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秦月含淚道:“奴婢真的不恨,奴婢知道公子是要成大事的人,奴婢不配。”
蘇朗無語:“……”
秦月可憐,但誰又能說,這種可憐導致的不怨不恨也是生活智慧呢?好比自己,明明知道不堪與顧衛卿匹配,卻仍心懷不甘,又無能和她比肩,竟比秦月還要可恨。甚至到現在,他連個拒婚的理由都沒給秦月。
蘇朗長嘆一聲。
索性倒回到榻上,兜頭蓋住腦袋,連呼吸都摒住了。
秦月對他始終沒死心,蘇朗明白,可他實在不能再把秦月牽扯進來。她現在難受,也只難受一時,早晚會把自己忘掉。可要跟他牽扯上,怕是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就讓她平平安安的過吧。
蘇朗的傷到底一點兒一點兒好起來。他並沒有賭氣離開,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顧衛卿對他一如從前,顧府裡也沒有登高踩低的奴才,他在顧府的日子依然舒服自在。
這讓他疑惑不解。
他現在強烈懷疑顧衛卿與他結交的初衷是什麼。
按說他倆並沒什麼交情,何以她待自己這麼好?是不是有什麼目的?好像這麼想不對,畢竟自己身上,沒什麼值得別人謀求的東西。
可她又爲什麼要毀了自己和秦月的親事?就因爲自己動了私心,就因爲秦月背叛了她?可就爲這,她拿她自己來報仇,也太不值當了吧?
蘇朗早出晚歸,漫無目的閒逛,希望能找到一出通天大路。
偶爾能在街上看見顧衛卿,她與人談生意時還是那樣揮灑自如,即使出入煙花之地,也不見她有什麼尷尬、難堪之處。
蘇朗怔怔的看着她的笑顏、身影,再也沒有了當初對她的戲弄之心。
他問自己,他能做什麼?不,是他能爲顧衛卿做什麼?
蘇朗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