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朗在酒樓喝悶酒,聽着外頭打馬揚鞭,馬蹄聲疾,不及細看,立時就有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又是玉公子……他最近可真是大出風頭啊,嘖嘖,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世間幾時能見神明?偏偏讓這樣的人活得好,還真是不公平……”
蘇朗起身,靠近窗戶,果然賀琮與顧衛卿並駕齊驅,在衛剛諸人的前呼後擁中疾馳而過。
她旁若無人,迅疾如風,他則隔岸觀火,只能望她背影,連衣衫一角都抓握不住。
長街只餘揚塵,顧衛卿一行人早已不見蹤跡,蘇朗折身走到說話那人跟前,一拍桌子,震得盤碗嘩啦直響,冷凝着眉毛道:“你想要什麼公平?玉公子是什麼樣的人?礙着你了?是殺你全家還是淹死了你的小崽子了?”
那人三十左右歲,衣裳簇新,油光粉面,可見生活富足,他被蘇朗嚇了一跳,待聽完他的話,更是氣得渾身發顫:“你,你是誰啊,怎麼說話呢?”
“你說呢?只許你滿嘴的污言穢語,倒不許我仗義執言了?玉公子礙着你什麼了,你倒是說啊。”
旁邊的陪客認得蘇朗,一扯那男人的袖子,起身陪笑道:“蘇九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老陳多喝了幾杯,滿嘴胡沁,您別跟他計較。”
建寧府的人不認識蘇朗得多,但都知道蔡老大,自從顧衛卿成了賀琮男寵,而蘇朗很是爲顧衛卿出過幾回頭,知道蘇朗的人越發多了起來,都知道他是流氓起家,光棍一個,是以沒人敢惹他。
那叫老陳的聽說“蘇九爺”三個字,倒是上下打量了蘇朗一回,頗爲悻悻的閉了嘴。好漢不吃眼前虧,這蘇朗眼睛兇得要吃人,可別爲這把小命丟了,哪怕挨頓打呢,那也是無妄之災。
蘇朗卻只是一聲冷笑,逼問着叫老陳的男人:“你怎麼說?”
醉酒不過是個託詞,在座的人都知道,有怕事的早就蔫蔫的溜了。老陳梗着脖子道:“我就是隨口一說……怎麼,這也犯法?”
蘇朗一撩袍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道:“犯不犯法,你說了不算。”
老陳想到賀琮,脖子上冷氣森然,到底不屑的道:“呵,不過是仗勢欺人罷了。”
蘇朗道:“不仗勢,換一種方法,你跟我拼酒如何?你贏了,我滾蛋,以後見着你尊你一聲爺,我贏了,你滾蛋,以後把你的臭嘴縫上,一輩子不許開口,如何?”
這時候還看不出蘇朗是個刺頭,這老陳也白活半輩子了,他猶豫着不開口。不拼,那便是認慫,拼,他未必拼得過蘇朗,如果註定要輸,也不能輸在當衆,以後怎麼做人?
蘇朗啪一下抽出一撂銀票拍到他跟前,道:“如何?”
這一撂銀票大概也有個幾百兩,他這是什麼意思?
老陳猶疑的將視線從銀票挪到蘇朗臉上。如果他只是拿銀子嚇唬人,自己也有,可要是以銀票當臺階,大家兩下里都有面子,也不失爲一個契機。
老陳尷尬的笑道:“蘇……九爺酒量深厚。”
蘇朗已經揮手,叫小二:“端兩罈子酒來。”
兩,兩壇?
蘇朗開了泥封,一時酒香四溢,他將其中一罈酒推到那人跟前,道:“你喝了這壇酒,銀票歸你。”
這麼灌,且不說他肚子能不能盛下,就算盛得下,喝進去也要醉死了。
蘇朗沒那好耐性,起身要掀桌子,那人忙道:“我,我……”撲通一聲跪下去,道:“九爺饒命!”
蘇朗抽出匕首,在陳姓男子的眼前晃了幾晃,道:“什麼叫公平?你說如果我現下替閻王收了你,是不是說明你這一生都沒做過善事?或者說你上輩子罪大惡極,所以這輩子註定不得善終?”
“九爺,小的是信口雌黃,灌了幾杯酒就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了,九爺大人大量,饒小的這遭吧。”
蘇朗笑:“都只會站着說嘴,換到自己頭上,只怕你自己都沒想到你原來這麼慫包,也幸虧你碰見的是我,換成那個煞神試試?不剝了你的皮都是你祖上積德。”
“是是是,小的知罪了,九爺饒命。”
蘇朗收了匕首,將那罈子酒端過來,往桌上重重一頓,道:“喝吧。”
陳姓男子兩腿戰戰,面有難色,到底貪生怕死,舉起酒罈子,灌了下去。
才喝了一半,他已經面色赤紅,氣喘如牛,呻吟着道:“實,實在,喝不下去了。”
蘇朗始終在一旁冷冷的瞅着。人都如此,什麼天性本善,見慣了血腥,殺慣了人,這世間就再沒了羈絆和束縛,也只有在荼毒人命和折辱旁人這一刻時纔有快感。
什麼報應,什麼因果,都是狗屁。
蘇朗出酒樓時醉薰薰的,有點兒視物不清,耳邊盡是喧囂,惹人不耐。他遲疑的回頭,見兩個姐妹打扮的女子被一羣如凶神惡煞般的男人強硬分開,各個哭的慘絕人寰。
那年紀稍大的似是姐姐,細弱的手腕都被扯紫了,卻始終不肯鬆開妹妹的手,一個流裡流氣打扮的男子拽着她的腰生往後扯,道:“大丫頭,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這般不懂事?你娘來之前怎麼交待的?”
那少女咬着牙痛哭,啐了他一臉的唾沫,罵道:“你是怎麼答應孃的?明明說是替妹妹找個心地慈善的人家做工,可你怎麼能把她送進火坑?她才十一歲,你不是人,你是畜牲,我們沒你這樣的叔叔。”
那男子反手給她一個耳光,罵道:“你爹都要病死了,擎等着錢救急,要不是你沒人要,我至於把主意打到你妹妹頭上嗎?再說你妹妹就是個病秧子,活脫脫是個賠錢貨,你們家養你爹一個就夠艱難的了,哪裡還養得起她?你攔着你妹妹不讓走,就是不孝,還不撒手。”
那少女被打的一個踉蹌,卻執拗的爬起來,道:“我爹若知道藥錢是用妹妹換的,他一定不會答應。”
年齡較小的妹妹卻又不哭了,她主動撒開了姐姐的手,含着淚道:“姐,你回家吧,別跟爹孃說,我會好好的,姐,你以後,常來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