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知道事情不對勁的。羅雲一個小小的九品通判知事,哪裡來的銀子連僱兩輛轎子,還收買了荷園的管事,不許他人出入?但我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拿自己最看重的自由來換我的幸福!還早早的爲我謀劃好了以後的出路。
看到那兩張字據的時候,我哭了。我悔呀,有這麼好的一個妹妹,她爲我付出了這麼多,照顧了我這麼久,我爲什麼還要嫉妒她,還要懷疑她?
她被送到將軍府的那天早上,臨出發前,我給她化了一個最精細的妝。她笑着對我說再見,我卻沒有她堅強,我倒在羅雲懷裡,哭得不能自已。
不久便嫁到了羅家。不出她所料的羅家人待我都是不冷不熱的。婚禮草草的走了一遍過場,觀禮的親友來了沒幾個,春風樓的人不被允許出現在羅家的大堂上。大紅的蓋頭下,我只看到稀稀落落的幾隻腳。
進門的第二天,家主便沒給我好臉色看,在羅雲面前他也從不裝一下。他一直在我面前說着哪家小姐系出名門,文雅高貴,不嫌棄我家相公,願與我共事一夫。那神情,像是人家能甘心屈就,便是我莫大的榮幸似的。他的那個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逮着機會便對我動手動腳,羅雲在側他也會說幾句明顯的調戲話語。羅家其他人,要麼冷眼旁觀,等着看好戲,要麼便見了我都說些酸不溜丟的話,氣得我牙癢癢。
我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懦弱。羅雲在那個家根本一點地位都沒有,一切都是他大哥說了算,他連他侄子的話都不敢反抗。他的大哥叫他娶妾,他便回來問我的主意,唯唯諾諾的說要是不答應,大哥會很生氣;他的侄子對我不規矩,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妯娌侄媳拿我的出身取笑我,他也從不爲我出頭。我自能奮力自保。我對他失望透頂,這才明白爲何妹妹一再交代我要靠自己。
我與羅家人周旋了半個月。半個月後,我便開始在那個家裡大肆撒潑,氣得羅江直叫家門不幸,誤娶悍婦。又過半個月,妹妹沒有出來,我便又藉着一件雞毛蒜皮大的小事在府裡大吵大鬧,吵得羅江頭都大了。我便趁機提出要分家。羅江氣得眉毛倒豎,厲聲道,要走便走,羅家的錢財等物一分都不許拿!
正合我意!當下我便回屋收拾衣服細軟,羅雲又到他大哥房裡去叩謝了養育之恩,我們才雙雙離開。
其實我們並沒有走遠,而是就住在北城城外的一家小客棧,等着妹妹出來。但日子一日一日過去,我們一直沒有等到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日大火,我知道時,將軍府都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匆匆忙忙趕過去,對着斷壁殘垣,我們翻找了許久,都沒有看到她的屍體。去找倖存的人打聽,有的說她和龍將軍一起自焚了,有的說她被人救走了,林林總總,說法不一。我們又到處找了一個多月,毫無結果,我纔在羅雲的勸說下和他離開,用她給我們的錢在鄉下買了幾頃地,過上了我們安穩的小日子。
一晃將近十年過去,我們已是兒女滿堂。羅雲閒來寫寫書,與我論論詩,教兒女讀書習字,也成了附近頗有名望的大戶人家。
那一天,我又在後院教女兒彈琴。管家來報,前門有一位夫人帶着一位小少爺來訪,自稱是我的故人,還附上紫色紗巾一條,作爲信物。
那條紗巾,是我在她進將軍府的前一晚連夜繡的,上面的芸槿花還栩栩如生。
她來了!她還活着!抓着那條紗巾,這個認知讓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是一個沒用的男人。我不僅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還反倒要靠女子的幫助才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尚在牙牙學語之時我的父母便染病相繼去世,剛剛成家的大哥接下了養家的重任,把我拉扯到大。從小他便對我耳提面命,要我好好讀書,日後做官光耀門楣。我喜歡讀書,喜*詩作畫,但我不喜歡做官。我不會與人交往,不喜與官場之上的人打交道,但每次只要我對大哥說一個不字,他便會十分氣憤,輕則痛罵,重則家法伺候。漸漸的,我便何事都隨他安排了,反正我爭取了也不會有結果。
第一次春試,我名落孫山。不敢回家去,怕被大哥責罵,我便帶着大哥臨行前給的幾百兩銀子四處亂走。不知不覺便到了眉城,我遇到了藍沁。她正值豆蔻年華,嬌麗無雙。她的才情,她的溫柔,深深的撫慰了我失落的心。我給她梳攏,我想娶她。但當我在那裡散盡錢財後興沖沖的趕回家想向大哥稟報這件事的時候,等待我的卻是大哥無情的杖責。
而後,他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是光祿寺卿之女。但僅是不受重視的如夫人生下的幺女,沒有如大哥之願的爲我的仕途帶來任何幫助。後來兩年我又參加了兩次春試,卻都是鎩羽而歸。大哥終是對我失望了,他給我在府衙找了一個閒差,聊以餬口。
我的妻子是一個很溫婉的小女人,對任何人都是唯唯諾諾的,她把我敬如天神。我們的夫妻生活很平淡,日子就如流水般慢慢過去。
婚後一年,她病了,吃了一年藥,一直沒有好,就那樣去了。臨終前,她拉着我的手,哭着說沒能爲我留下一脈,是她不好。她又說,我一直不快樂,常常在睡夢中深情的呼喚一個人的名字--藍沁。她說,要是真的想她,那便去把她找回來吧!
還能找她嗎?在事隔這麼久之後。我苦笑,放棄了。
大嫂不喜歡我,她說是我剋死了爹孃,又害得大哥不能升官發財,在家都不給我好臉色看。小侄也被她教得目中無我,嘴上雖是管我叫叔叔,但他從未將我當叔叔一般對待過。
妻子離世後,我終日寄情于山水之間,結識了清燕。她是春風樓的花魁,才貌雙全。她多次表示願意嫁我,爲妾也可,只要我不再娶正室。但她終究不是我的藍沁,她太過孤傲,又是戴罪之身,大哥是更不會同意的。
那日又去遊湖。遠遠的我見到平兒又在調戲姑娘,心下着急,卻不敢自己上前去調解,便差人去看。知曉他們是在以藤王閣爲題作詩,我便做了一首詩,清燕說比平兒的還好,我便請她代我去解救那兩位無辜的姑娘。但平兒的性子我清楚,他始終沒有放過那兩位姑娘。他把其中一位推下了雲江,只因別人的詩作的比他好,讓他失了面子。
眼見他走遠了,我忙到下游攔了一隻漁船,請船伕趕快去救人。
作爲代平兒的賠禮,我請她們到客棧梳洗更衣,爲她們置辦酒菜壓驚。
席間聊起,我才發現那位姓佟的姑娘談吐不俗,見識不淺,而且心思細膩。我無端的便對她萌生了好感。她告辭,我暗地裡派人去送,卻被她擺脫了。聽到隨從這樣說,我失落了一陣,便把這段經歷拋諸腦後了。
過了沒幾天,春風樓的麗媽媽差人給我送來一張帖子,請我去觀舞,紫戀姑娘的。我又驚又喜。拿着帖子,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看到的。我問來人,正等好事,怎會落到我頭上?
來人笑了,道,羅公子爲人清正,做過的好事數不勝數,忘記了其中的一兩件是常事。但是被施恩之人,卻是萬萬不敢忘卻您的大恩大德呀!
好事?我做過什麼好事了?無端的我便想起了那日的佟姑娘,但……可能嗎?她不過是一個相貌平凡的普通女子。
沒想到一向對青樓深惡痛絕的大哥那天也會砸下大把銀子去看紫戀姑娘的舞。爲了躲他,我逃進了舞姬們的更衣間,又遇到了藍沁。
而佟姑娘,真的就是紫戀!
同時知曉這兩個消息,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爲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更是爲了自己姐妹的終生幸福,她幫助我重新贏得了藍沁的心。但我卻恩將仇報了。
早在看到大哥的身影出現在春風樓的時候,我就該察覺到有問題的,但出於對大哥的恐懼,我一時間竟沒有意識到。
大哥一直在謀劃着怎樣才能加官進爵,爲此他娶了比他大上八歲、大夫判定不能生育的大嫂,還納了許多同僚的女兒爲妾。在知道了我和紫戀關係匪淺後,他便命令我想辦法叫她單獨舞一曲給龍將軍看。龍將軍馬上就要來碧城了。我猶豫着不想答應,他便又說,若是我不答應,他便先把藍沁送給龍將軍。有藍沁的地方,一定也會有紫戀出現,她們是姐妹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