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刀割一般在我臉上肆意揮灑,剛剛流出的眼淚不消片刻就又幹了,除了眼睛的酸澀之外什麼都沒有留下,顛簸之中離夏廷越來越遠,遙望城門已經是一個小小的點了,那個地方估計我是再也不肯回去了吧!
這個念頭剛剛萌生,腦海裡就閃過坍塌的交泰,嘉年決絕的微笑,還有城門外依稀可以聽到的錚錚箭矢之聲,那個地方留下了太多人,我能不回去嗎?
全身的力氣好像是被抽乾了一樣,如提線木偶一樣被人從馬上接下來,下一秒就癱坐在地上,我想站起來,可是心裡缺了一個可以支撐我站起來的支柱,乾脆就這樣好了,想到這兒我就閉上眼睛,我好累啊!
“小姐!小姐!”塞外搖晃了一下我,突然帶着哭腔說,“小姐,小姐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說句話好不好!”
一件大氅突然披在我身上,我這才擡眼看看眼前這個救我出來的人,他不是夏侯旻還會是誰?想到這裡又閉上眼睛,他的聲音卻出現了,“你可以選擇一直這麼坐着!反正孩子是你的,你要怎麼做決定沒有人可以干預!”
“你爲什麼救我!”被她這麼一說,終於還是拉着塞外的手勉強站起身。
夏侯旻抖抖衣服,“你以爲我願意冒死幹這種事兒嗎?是他拜託我的!”夏侯旻苦笑了一下,“攝政王,不對,漠北的皇帝,第一次用求人的姿態要我救你!”說着他勾起我的下巴,“然後你就在這裡要死不活的!熬嘉年也真是的,怎麼會愛上這種貨色?”
我看看夏侯旻,他臉上的確寫滿了不屑,我也只是扯着嘴角乾乾一笑,“是啊!他怎麼會喜歡我這種貨色!十六爺!當時司馬玉走的時候難道你是歡欣鼓舞?”
“你!”夏侯旻一步上前,“你只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是啊!我不識好歹!你殺了我啊!”說着我伸着脖子逼近他,“你殺了我啊!”
“小姐!小姐!”塞外扯着哭聲拉住我。
夏侯旻眼中的怒火瞬間消失了,他似乎是知道我的用意了,低下頭整理了一下情緒看着我說,“你一心求死,我騙就不答應!”說着拉起我的手腕,“山頭是不是?”
“我不去!”我抽回自己的手腕。
夏侯旻轉頭生氣的看着我,“你什麼意思?這就是你對待那些爲了救你而死的人的態度嗎?熬嘉年爲了爭取救你的時間甘願去死!東方策爲了讓你安全出城正在跟夏廷的戰馬殊死決鬥!歐陽默呢?孩子被抓緊宮威脅他要他帶你去結界,他卻策馬帶你出城,他難道不知道嗎?歐陽通進宮就是死!救你他就是死!你現在在這裡鬧什麼情緒!”
“就是因爲這樣我才能跟着東方策走!”我失聲大喊起來,“連你都知道因爲我死了多少人!我怎麼可能再跟東方策走?”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夏侯旻思索了片刻問。
我朝着夏廷的方向靜靜凝望,“至少得立一個衣冠冢吧!”
兩匹馬一前一後朝着一個我不熟悉的地方飛奔而去,似乎還是不放心我會尋短見,夏侯旻執意要我和他共乘一匹馬,還要把我控制在他能看到的範圍之內,我只是靜靜的待在馬背上,我這全身的氣力恐怕沒有辦法自殺了吧!“馭!”不久之後,勒馬,一個小村莊出現在我面前,炊煙裊裊,看上去不是什麼富麗的地方,只是這裡安逸的氣氛倒是很迷人,下馬之後觸碰到那些冰冷的表情,心裡也是微微一震,果然,角耳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饒恕我的“見死不救”!
“菲琳姐!”流蘇放下手裡的籮筐向我跑過來,“你,你沒事兒吧!”說着關切的查看着我的周身,然後看看一邊的夏侯旻和身後的塞外似乎是什麼都明白了,“你們先進去休息一下吧!”說着挽着我的胳膊就朝着她住的小草屋走去。
退去了角耳那時候的風光,就連當時我覺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流蘇現在都可以堅強的在這種環境中生存下來,等看到另一邊三個牌位,眼淚一瞬間就冒了出來,走上前跪了下來,“娘!夜白!我對不起你們!”
“菲琳姐!”流蘇上前扶起我,“菲琳姐,你先起來吧!你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這個罪!”應聲被扶起來之後,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茶點,流蘇扶着我慢慢坐了下來,“他們不會怪你的!當時角耳出事兒的時候,你的身份也很尷尬啊!而且,即便是可以,我怕,熬嘉年也不肯出兵相救吧!”
“什麼意思?”我拉住流蘇的手。
她只是微微一笑,還在一邊找這合適的衣服,“夜白去世之前都跟我說了,他說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對不起的人就是熬嘉年!”我微微一怔,流蘇乾脆放下手裡的活兒,“菲林姐,你知道夜白是跟他父親之後來角耳的吧!”我點點頭,“他們,其實是,夏廷人!夜白的父親當時是軒轅虐手下的一員大將,覆滅整個漠北就是他乾的!換言之,害得熬嘉年無家可歸的就是夜白和他的父親,兩人回去跟軒轅虐覆命的時候,軒轅虐就要滅他們的口,他們才逃到角耳這個小部落的!上次夜白去救你,不是還被召到宮裡了嗎?”流蘇笑了笑,“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軒轅虐已經認出他了!他活不久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癱坐在原地,當時在繡樓的時候,嘉年第一次見夜白的時候,他說夜白是故人!
“你不要埋怨熬嘉年!”流蘇拿起衣服放在我手上,“他娶我,是因爲他知道你對我有愧疚,而唯一救我的方式就是娶我,讓他們知道我是攝政王的女人,如果有人敢動我,就是跟夏廷爲敵!”說着笑了起來,“他,真的是一個好人!這個,給你的!夜白不在的時候我穿過的!沒有新的,你,不嫌棄吧!”
看着手中的白色衣服,我倒是微微一愣,他,真的不在了,“不嫌棄!”換好一身衣服,走回來的時候夏侯正和流蘇說着什麼,“怎麼了?”
“沒事兒!”流蘇微微一笑,卻又擋不住眼中的悲慼。
夏侯旻乾脆踱步到我身邊,“我剛纔本來打算回去找一些他的東西給你一個墓碑什麼的!只是城門的管轄現在太嚴了,根本不讓進出!”
“我知道啊!”摸着手上的手釧,“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要抓到我!軒轅虐、王后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那你什麼打算啊?”夏侯旻低聲問,“這裡離夏廷不遠!也許不久就會被找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是怎麼打算的?”我回看着夏侯旻,“你做的已經夠多了,離開吧!你再跟着我,也會給你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的!”
夏侯旻淡淡嘆了一口氣,從一邊拿出一個盒子,“這個,是我唯一找到能配得上他身份的東西了,你看着能留下點念想什麼的就好了!”說着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默默道,“我會先去羌待一段時間,公子尋歡應該不會虧待我的!你若是……”
“保重!”淡淡道了一句,夏侯旻走了出去,聽到院外的馬長嘶一聲,接着就是離人的馬蹄。
他走了我才慢慢打開他留下的錦盒,鍍金扇柄,天蠶絲扇面,泣血桃花,我的正楷題詩,“桃花扇!”抱在心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說的我找不到的地方,就是放在夏侯旻這裡了嗎?
去年今日此門中,一如桃花庵初次相見,你面若桃花,即便是血跡都無法掩蓋你的容顏。
人面桃花相印紅。一如我一身湖藍色嫁衣嫁給你的那晚,桃花園的桃花襯得你丰神俊朗。
人面不知何處去,現在我可以快意江湖了,你呢?
桃花依舊笑春風。桃花園的花都開好了,我在這裡,你呢?
“嘉年!嘉年!”哭着跪倒在地。
“菲琳姐!菲琳姐!”流蘇拉着我。
“小姐,你不要難過了,王爺捨不得你這樣!”說着塞外也跟着我哭了起來。
“流蘇,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愛他!他就這麼沒了!我和孩子怎麼辦?我一個人怎麼辦啊!流蘇,啊—”
“菲琳姐!”流蘇只是一直拍着我的後背說不出一句話,“沒事兒,我照顧你!你看,夜白不在,我也不是好好的?沒事兒,我陪你,熬嘉年於我有恩,我一定會代替她好好照顧你的!”說着他自己也哽咽起來。
靜靜的跪在牌位前,流蘇拿着什麼走到我身邊,“我找人去尋了一塊不錯的墓地,只是,他身份特殊,可能沒有辦法把墓碑修起來,只能向地下安排。”說着把手裡的牌位放過去,“今天晚上就立冢吧!白天可能不合適!”流蘇遮遮掩掩的說。
“一切都聽你安排!你的難處我知道!”我只是笑了笑,不論是身份還是角耳人的立場,其實都挺難的!
“夫人!夫人!”門口一個小丫鬟叫着流蘇,“族長找您!”
“你去忙吧!”我笑了笑繼續和塞外跪在牌位前,晚了這麼久纔來這裡,跪多久都是應該的吧!
“好!塞外!照顧好菲琳姐!”流蘇安排了一下立即就出去了。
我只是嘲諷的笑了笑,族長找她,族長找她還能說什麼?我身爲官家小姐置角耳於危險境地,嘉年被夏廷誅殺,我也在追殺的名單裡,有我的地方,恐怕都不安全吧!“塞外,一會兒收拾一下東西,晚上下葬結束之後我們就離開吧!”
“好!”塞外會心的笑了笑。
入夜不多久院子裡的火把就被點着了,流蘇陪着我抱着手裡的桃花扇一步一步走出房間,院子裡沒有人,流蘇只是尷尬的笑了笑,我則是搖搖頭,我知道他們不肯原諒我,我也不必要要所有人來參加這個他們一點都不理解的儀式,三個女人在漆黑的夜裡走了很久很久,終於在一個黑色的地洞口停了下來,流蘇先爬下去點燃了地下的火把,慢慢接着我下去,手摸到牆壁上的格擋的時候一種熟悉的感覺毫不留情的襲來,轉身看着裡面墓室中央放着一尊棺材,棺材的前面是一個可以供人下跪的蒲團,這個不就是,我驚訝的看看流蘇,這就是我在四千年後看到的夏王陵?
“菲琳姐這邊有一個暗格!”說着拉着我走到一邊幫着我把手裡的桃花扇放了進去,“這樣就好了!”說罷戒備的看看後面的甬道,低聲的說,“這邊我安排了一個出去的通道!”說着歉疚的看看我,“菲琳姐,你帶着塞外快點離開吧!族長不會放過你的!”
“出,出什麼事兒了?”看着她小心的模樣,心裡總覺的不舒服。
“你別問了!”流蘇看看周圍,指着棺材的另一邊,“那邊的牆壁上有一個把手你擰一下,就可以出去了!我找人在那邊接你了!”
“我走了你怎麼辦?”我總覺得這事兒沒有這麼簡單。
流蘇一笑,“我沒事兒啊!怎麼樣我都是一個人!”說着推推我和塞外,“你們快點走啊!”說着推我到了那邊打開密道,把我推了出去,“反正沒有夜白,我去哪兒都是一樣的!你要保重好自己和孩子!還有,記得我,顧流蘇,救了你一命!”說着密道的門又被合住了。
“流蘇!流蘇!”我敲了敲牆壁,根據敲擊的聲音,這個厚度,她大概是聽不到了吧!
“小姐,我們快點出去吧!”塞外拉着我小心的朝外走。
慢慢的在盡頭看到了一絲光線,只是這光線讓我更加不安,那個古墓我認得,那裡的佈置絕對沒有錯!我們考古的時候記得,在那個棺木上還有一具屍體,屍體,心裡一下明白了什麼,“我們不能走!我得回去救流蘇!”
“小姐!”塞外不明所以的擋住我的路。
“啊—!”與我要離開的方向相反,突然有人用力把我扯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讓我的頭緊緊抵在他的胸口上,接着身後一陣悶響,地動山搖,有什麼東西塌了。
腦袋上傳來一個溫熱的聲音,東方策低聲說,“從今天起,耿菲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