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靜看着小臉紅撲撲的樂怡在自己身邊用飯,心情很好,就是來了一個喜歡獻殷勤的外甥女翩翩,讓人心裡覺得彆扭。樂怡早就感覺出來,這個翩翩似乎不怎麼討喜,就像孃親所說的那樣“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個翩翩表姐怎麼和姨母家的大表姐秦嵐如此不同呢?她琢磨了一陣子,沒琢磨明白,因此,說不打擾孃親午間小憩,拉了秦翩翩就走,雪靜揉了揉額頭,總算把這個讓人心煩的姑娘弄走了,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老覺得這個秦翩翩狐媚魘道的模樣和原來北方老宅裡大伯哥屋裡的那些姨娘們有幾分相似。她想了想,暗道自己太過於敏感,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小丫頭,長在美利奴這個蠻夷之地,對中原風土人情肯定好奇,更何況是皇家,帶了幾分神秘色彩。
雪靜這樣想着,也不覺放下心來,黃書太去秦國公府裡閒逛還沒有回來,估計又和秦穹賽馬射箭之類的,這一對師兄弟經年不見,感情卻是依舊好的很。她覺得有些疲倦,展開夾紗被,準備午睡,卻聽得小丫頭進來回稟說後院的念秋姑娘有事求見。
雪靜對四季美人印象模糊,在她眼裡,似乎都是一個模樣,形容枯槁,半死不活的模樣,念秋是哪一個?早上來請安的似乎是思春,估計念秋也那個模樣吧。她不耐煩地蹙眉:“大中午的,有什麼事情?讓她歇晌後再來吧!”
小丫頭點點頭,正準備下去,雪靜卻喊住了她:“讓她在外邊廳裡等着,別又是水土不服的事情,這四個美人如紙燈籠,風吹吹就壞了。”
小丫頭忍着笑下去通告。
雪靜披起長衣,簡單地挽起頭髮,邁步去了外間。
在外間小廳裡,念秋安靜地抱着一件衣衫,是她剛剛做好的。聽到腳步聲,她回頭望去,卻是皇后娘娘穿着家居的衣裳出來了。撒挽着烏雲,不施粉黛,端的清新俏麗。
念秋忙福身道:“給皇后娘娘請安,打擾了娘娘的休息,奴婢有罪,不過,奴婢新做了這邊是時興的衫子,這邊天氣酷熱,所以奴婢選了輕薄的衣料,特地拿過來孝敬娘娘,望娘娘不要嫌棄。”
雪靜啼笑皆非,她看着這個念秋臉龐瘦削,眼眸卻是茶褐色的,清明得很,斷然不會因爲送一件衣衫而過來打擾自己,她帶着詢問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念秋嘴角含笑,似乎有話要說,又看看雪靜身後的小丫頭。
雪靜明白,這是要說私密的話呢,這個小丫頭叫做青竹,是文家新挑上來的一批忠心的丫鬟中最機靈的一個,是自己的孃親喬翠專門送進來的,如今是皇后的心腹,皇后對她沒有什麼可迴避的。青竹看着念秋那個模樣,知機,就道:“奴婢下去瞧瞧公主睡安穩了沒有。”說着就退下了。
雪靜暗贊小丫頭機靈,回頭看着念秋道:“說吧,什麼事情?”
念秋歷來知道這個皇后是個厲害的,心裡不由懼怕了幾分,手裡捏着的衣衫有些沁汗,她定了定神,勉強笑道:“奴婢今日吃了娘娘賞的菜,姐妹們都嘆娘娘的恩德,託我來謝恩。”
雪靜蹙眉,這麼點事情值得來囉唣我休憩?她剛想發話準備攆人,念秋看看四周無人竟“噗通”一聲跪下了。
雪靜挑眉。
念秋道:“皇后娘娘請恕奴婢大膽,奴婢看出了小郡主翩翩似乎有不軌之心,所以特來相告。”
“什麼?”雪靜心裡一動,這些日子裡的不快竟然都得到證實一般,心裡踏實了。
“是這樣——”念秋看着皇后娘娘古井無波的眼神,心裡憂懼,吞吞吐吐道:“奴婢不敢隱瞞娘娘,實在是秦小郡主這些日子老在我們後院那裡纏着我們四個問東問西的,尤其是喜歡打聽皇上的喜好,和帝后的事情。”念秋邊說邊仔細窺視着皇后的臉色。
雪靜臉
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念秋心裡開始忐忑起來。
雪津看着念秋緊張的樣子不由安慰道:“翩翩郡主這幾日老去後院找你們四個,她說對皇宮裡的事情感興趣,鬧了半天竟然是對我和皇上的事情感興趣啊,這個傻孩子!”言語中頗有疼愛之意,念秋的臉色立馬變了,“娘娘,奴婢是不是多事了?”
“沒有。你很好,都是拳拳都是維護皇家的體面之心。”雪靜轉眼看向念秋抱在懷裡的衣衫,“拿過來衣衫我瞧瞧,這個美利奴的衣衫到底是怎麼個樣子?我瞧見翩翩倒是穿得咱們大漢的寬袍大袖,那秦嵐反而是一身胡服。”
念秋忙膝行幾步,將衣衫恭恭敬敬遞了上去。
雪靜仔細一瞧,針線細密,倒是很好的針線活,只見這件衫子很輕薄,細腰,寬寬的下襬,兼之大漢和此地土著的風格,竟然是中西合璧的款式。她仔細看了念秋幾眼,尤其是她那一雙手,細細長長的,看不出竟然是一雙巧手。
念秋看着皇后不斷地打量她,心裡緊張,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雪靜慢慢道:“平身吧,在這裡沒有那麼多規矩。”
念秋趕緊謝了皇后,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雪靜道:“你倒是有一雙巧手,我竟然不知道,當初服侍太后的竟然如此人才。”
念秋面上浮現出了羞赧之色,笑道:“回稟娘娘,奴婢的外祖家原是江浙一帶的織戶,奴婢的孃親是當地有名的繡娘,後來給在浙江當小吏的父親看中,納了回家做了三姨娘,奴婢的手藝都是孃親指點的。”
“哦。”雪靜點點頭,當初太后選這四美據說都是老臣,沒聽說過什麼小吏啊。
念秋似乎看出了皇后的疑惑,解釋道:“奴婢的嫡母是太后娘娘孃家的遠房侄女,那一年,要選女子進宮,嫡母生的幾個姐姐都出嫁了,奴婢的父親爲了討得太后歡心,就將奴婢收在嫡母名下給送了進來。”
“那你的孃親如今怎麼樣了?”雪靜看着瘦削的念秋第一次覺得當初黃書太不分青紅皁白將這些女子發配到西山尼姑庵有失厚道。這個念秋看樣子是受了家裡的牽累,不像是那些爭榮誇耀的女子,似乎是個安分的。
念秋見皇后問起,神色悽然,“當初奴婢進宮的時候,奴婢的父親因爲奴婢從此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所以,家裡上上下下都對奴婢的孃親恭敬得很,嫡母更是越過了二姨娘,直接把孃親擡爲二房太太,可是——”念秋面上浮起了苦笑,“後來奴婢跟着太后去了西山尼姑庵,家裡就不通消息了,前年,太后仙逝後,奴婢回家了一趟,才知道,因爲奴婢進宮的牽累,導致父親罷了官,奴婢的父親和嫡母就把火氣都發在孃親身上,據說已經賣到樓蘭一個行腳商人了。”念秋說着眼淚滴下來。
雪靜心裡不是滋味,可是,那也不能埋怨黃書太心狠,當初太后一定要黃書太納嬪妃,黃書太可是在朝堂上廢黜了六宮的,於是殺一儆百,沒想到間接導致了念秋娘親的悲劇,這也是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誰能知道念秋的父親和她的嫡母竟然是如此捧高踩低的勢利眼呢,就如《紅樓夢》上鴛鴦罵她嫂子的話“看人家都當小老婆,你們羨慕了,巴望着我也當小老婆,得勢了你們一家都作威作福,都是小老婆了,不得勢你們就王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當初念秋的父親估計也是奔着皇家小老婆的名頭來的,沒想到卻做了老太后的大丫環,而且還是那種吃素唸佛,不許放出去的那種,爲此,皇上還罷了他的官,估計他“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把這股子邪火都發泄到念秋的孃親身上了,只是可惜了那個繡娘,好好地女孩子家又有一技之長,幹嘛非得給人家做妾!
雪靜沉吟着,看着念秋雖是強忍着,卻一副悲傷難
抑的模樣,惻隱之心大發,她安慰道:“樓蘭比起美利奴也不算遠,如今又有皇家快道,當天騎馬打個來回還勉強可以,等我們回去了,我讓人細細查訪,總會讓你們母女團聚。”
“謝謝皇后娘娘!”念秋一聽,眼裡亮晶晶的,噙着淚卻閃出了狂喜,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頭,“奴婢謝謝娘娘大恩!”
雪靜扶了她起來,看到她的額頭都碰紅了,不由笑道:“這沒什麼,咱們大漢皇家以慈孝治國,你們四個服侍了太后一場,已經蹉跎了青春,再讓你們骨肉分離,我們皇家也於心不忍。”
念秋感恩戴德,要說剛纔初來是有幾分猶豫,如今皇后娘娘答應給她找孃親了,她恨不得多爲皇后做點事情。她站起身懇切道:“娘娘,奴婢實在是覺得那個翩翩郡主不是安分的主兒,所以纔來提醒娘娘,雖說郡主的孃親秦國公夫人是娘娘的嫡親姐姐,可是秦國公他們來海外已久,勢力肯定很大,俗語道‘財帛動人心’,奴婢可聽說美利奴這裡有金礦呢!”
雪靜心裡一動,這個猜疑她知道皇帝早就有,美利奴的金礦是三年前發現的,秦穹倒是不藏私,規規矩矩按月彙報金礦的出產,可是皇帝是誰,隔着海的美利奴,一個擁有金礦、擁有軍隊的秦穹,真的想擁兵自重,皇帝是一點法子都沒有,所以,黃書太一是想偷懶出來走走,二是想來瞧瞧秦穹究竟是怎麼想的,這幾日說是去下棋喝酒賽馬什麼的,其實是去試探,這個黃書太實在是大漢第一腹黑男啊!
她看着念秋,這個老姑娘看樣子普通,心思卻如此縝密,雪藏在西山尼姑庵十幾年真是可惜了!她笑道:“念秋真聰明!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們後宮所能置喙的,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能爲我着想,爲大漢着想,那個翩翩我看着也彆扭,只是礙於外甥女的面子不好直說罷了,你倒是告訴我,她怎麼又不軌的行爲?”
念秋受了誇獎,臉蛋興奮得通紅,她笑道:“小郡主畢竟年輕,她自以爲聰明,沒想到奴婢四個都是服侍太后的老人了,西山尼姑庵那些先帝的嬪妃們就是在尼姑庵裡也勾心鬥角的,奴婢們早就見識過了,她的那些小小的伎倆在奴婢的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何況思春那個丫頭前幾日在來的船上昏了頭,做出丟人現眼的事情,我們幾個都罵她了,她如今還訕訕的呢!小郡主倒是和她走得近!”
雪靜心下明瞭,看着念秋不動聲色地迴護思春,就知道這個姑娘也是重情義的,不由笑道:“我看你的手藝不錯,你也知道我的孃家文家的成衣鋪遍及大江南北,如今在美利奴卻是因爲我姐姐不善於打理這些,你瞧,這兒的衣裳不倫不類的,要是我孃親見了,估計有的說了。”
念秋看着那衫子的古怪樣式也笑了,她本來就沒打算送給皇后娘娘,皇家的衣裳歷來由文家鋪子專門製作,肯定也瞧不上自己的手藝,只是借這個由頭來告密而已。
雪靜話題一轉,“我打算在美利奴設個大漢的成衣鋪,我看你的針線不錯,你們四個誰的針線還好?可以一起過來幫着我開鋪面,放心,我不會虧待了你們幾個,這是皇家的成衣鋪嗎!”
念秋一喜,本來就覺得自己年歲已大,嫁人生子成了奢望,能有銀錢傍身也不錯,如今能有這個機會留在這裡開衣裳鋪也不錯,畢竟是爲皇家出力,面子裡子屆時都有了。可是想想這裡遠離中原,自己的孃親還生死未卜,她的眼睛裡又蒙上了陰影。
雪靜哪裡不知道她想什麼,笑道:“我回去就讓人查訪你孃親的下落。倘若找到了人,就給你送回美利奴來,你安心即可!”
念秋大喜,要不是雪靜扶住她,估計又要磕頭了。雪靜笑道:“你無需這樣,既然忠心於我,我定然不會虧待你的。”念秋重重地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