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風吹起來有些寒意,今天是初幾?隔着高高的小窗戶看去月亮如鉤掛在天際,只穿着短袖夏衫的胡四抱着胳膊坐在柴房的乾草窩裡。柴房只有他一個,綁繩已經讓大爺開恩解開了,他覺得大爺只要沒有真憑實據,只要他咬着牙不說,也就沒事了。只是這幾天清湯寡水的讓他很想念於紅梅捯飭的豬下水。
起風了,外邊的樹葉沙沙響。一朵烏雲也遮住了天際的如鉤月牙兒,看來是要變天了。風聲裡吹過了幾聲貓叫,隱隱約約有女人的哭聲,他心裡一緊,難道是春惠,她——胡四有些心煩意亂,好像有叫罵的聲音,有哭泣求饒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如夢如幻,有一陣風吹過來,外邊的樹葉被風吹得更響了,他瑟縮了一下,冷哪!才八月的天氣,就這麼冷了。這時候柴房的木門忽的一下輕輕地開了,發出“吱呀”的一聲,他嚇了一跳,難道沒鎖嗎?他心裡一陣子狂喜,天助我也!忙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腳,準備潛逃,這時候,外面飄飄忽忽進來一個白影子,他嚇了一跳。只見那個白影子邊飄忽邊嗚咽:“胡四,你好狠的心哪!”
胡四愣住了,這是誰?春惠?怎麼大半夜的穿一身白衣?還披頭散髮?
胡四哆哆嗦嗦地問:“你,你是何人?”
那個白影子哭道:“狠心短命的,奴家纔剛嚥氣,你就把奴家拋擲腦後了!奴家死得好慘哪,還有肚子裡已成型的男胎呢!“說着嗚嗚咽咽哭得更厲害了。
胡四的身上的汗毛直豎,頭皮也要炸了,什麼,春惠死了?難道剛纔那打罵聲、那求饒聲,天哪!他聽說剛嚥氣的人魂兒還在,不由嚇得跌坐到地上,“春惠,又不是我胡四害的你的性命,你來找我做什麼?”
那個嗚咽的白影子含混不清道:“黑白無常來拘奴家的魂了,就在外邊,奴家惦念你,特來一別,你看,兩位神差在院子裡哪!”
藉着昏暗不明的月光,胡四壯起膽子向門外一瞥,果然門外聳立着兩個影子,一黑一白的,有些恐怖!他抖抖索索道:“那你快走吧!”
白影子哭道:“奴家趕着去投胎,卻因爲不是好死不能正常地輪迴,問過兩位神差大哥才知道,到了閻羅殿犯了通姦的婦人是要下油鍋炸的,必須拖着姦夫也去,你隨奴家來吧!”說完伸着長長地白袖子,袖管上還有斑斑的血跡,胡四嚇得戰戰兢兢,覺得下腹一陣熱流涌出,尿溼褲子了。
胡四立馬跪下磕頭:“春惠姨娘,是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咱們的孩子,我不該和你苟且貪歡,而且還起了壞心,想着毒死大爺,咱們就可以成雙成對了,是胡四對不住你!你放過我吧!”說完磕頭磕得地“砰砰”響。
白影子哭道:“可是閻羅殿上是要說着前因後果的,奴家再也不敢說謊的,否則會給小鬼拔去了舌頭。”
胡四冷汗涔涔下,大聲求饒道:“我全部說了,是我送姨娘回來的路上起了壞心,是我那日陪着姨娘去閒逛,是我正月十五夜裡和姨娘在小跨院裡有了夫妻之實,是我趁着給大爺買藥的當口下的砒霜,是我那日在大槐樹那裡見的姨娘!不過我並不想害姨娘啊,你忘記了,我還說你別給那個廢物的大爺煎藥呢!”
胡四跪在地上邊磕頭邊說,外邊的黑無常進來遞過來一個狀子似的紙,甕聲甕氣地問道:“你所說的都是實話?”
胡四看到黑無常進來嚇得丟了半條命,一個勁地喊着:“神差爺爺小人說的都是真的。
”
黑無常道:“那就在狀紙上畫押具名,摁指印,否則勢必帶你去陰間走一趟!”
胡四諾諾連身,接着昏黃的月光,按上了自己的指印。然後俯下身子一個勁地叩頭不止。
突然,他覺得風聲靜下來了,擡頭一看那個白影子沒有了,院子裡突然亮了起來,剛纔那些是夢嗎?可是柴房的門還是開着的。幾個人舉着燈籠涌了進來,大爺大奶奶、老太太、老太爺以及二爺二奶奶,怎麼文家的主人都來了?,後面的人影影綽綽的,他好像又見到春惠了。可不是嘛?春惠被兩個婆子架着,嘴裡堵着毛巾。怎麼可能?春惠不是被黑白無常索命去了嗎?他覺得迷糊。
大爺文興怒氣衝衝,一個箭步衝過來將仍舊跪在地上的胡四猛踹了一個窩心腳,胡四覺得心口一疼,一口腥甜涌上喉嚨,“噗”的一聲,他禁不住吐了一大口血。
文興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怨毒、憤懣。
“給那個賤人鬆開,看她有什麼可說的!”文興吩咐後面的婆子。
婆子依言放開了春惠,並把她口裡的毛巾取下。
春惠也顧不得肚子裡的孩子了,匍匐在地,跪爬到文興跟前保住了文興的雙腿:“大爺饒命!胡四他是污衊奴婢的,奴婢從來沒有與他有任何關係!”說着又開始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的都沾了文興的長衫下襬了。
文興嫌惡地看着她:“剛纔你不是都看到?聽到了?還敢狡辯!你個賤人!”說着就掙脫開她的求饒,恨不得當場踹死她。
胡四如今也顧不得什麼春惠、什麼孩子了,他頭腦昏昏沉沉,卻直覺春惠一定是將罪過都推到自己的頭上,於是他爬過去對着老太爺磕頭:“老爺饒命。實在是春惠姨娘勾引了奴才,是春惠姨娘說生下奴才的孩子就可以得到文家一半傢俬的!”
春惠聽到這話,如蛇蠍般盯着胡四,胡四看到這陰鷙的眼睛,打了個冷戰。
老太爺看着地上這對姦夫yin婦互相攀咬,並不言語。
文興大喝一聲:“夠了!”向後招一招手,一身黑衣打扮的人將口供呈上,胡四抖了一下,黑無常?!那人在燈影裡回頭鄙夷地看了胡四一眼,胡四幾乎暈過去,是那個凶神惡煞的陳乙,二爺的保鏢之一,他下意識地向二爺身後望去,果然,一身白衣的就是那個陳甲!栽了!他哀嘆了一聲,也沒有力氣和春惠攀咬了,任憑瘋狂的春惠伸出長長的指甲抓破他的臉。
呈上來的口供對於胡四剛纔所說的話一字不漏都記下了,連胡四的指印也清晰地很。老太爺看看交給文興。文興也懶得看,直接吩咐小廝,“天一亮就拿了我的名帖到鄭知縣那裡去!年年打雁,今年卻險被雁啄瞎了眼!”說完一甩袖子就折身回去了。馬氏連忙跟了出去。
老太爺吩咐將胡四和春惠分別關押看管,兩個婆子費了老大的勁兒纔將瘋狂的春惠從胡四身上掰下來,春惠已經如同水蛭化身的女人了,手上、嘴上都鮮血淋漓,胡四的臉上頭上全是血跡,慘不忍睹了,二人在燈下看已經很可怖了,更何況是月黑風高夜!
兩個婆子架着春惠走了,不理她嘴裡惡狠狠的詛咒,兩個健僕把胡四用繩子捆綁結實扔在了柴房裡,鎖上了門,門外一邊一個虎視眈眈地看守着。
文旺和喬翠陪着老太太和老爺子回房。
荔枝過來回稟喬翠:“二奶奶,剛纔桂圓去洗臉了,聰少爺和綾小姐都和冬少
爺一起在咱們院子裡,春苗陪着他們呢!”
喬翠笑道:“我知道了,吩咐桂圓明天去櫃上領三十兩銀子,她立了大功了!”不經意看到那一黑一白也笑道:“你二位趕緊換了衣服去,別唬着老太太,明兒個也去櫃上支取賞銀。”
陳甲笑嘻嘻地應諾,陳乙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老太太笑道:“今晚上下人都有賞,特別是老二媳婦的丫頭,明天都去賬上支取!”衆人大喜,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笑道:“都散了吧,一晚上裝神弄鬼的,唬得我心驚肉跳的,老二媳婦啊,你去安排一下吧也歇息吧,爲了這起狐狸,你們也忙得暈頭轉向的!”
文旺和喬翠到底是把老太爺老太太送回上房纔回了自己的小院。路上荔枝笑道:“二奶奶你怎麼能想到這樣的好計?把那個胡四給詐懵了,估計他現在還雲裡霧裡呢!”
喬翠道:“胡四也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可惜了那個春惠了!”
荔枝撇嘴,“有什麼好可惜的,不過是個不要臉的女人罷了!我聽得薄荷姐姐說,她以前還妄圖勾引……”突然她看到文旺在前面走着就住了嘴。
“呵呵,你這個鬼靈精,該讓你扮演那女鬼!免得桂圓忸怩!”喬翠接過了話茬。
荔枝一笑:“奴婢可不行,二奶奶你也說過,桂圓長得小巧玲瓏的,和那個春惠體型背影有些相像,桂圓因此還不高興了呢,拿她和那賤女人比。”
“放心!那個守財奴,明天領到了銀子就樂得找不到東南西北了,哪裡還想起這些來。”喬翠快意地大笑。
前面的文旺回頭說:“剛開始的那些叫罵聲、哭聲是誰弄得,那麼逼真!”
荔枝道:“大奶奶也是功不可沒,她讓那個玉平還有茉莉雙喜搗鼓出來的,那個玉平善於唱崑曲,裝哭裝笑的都拿手!”
“哦!”文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喬翠道:“我覺得那個玉平也是深恨春惠的,如果此事查不清,勢必牽累玉平吃官司,她倒是聰明!”
“那些後院子裡的女人那個不聰明呢!”文旺嘆息了一聲,想起了幼時的那個丁姨娘,不知後來怎麼回事銷聲匿跡了,看來也是屬於春惠之流吧,
喬翠聽出了弦外之音,她笑吟吟地挨近文旺笑道:“二爺說我也是後院子裡的一個了!嗯?”
文旺看着喬翠的如花笑靨,不由警鈴大響,他已經感覺到喬翠的一隻手已經搭到他的後腰了,乖乖!這就埋伏上了。於是他立馬很狗腿地說:“我說得那些女人自然不包括你,你是誰啊!是我文旺明媒正娶的夫人,是與我‘結髮共枕蓆,恩愛兩不移’的好妻子,怎麼能和那些泥豬癩狗放在一起比呢!”
喬翠哈哈大笑,放到他後腰的那隻手也撤離了,她伸手拍拍文旺的肩,“我家二爺也聰明!”文旺長舒了一口氣,禁不住笑了,後面的荔枝看到了二爺二奶奶的趣事,忍笑忍得那個辛苦啊!喬翠不經意一回頭看到荔枝低着頭劇烈地抖動雙肩,連擎在手中的燈籠也微微顫抖,就知道她在竊笑,很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想笑就笑吧,不要憋出內傷!”。數步之外的陳甲聽到這話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第一個笑出了聲,荔枝擡起憋得通紅的臉怒視他,也忍不住笑了,然後整個隊伍都笑得前仰後合。秋夜裡雖然清冷,而這個打着燈籠的小小隊伍裡瀰漫着的是溫馨和甜蜜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