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平心裡忿忿不平,不就是個童養媳嗎?仗着相公寵愛,公婆疼愛就無法無天了,也就是大夫人懦弱無能,倘若是我玉平是大爺的正室夫人,我非得把這個童養媳治得服服帖帖的。她心裡雖如此想,臉上卻帶出謙恭的笑容來。口裡說道:“二奶奶說的是,本來奴家也力不從心的,如今二奶奶來了,奴家正好可以回去伺候大爺了。”說着她就想溜回家去向文興面前告狀,想想老二夫妻如此霸着鋪子不放手,只這一點大爺就夠上火的了。
喬翠看出了玉平的不甘,雖然她臉上笑嘻嘻的,手裡的絹帕擰成了麻花,可見她心裡有多麼不甘心,若讓這個女人回去,去文興的耳朵邊嚼舌一番,不知會弄出多少是非來,於是喬翠笑道:“玉平等等!”
玉平本來已經轉身要走,一聽得喬翠喊她,心裡一喜,看來這個童養媳也是有個怕懼的,就不相信家裡的這些銀錢生意他們夫妻能一手遮天,這樣想着不由轉過身來,笑道:“二奶奶還有什麼吩咐?”
喬翠笑道:“我來的時候,大嫂囑咐了我,說大哥的幾個屋裡人在這邊忙着,讓我多照應着點,我想你那次分派活計時,你卻是如我一般不擅長女紅的,不如你管着咱們這個鋪子裡的貨源,你又會寫又會算的,咱們這邊賬上薄荷她們也忙不過來,你管着每日裡的應用的綢緞布料,你覺得如何?”
玉平一呆,這個貨源是板上釘釘子的事情,一絲半點多不得也少不得,而且大部分是從文家老舅那邊供貨的,裡面肯定沒有油水可撈,她正想着推櫃,卻聽得喬翠笑道:“我本來看中了大嫂身邊的春苗,也是個有算計的,可是大嫂捨不得給我,只有麻煩玉平你了,老舅那邊是親戚,卻也是親戚明算賬的,要不然,老太太和老舅面上都不好看,若做得好,老舅說不定會在老太太面前美言你幾句呢!”
玉平初時聽到要用春苗那個賤婢,心裡老大的不受用,後來聽說可以藉此拉近和老舅、老太太的關係,不由在心裡盤算了幾個來回,想着這樣也好,起碼自己能在鋪子裡站穩了腳跟,以後等熟悉了,說不定能撈出一些油水來,誰家的賬目會這麼清楚呢!她心裡一喜,面上帶出笑來:“多謝二奶奶的,奴家別的不敢說,卻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想當初在倚翠樓時……”她看着喬翠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立馬住了嘴,醒悟到自己失言了,妓院出身是她的污點,她還不如二奶奶這個童養媳呢!人家只是窮,父母都死了無奈才嫁到文家做童養媳的,她卻是出賣青春與身體的風塵女子,下賤了不知幾個檔次,今天自己卻說了出來,還沾沾自喜的,她恨不得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喬翠卻不以爲意笑道:“玉平能寫會算是好事,茉莉她們幾個卻是不認字的,你去那邊看看貨源吧,我去瞧瞧茉莉幾個縫得怎麼樣了。”
說完就折身去了廂房,留下玉平一個人在那裡尷尬不已。半晌,玉平下死勁地啐了自己一口:“多嘴爛舌的,不說倚翠樓會死啊!”她狠狠地回身去了供貨那邊,沒留意房裡掃地的兩個小丫頭低頭悶笑着,二人的肩頭劇烈聳動。
不提玉平賭着氣去供貨那邊算賬去,單說喬翠去了廂房那裡看着茉莉和碧文、蘭香正
忙得熱火朝天。茉莉的女紅好,縫邊收尾的都是由她來做的。哪裡做的不精緻,也是由她來改。蘭香的蘇繡水平相當好,由她來做那些裝飾性的活計恰恰好。碧文很細心,每件衣服的暗記由她來檢查,卻也是不錯的。喬翠看着她們三個人帶着幾個手巧的丫鬟婆子忙碌着,也覺得高興,沒有打擾她們,轉了一圈就出去了。
喬翠到鋪子裡轉了一圈,實在沒什麼可乾的,本來鋪子老早就交給薄荷夫婦打理了,只是玉平來了,不太安分,她來鎮壓一下而已,如今看來,玉平也怕惹禍,倒是安分了,她想了想,好久沒有出去轉轉了,於是帶着荔枝出去看看集市上的人來人往,買了幾個泥巴小車、小豬之類的玩具,等孩子們放了學,見了又會愛不釋手。遠遠看到肉攤那邊胡屠戶在賣力地吆喝:“新鮮的豬肉啊!便宜啦!”她看了看,依稀看到一個肥碩的夫人在那邊陪着笑臉在收錢,她沒有再往前去,怕臊了於紅梅,畢竟她曾是文興的妾。
她和荔枝又看往另一邊的首飾攤子,正仔細挑着一個碧綠的簪子,荔枝瞧瞧碰碰她的胳膊肘:“二奶奶快瞧,那不是大爺嗎?”
喬翠擡頭,恰好看到文興走到了肉攤子那邊,不知和胡屠戶兩口子說些什麼,只看到胡屠戶打躬作揖的,好不恭敬的模樣,她低下了頭繼續挑簪子,悄聲對荔枝說:“管他們做什麼?盡是惹禍的根苗,離得他們遠點,免得染了一身的臊。”
荔枝抿嘴笑了笑,不再說話。
喬翠買完零碎東西就和荔枝回家去了。
那邊文興卻在肉攤子那邊說得興高采烈。
原來文興自從那日見了於紅梅之後心裡若有所失,想起了過往的許多事情,看着於紅梅如今髒污狼狽的模樣再想想她當初跟在自己身邊的齊整風姿,心裡感慨萬千,那日將自己身上所有的散碎銀子一股腦地給了她,心裡就是覺得於她心裡有歉疚,怎麼說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是?他美滋滋的想着,早把當初自己惱羞成怒絕情攆人的事情忘得一點不剩了。
今天他突然想起於紅梅來了,興致所到,就漫步來到了集市上,看到胡屠戶忙着吆喝,於紅梅在那裡陪着笑臉收銀子,稱豬肉,他心裡有莫名的優越感,於是就走過去,讓胡屠戶一會兒給家裡送十斤豬肉過去,反正一家老老小小也要吃不是?藉機打量了一下於紅梅,卻發現她身上雖然穿着絳紅的新衫子,卻是被撕破了一些,可能是勞作是劃破的,不由想着這個女人嫁給什麼人就過什麼樣的日子,當初於紅梅跟着自己時,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每日裡描眉畫眼的,新衣盡着穿,飯食挑剔着吃的,如今看她癡肥的樣子,估計也和餵豬差不多。文興嫌棄得撇撇嘴。
胡屠戶得了這麼一大宗生意高興得不得了,自己還惦記着集市上的生意,對着文興點頭哈腰,陪着笑臉道:“大爺請放心,我一會兒就讓渾家收拾乾淨了送過去,保證不會誤了府上的中飯。”然後轉身對着於紅梅豎眉喝道:“沒眼色的,大爺照顧咱們的生意,也不給大爺請安,越來越蠢笨了!”
於紅梅早就看着文興邊在那邊東拉西扯邊用眼睛覷着自己,自己有些自慚形穢,本來不想上前來的,這
個死鬼卻如此叱罵,不由紅了臉,走上前來低着頭道:“奴家給大爺請安,一會兒奴家就把豬肉送過去,不敢延遲的!”
文興看着她羞答答的模樣依稀有幾分往日的風采,倘若忽略了那髒污的衣裙的亂糟糟的髮髻的話。不由笑道:“免禮!今早送來,廚房裡如今是雙喜掌管着,你們也是老熟人了!”說完,故作瀟灑地轉身而去,手裡還揮着一張水墨畫的紙扇子。於紅梅心裡大罵,啊,呸!這麼冷了還裝模作樣地扇扇子,充什麼假斯文,凍不死你!
於紅梅雖是心裡大罵,卻也手腳麻利地把豬肉收拾乾淨,裝進了柳條揹簍,揹着去了文家。
門口的小廝問她,她說奉了大爺的命來送豬肉的,早有一個小丫頭向她招手道:“你就是胡屠戶的婆娘吧,大爺說你送來,廚房裡在等着用呢,你跟我來!”三年沒來,文家的變化卻不大,房屋還是舊日的樣子,只是家裡來回的僕婦丫鬟許多都是生面孔了。跟着那個小丫頭來到了廚房,果然雙喜和一個面生的丫頭在那裡等着呢,三年沒見,雙喜還是老樣子,粗粗笨笨的,如今竟然混到了廚娘的份上,可見也沒有多少出息,於紅梅腹誹着,臉上卻堆起了笑容:“見過姨娘!”她躬下了身子。
霎時四周一片死靜,除了油鍋吱吱啦啦的聲音,那鍋鏟的動靜也停下來了。她納悶地擡起頭卻看到雙喜幾乎噴火的眼睛。
“你喊誰姨娘呢?文家除了沉塘的那個娼婦,誰還是姨娘?”雙喜對着於紅梅大吼。
“這——”於紅梅有些發懵,雙喜和自己是同一年擡的姨娘,她記得清楚着呢!不過雙喜始終不得寵,也難怪,那麼粗粗笨笨的樣子,也就是因爲她的廚藝不錯,所以大爺沒有把她和那個棄婦丟到了一塊兒,當初由通房丫頭升格爲姨娘,雙喜她高興着呢,怎麼如今不讓喊了,難道大爺已經不要她了?於紅梅這樣想着不由有些幸災樂禍。
旁邊引她進來的那個丫頭不知道於紅梅的底細,以爲她觸怒了大爺的妾,就趕緊低聲道:“如今不興喊這個了,你只喊姑娘吧,我們大夥都這樣喊的。”
於紅梅心道:“姑娘?早就不是姑娘了,怎麼這麼個喊法?怪哉!”她趕緊笑道:“是奴家喊錯了,姑娘,雙喜姑娘,這是大爺在集市上要的豬肉,整整十斤,我背進來了,姑娘看看吧!”說着趕緊放下了柳條揹簍,從裡面拿出新鮮的豬肉來給雙喜看。
雙喜臉上的慍色稍稍平復,她仔細查看了一番道:“還湊合,我這裡收下了,大爺可曾兌付了銀子?”
於紅梅陪笑:“不曾,大爺說來府上兌銀子就成。”
“嗯!你去賬房吧,去那裡領了十斤豬肉的銀子吧。愛桔,你去和大奶奶說一聲,就說集市上胡屠戶的娘子來送肉了,讓大奶奶也知曉。”雙喜笑着對愛桔道。
愛桔覺得奇怪,往日有人有來廚房送米麪,送蔬菜的,雙喜姐姐從來不曾回稟過大夫人,怎麼今天這麼反常?她納悶地看了雙喜一眼,雙喜卻笑着催促她快去,愛桔她們幾個通房丫頭卻是不認識於紅梅的,雖然同侍奉一個男主人,時間上卻是錯過了,所以,愛桔儘管覺得納悶卻向馬氏回稟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