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頭是個偏遠的小村子，莊子裡有一家獵戶，叫做烏進孝，他娶的妻子嚴氏卻多年沒有生養，普通的獵戶也無餘錢去納妾，正巧村裡一個老秀才和文家村有些關聯，所以十五年前的秋夜，給他們夫妻抱來一個瘦弱如小貓的女嬰。
這個女孩如此孱弱，烏進孝夫妻自以爲養不活了，但是，多年無出，見到孩子總算是看到了希望。幸好烏進孝進山打獵打到了一隻剛下崽的狍子，他將狍子帶回家，嚴氏正愁着無法養活孩子，於是將狍子好好包紮好傷口，用狍子的奶水來爲女嬰，結果女嬰竟然存活下來了。夫妻二人喜滋滋地向村裡那個老秀才去討個名字，老秀才引經據典了半日，說出了一個名字——烏燕青。
“啊！烏眼青？”嚴氏大吃一驚，再看看睡在襁褓裡的女嬰，“眼睛上沒有黑痣胎記啥的，怎麼取這麼個怪名字？”
老秀才對嚴氏的話嗤之以鼻：“婦道人家懂什麼？烏大，你來說這個名字好不好？”
“這——”烏進孝也覺得渾家嚴氏說得有理，好好的女兒家取的什麼名？烏眼青，是烏雞啊！他憨厚地撓撓後腦勺，裝作斯文的樣子向老秀才行了一個禮：“請問老先生，可有什麼講頭？”
老秀才捻着頜下幾根鬍鬚搖頭晃腦：“烏是你的姓，燕是你渾家嚴氏的諧音，這青字嗎，”老秀才想了一想，指向女嬰那黑魆魆的胎髮，“青發如絲，看來將來也必定是個美人胚子。”
烏進孝夫妻二人聽了大喜，給老秀才留下了兩隻山雞作爲謝禮。
也許老秀才真的說準了，一轉眼十五年過去了，這個烏燕青果然生的眉清目秀，更有一頭烏壓壓的好頭髮。出落得亭亭玉立，是黑山頭的一朵花，烏進孝已經從屋後窗子下邊揍過幾個無賴了，都看上了烏燕青的嬌俏樣子。烏進孝夫妻又喜又愁，喜的是女兒長大成人，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愁的是黑山頭也就是十幾戶人家，難得有合適的後生崽能配得上自家的女兒。鄰村的一個土財主倒是看上了烏燕青的美色，提出要買去做小老婆，給烏進孝拿着獵刀追了出去。何況夫妻二人最近也看着女兒是個心氣高的主兒，看不上泥腿子出身的佃戶、拿槍弄刀的獵戶，以後嫁個合適的人家還真不容易呢！
這一天，里正李四拿來了一張佈告，喜滋滋地對烏進孝道：“烏大，你家閨女的造化來了，這不皇上選妃呢，就憑烏燕青的長相身段，進宮當個娘娘綽綽有餘！”
烏進孝嚇了一跳，忙對里正道：“四爺，你老人家休要開玩笑，皇家選娘娘，選到了咱們村？”
李四道：“可不是嘛，佈告我都拿來了，你瞧，上面寫着呢！”
烏進孝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張佈告尷尬笑道：“四爺，小的不識字的，這佈告認得我，我不認得它，麻煩四爺給小的讀一讀唄！”
“咳！我忘記這個了！”李四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烏進孝兩口子加上烏燕青都豎着耳朵聽着卻沒下文了。
李四尷尬一笑：“我識字也不多，得了，咱們去找老秀才吧，這些咬文嚼字的行當，他在行！”
於是里正李四領着烏進孝一家又來到了老秀才家。
老秀才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呢，見進來一羣人，不由問道：“何事？”
李四道：“秀
才，你給烏大念念這個佈告，是上頭給的，我只聽說是皇上要選娘娘了，是這回事吧！”
老秀才接過佈告搖頭晃腦念起來，什麼“之乎者也”令其餘四人一頭霧水。
老秀才口乾舌燥地念完，卻見四人一臉茫然，不由怒道：“朽木不可雕也！”
烏燕青機靈，忙到屋子裡給老秀才端來了一杯水，老秀才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纔看了烏燕青一眼道：“這姑娘出落得越發好看了，倒是符合聖上海選的要求。”
烏進孝陪笑道：“麻煩老先生給解釋一下，我們都是粗人，你老人家剛纔這麼一念，我們雲山霧罩的。”
老秀才笑道：“給聖上擬旨的肯定是榜眼探花之流的人物，他們的措辭，你們這等愚民肯定是聽不懂了！”
烏進孝連連點頭：“是是是！你老人家說的對！”
李四卻不高興了，他覺得自己雖識字不多，卻也是個體面人，不由面上微怒。
老秀才卻不看這些，笑道：“這個聖旨上說呀，皇上跟前的太子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了，選天下的美女做太子妃呢！”
“太子飛是做什麼的？”嚴氏覺得奇怪，“會飛？”
“哈哈！愚婦！”老秀才哈哈大笑，“不是會飛的，是給太子當老婆。”
“哦，那就是將來的皇后娘娘了？”里正李四說道。
“可不是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秀才道。
烏燕青眼睛閃閃發光，“秀才爺爺，是真的嗎？我也能去？”
老秀才看看烏燕青道：“論模樣你是不錯的，可是你不識字啊，恐怕當不了太子妃，不過太子身邊還有良娣、側妃等人選，說不得能成呢，也不錯呢！”
“什麼量地測肥的？”烏進孝道，“皇家也種地？”
“唉！”老秀才扶額而嘆，“不讀書的後果啊，啥也不懂！這個良娣、側妃可不是種地撒肥料的，是——”老秀才想着怎麼和他們解釋，腦袋一靈光想起了鄰村的那個土財主，“就像鄰村那個土財主，打個比方吧，財主婆就是太子妃，那二小老婆、三小老婆就是良娣和側妃！”
“啊？弄了半天還是給人家當小啊！我們燕青可不幹！“說着嚴氏就拉着烏燕青走，烏燕青卻紋絲不動。
“唉！皇宮裡的嬪妃不都是皇帝的小老婆嗎？那裡那麼多高官，還巴結着把女兒往宮裡送，爲啥？不就是爲了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插金戴銀唄！”老秀才搖搖頭。
里正笑道：“咱們村裡也讓報名參選，我就覺得烏燕青合適，所以一得了佈告就拿給你們家來，怎麼？你們可商量好了，萬一真給選中了，烏大，你可就是皇上的親家了！”
烏進孝搖頭：“與人做妾什麼意思？我的女兒生得體面，自然以後嫁個好人家去當正室娘子，我聽得那個土財主家裡大婆子兇狠着哩，把那個小三老婆揍得鼻青臉腫的，他當初帶着茶葉點心來娶我家閨女當小四老婆，都給我拿着刀攆了出去。我想，那皇家的兒媳婦，咱們也別指望。”
嚴氏也點頭。
烏燕青卻不樂意了：“爹，娘，女兒想報名參選，我在這個黑山頭也待夠了。出去見見世面也好，況且就是選不中，說不準有其他機會呢！”她說着俏臉一紅。
烏進孝夫妻沒明
白過來，里正卻拍着大腿一笑：“果然是山外來的孩子，想法就與你爹孃不同！”
烏進孝夫妻的臉色立馬變了。孩子不是親生的，村裡的人都知道，但民風厚道，沒有人去戳破，如今里正說破了，他們夫妻緊張極了，都齊齊看向烏燕青。
烏燕青卻沒留心，在向老秀才問佈告上還有什麼內容。
里正自悔失言，看烏燕青沒留心，才長出了一口氣道：“你家閨女的意思是哪怕選不中太子妃、良娣、側妃啥的，萬一給那些高官們看中，帶了回去做兒媳婦，不也是一樁美事？那真是烏鴉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唔！”烏進孝似懂非懂，嚴氏卻道：“那還能回來見我們老兩口嗎？”
里正想快點回去回覆上司，不耐煩道：“自然是能的，那些皇后不也有孃家嗎？你們到底是樂不樂意？不樂意我就去老林家了，他家的閨女多，那幾個小的也是不錯的。”說着準備捲了佈告走人。
烏進孝夫妻有些猶豫，烏燕青卻是拉着了里正的袖子：“四爺，我去，報上我的名吧！”
“唉——你這孩子！”烏進孝想攔，想了想卻住嘴了，他看到了女兒渴求的目光。
嚴氏也嘆息了一聲，道：“女大不中留，她喜歡去就讓她去吧！”
於是里正李四喜滋滋地報上了烏燕青的名字，順便從烏進孝家拿走了一隻野雞。
是夜，當女兒睡了之後，兩夫妻商量此事。
嚴氏道：“我看着燕青這兩年有些心思了，不會是想婆家了吧，按說十五歲也不小了，咱們早該給她訂門親事纔是，她要是真給選走了，咱們夫妻依靠誰啊，這畢竟是咱們一點點養大抱大的，眼珠子似的疼着，你說這一離開，我心裡還很是不滋味呢！”說着語氣哽咽起來。
烏進孝道：“我今天看咱閨女那個光景，是鐵了心要參選的，要是不讓她去，她大了。心也野了，真跟着後生私奔了，做出羞恥的事情來就麻煩了！”
“胡說八道！哪有這樣說自己女兒的？”嚴氏不高興了。
“你別說，我覺得燕青這孩子心高氣傲，咱們這個小山村養不住她！你忘記她的出身了？”烏進孝道。
“出身怎麼了，不就是個不受寵的小老婆的孩子嗎？”嚴氏滿不在乎，“鄰村土財主小老婆的孩子有好幾個也還是不錯的，不和他們那個老色鬼爹一般的。”
“不一樣啊！”烏進孝嘆息，“我可是給老秀才送高粱酒時，老秀才醉醺醺地說起，好像她那個娘不太安分，給大戶人家做小老婆還偷漢子，給抓住沉塘了呢！”
“啊！”嚴氏八卦心思起來了，“快說說，怎麼回事？”
“你呀！愛嚼舌頭根子的婆娘！”烏進孝低聲笑道，“老秀才就說了這麼多，事後我再問他，他抵死不認賬。我也沒轍。”
“哼！死鬼，聽風就是雨的！”嚴氏笑着罵了一句熄了燈。
夫妻兩個說着，不提防隔壁房裡的女兒烏燕青根本就沒睡着，正暢想着自己美好的未來呢！聽得父母在隔壁喁喁細語。起初她不留意，後來聽得父母說起自己的身世來，才豎起耳朵來聽，聽到自己竟然有如此齷齪的身世，不由呆住了，再細想村裡那些無賴那猥褻的眼神，不由悲從中來，更加堅定了自己要離開這個黑山頭的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