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 是莫蘭來到這裡的七個年頭,也是莫蘭下山的第四個年頭。
這一年的京師的茶館、酒樓還是如往年一樣流傳着某些類似於神話般的談資。
京師第一酒樓的“傾城酒樓”的大堂中,一個桌子上坐着三個人, 兩個大人、一個小孩, 一旁隨立着兩個小侍。
兩個大人, 一男一女。
男子似松柏一樣挺直着脊背, 整個人如溫玉一般, 通身貴氣,尤其是那雙不語卻含笑的眼睛正溫柔地看着小女孩,更是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而女子似是一臉病容, 臉色蒼白,整個人卻透着一種沉穩和讓人安心的氣質。
她摸了默自己的額角, 微微嘆了口氣, 這面具還真不好用, 看來得將這面具往吉祥的藥水裡泡一泡或者讓師傅再給自己兩張“鬼面”。哎,看來還是前者可行一些。女子用手探了探手腕上的銅錢, 眯着眼睛笑。
一個綠衣小侍微笑着對着看着三歲大小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說:“小主子,你再用點吃食可好?”
“不要。”小女孩看着小侍夾到碗裡的菜,嘴巴一撇,頭一扭,彆扭地說。我說不吃, 就不吃。小女孩嘴裡不停地嘀咕着, 雖然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同桌的高大男子眼裡一抹溫柔的笑意, 他搖搖頭, 無奈地說:“寶寶, 爲何不吃?”
而一旁的女子翻了個白眼,這不是顯而易見地在撒嬌, 在撒氣麼,可是她又不敢對着男子翻白眼,而小女孩恰好回頭看見自己孃親正做着不雅地事,明顯一愣,然後脆生生地說:“孃親,你爲何要翻白眼?”
“咳咳。”已用完餐的女子正在喝茶,聽到小女孩的問話,像是被嗆到了一樣,咳個不停。
男子輕飄飄地看了眼女子,也不說話,只抱過小女孩,讓小女孩坐在膝上,然後柔聲問:“寶寶,再吃點,要不如何長大?”
被叫做寶寶的小女孩清澈的眸子轉了轉,然後纔想起,她好像正在生家裡兩個大人的氣,便扭着身子想下去,男子也不生氣,只是臂膀用着柔和的氣力抱着,也不見用力,小女孩卻是怎麼也不能下去。
“爹爹,我在生氣。”小女孩見不能隨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意,扭過頭,嘟起嘴朝身後嚷着。
“哦?”男子聲音清朗,不似一般男子的嬌弱的聲音,只溫柔地望着小女孩,輕聲問:“寶寶爲何要生氣?可是在生爹爹的氣?”
小女孩聽到自家爹爹居然還問自己爲何生氣,小腦袋瓜裡只覺得怎麼平時最疼自己的、最懂自己的爹爹怎麼就不知道自己是因爲在生氣了,小小年紀想不通,但隨了自家孃親想不通便不想的性子也只甩甩頭就不做他想了,只是鬱卒地想着自己爲何生氣。
女子笑着看着兩人,然後說:“寶寶,聽爹爹和孃親的話,再多吃點,等下孃親帶你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
小女孩眼睛咕嚕嚕地轉了兩圈,說:“兩串糖葫蘆、三個糖人、還要一把小劍……”說着還用自己肉呼呼地小手數着。
男子看不到寶寶的表情,但也能在腦海裡想象自家小孩可愛的樣子,嘴角便不自覺地勾起來了。
女子看到自家夫郎微笑着,雖然不是對着自己,心裡倒也舒了口氣,往年每到這個時候,他便很是沉默,看向自己的眼睛裡也藏着一抹沉沉的哀痛與自責。
傻瓜,都過去這麼久了,而且當時確是自己自願的,哪裡怨得了人,更何況,自己本來就能爲你生、爲你死,這區區傷痛又有什麼。
初時,因爲我痛、你更痛,我便藏起這身傷痛,裝作無事,便想着你會好受些,哪知道你反而更是自責與難過。
於是,我痛的時候會撒嬌會嚷着疼,要呼呼,要吃這吃那,你忙活一整天,精神倒也不見疲憊,我便知道,你願意與我一起痛,而不願見我隱忍。
傻瓜……
女子眼神柔和地看着男子,嘴角溢出一抹輕嘆。
聽到女子嘆氣,男子眼角餘光本來就看着女子,便忙直直望向女子,身子也站了起來,急聲問;“可是疼?”
懷裡的小女娃也關切地望着女子。
女子搖搖頭,站起身子,從男子手裡接過小女娃後一手摟着男子纖細的腰,說:“不棄。放心,我現在不疼,這毒今年便會完全消了去。以後都不會疼了。”
“嗯。”男子聞言,渾身放鬆,輕聲說:“蘭。那我們回府吧。爹爹定是盼着我們回去了。”
“好。”女子應了,拈起一塊糕點,對着懷裡的女兒說:“寶寶,莫讓爹爹擔心,再吃塊點心。等下回去,便讓府裡廚娘給你做你愛吃的糖醋鯉魚。”
“好。”莫寶寶,也就是莫蘭與李莫如的女兒乖巧地點點頭,其實她垂涎這糕點很久了,只是平時孃親不讓自己多吃糕點,所以才眼巴巴地望着而已。
莫蘭攜了李莫如出了酒樓,便往將軍府裡走。
一路悠閒地緊,莫蘭一手抱着莫寶寶,一手於寬大地袖子下牽了李莫如,兩人十指相扣,亦步亦趨地消失在人流中。
而兩人剛剛走開的酒樓此時正好是飯後說書的時間,只見一個青衣女子在酒樓中間搭的臺子上坐着,面前一壺茶,兩碟點心。
“四年前的此時,也就是無雙侯的成親十日前,無雙侯偕同其夫郎以及手下百來精兵奇襲昭日城,歷時才三日便將黑耀國的君主斬於帳中,同時還斬了四位將軍、一位左大王,同時重創了護國大師。還迫的新上位黑耀國君主簽下百年不得侵犯我國邊境的合約。”
青衣女子一開口,酒樓裡酒飽飯足正喝着茶的各位都噤了聲,凝神地聽着女子說話。
“要說這無雙侯啊,風姿翩然,尤其是那一身功夫,嘖嘖,無雙侯可是這天下第一高手……”
“還有這無雙侯的夫郎也就是無雙郡主也是風姿翩翩、勇氣可嘉的男子,陪同無雙侯上這戰場,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傳言,無雙郡主的功夫可不比無雙侯低……”
做了那許多,其實付出的更多吧。女子默然,卻還是張口說着。
……
“最讓人說道的就是無雙侯與無雙郡主的親事,那可真是讓人回味無窮,現今想來,那場曠世婚禮怕是天下男子都盼着的婚禮。”
青衣女子說着,眼神迷離,似是到了四年前……
“你倒是說啊。”底下人似乎不滿女子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不由有人出聲催促着。
更是有的雅間裡似是有男子輕語,經撩起的紗簾傳過陣陣幽香……
青衣女子清清嗓子,潤潤喉,四下望了望,直到底下人都安靜地望着自己,纔開口說:“那年,十月初十,我現今,記得特別清楚,我正在清夢中便被小侍搖醒,說外面漫天鋪地地紅,紅的耀眼、紅的讓人心顫,我迷糊中便想這是咋回事?莫非是遭到了敵襲?可是看小侍的神情又不大像。
於是,也顧不得穿衣裳,披了衣服,赤腳就往外走。
後來才知道當天像我這樣的不知道有多少。
我推開門,便看到滿目的紅,我覺得小侍說的對極了,太震撼了,我許久纔回過神,轉身問小侍,這是怎麼回事?小侍只搖頭。我再一擡頭,便看到自己家的大門上貼了兩幅對聯,而自己屋前夜掛着兩個大紅燈籠。”
女子說到這裡頓了頓,也沒有看向眼前殷切地眼神,只自顧自地說着:“想必有的客官定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女子閉着眼睛便能想起站在門前看到從街頭延伸到街尾的紅地毯、還有樹上飄着的紅絲巾、門上的對聯還有那大紅燈籠,彷彿自己又聽到了當時自己的心聲:那女子定是愛慘了她的夫郎,願意這樣全城通告說自己要成親了,且這一生一世都只願與他白頭到老。
那時的自己心裡像滿天的神佛許願,願神佛眷顧這一對自己當時還不知道名字的男女,願他們生生世世不分離,願他們幸福快樂。
女子想到這裡,抿了抿脣,似乎又看到了那樣一個女子騎着白馬、掛着大紅花,滿臉蒼白卻微笑着按照清水國娶親習俗將自己的夫郎抱上了花轎、迎進了自己的喜房、拜了天地後卻口吐鮮血暈倒在喜堂上嚇傻了整個府的賓客。
而隨即傳出的死訊,讓所有人都暗了眼、傷了神,卻猶記得她在喜堂上被紮了針、清醒後堅持着讓自己頭蓋喜帕,說要讓自己的夫郎騎着白馬來迎娶她。
她說:這是她一生的心願。
沒有人能拒絕她。
於是,她的親朋好友、李將軍府地所有戰士只得含淚着同意。
而她的夫郎卻只是笑的一臉溫柔依了懷中笑的開顏、臉色卻慘白的女子,男子在女子蒼白的臉上吻了吻,便站起身子從喜堂將將女子迎娶到了將軍府。
當時,自己遠遠望了一眼,便低了頭去,隨即又擡起頭來,仰望天空,生怕眼中噙着的淚掉了下去,生怕這淚掉了下去,那女子便再也不能醒過來,而那男子也會如煙一樣隨着女子而逝去。
而當心情平復的時候,自己看到許多人都是與自己一樣的動作,微紅的眼眶讓自己明白京師裡許許多多的人與自己一樣都在爲他們心疼。
是的,那時候,整個京師都知道了女子與男子便是爲了清水國千千萬萬個家去了昭日城,沒有人不說他們的偉大,可我卻明白,女子其實只是想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想與抱着她的男子一起生生世世不分離罷了。
可是,這有何妨,他們畢竟是讓黑耀國百年內不能侵犯清水國,同時讓星辰國不敢妄動。
女子穩了穩神,自己說了四年了,還是會在這時候走神,女子自嘲一笑,然後平淡地將自己知道的說完,抿了口茶,便下了臺。
至死不渝地愛情讓京師裡的少男少女們期待,可自己卻只是想讓那兩個神仙一般的人活着。
女子站在酒樓的院子裡,仰頭望着天空,喃喃地說:你們,定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幸福地生活吧。
這時候,你們的身邊時不是有着幾個調皮的小孩?
女子出神地想着,突然手一抹眼睛,明明知道這是妄想,卻還是忍不住去想。
清水三千,取一瓢飲。
這是每個大紅燈籠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