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淑妃?阮文邕深邃的眸子裡開始浮現一個女子的身影,會是她嗎?她還活着?
帳門被掀開,一襲戎裝的羽弗塵大步闖入,臉上竟有掩飾不住的興奮。阮文邕輕輕一瞥,便知這廝今日得了什麼好消息,淡淡說道:“再笑,全北周都知道羽弗塵將軍有喜事要發生了!”
“哈哈!”羽弗塵不把這打趣當一回事,大步走到阮文邕面前,就着草蓆跪坐下去,道,“確實是大喜事!陛下昨個兒不是還在憂心斛律光的問題嘛,可我們只要先攻下了晉陽,就算來十個斛律光,我們也不怕啊!”
阮文邕冷冷地掃了羽弗塵一眼,這等愛說大話的性格這些年被阮文邕教訓了多少次,依舊是一點都沒有改。阮文邕道:“斛律光恐怕明日便到了,我們在這裡半個月也不曾攻下晉陽,甚至高阿那肱都不曾出城迎戰。在斛律光來之前,我們怎麼能拿下晉陽?”
羽弗塵見阮文邕這模樣是真的有些溫怒了,立刻打哈哈,道:“陛下莫生氣,容末將先說完。那高阿那肱不吃硬的,卻吃軟的。末將聽聞,高阿那肱本人極愛錢財,陛下不妨用金銀誘他一誘!”
羽弗塵大笑着,爲自己給阮文邕找了個這麼好的計策擺手稱讚。阮文邕沒好氣地拍了下桌子,道:“朕當你想出了什麼好法子呢!竟是這等上不來臺面的事情!”
羽弗塵微愣,見阮文邕臉色並沒有方纔那般冰冷,便笑道:“陛下說的是!雖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可更上不檯面的不還那高阿那肱麼!虧他還姓着北齊的國姓呢!陛下,這攻城陷地之事,講不得面子的,贏了纔有面子嘛!”
阮文邕嘴角不起眼的上揚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這等事便留給你這上不得檯面的羽弗塵將軍去做吧!朕賞你些金銀美女,你看着辦吧!”
“陛……陛下?”羽弗塵臉上終於沒有了笑意,全然已是驚愕。他做夢也沒想到,斛律光會讓他一堂堂右將軍去做這等賄賂買通之事。
“還要朕在說一遍嗎?”阮文邕皺起眉頭,驚得羽弗塵連忙說道:“不用不用!末將明白了!末將這就去辦!”說着,一路小跑地往帳外衝去。
“慢着!”
羽弗塵立刻停住,滿臉欣喜地轉過身來,料想阮文邕定是捨不得他這右將軍去做這事的。等到阮文邕一開口,羽弗塵所有的希望都化爲泡影:陛下的心思果真揣測不得!
“方纔你說有十個斛律光也不怕,真給你十個斛律光,朕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對抗?”
斛律光風行雷厲地召集了四萬兵馬,晝夜不停地往晉陽趕去。這一路上他想好了,敵多我寡,他只要混亂周軍的陣腳,再斷了周軍回去的路,這一仗他便勝了一半。
二十萬人的糧草,需源源不斷從後方補給過來,一旦切斷,阮文邕連五天都撐不了。而坐擁晉陽城的高阿那肱,城裡還有北齊大量的屯糧,不要說半個月,就算是三五年也吃不完。
斛律光已經能感覺到那種馳騁疆場的快意和瀟灑了:“邕皇,老夫這一次可不會讓你輕易逃脫!”
再過二十里便是晉陽了,周軍便在不遠的地方守着他們的到來。斛律光放慢了腳步,欲原地紮營,先刺探一下敵情之時,忽然有沖天的火光來自晉陽的方向。
“不好!晉陽危矣!”斛律光心中大駭,痛呼,“莽夫竟守不住晉陽乎!”
“天佑邕皇!一統河山!小兒落馬!明月身亡!”四周不知不覺圍起了大量周軍,一起舉着火把,對着斛律光喊着口號。阮文邕一直諷刺宣十度爲小兒,這次竟編進這無厘頭的口號中。
“咄!想取老夫的性命,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膽量!”斛律光大呼一聲,舉起一隻大戟,一揮便砍下了一排人的腦袋。“傳我將令!退守戎州!”
斛律光手裡的四萬人本是倉促中集合的隊伍,這幾天跟着斛律光一路狂奔,到此本應是筋疲力盡,卻出人意料地士氣高漲。斛律光大喜,這阮文邕原以爲編出幾句口號讓周軍喊一喊能起到震懾作用,沒想到卻意外地激起了齊軍的憤怒。
四萬人一路拼殺,最後奔回戎州竟只損失了兩千!羽弗塵氣得跳腳,道:“斛律老匹夫竟有這等神力!氣煞我也!”
阮文邕的眼神裡透露着些許讚賞的意味,道:“果真是一大良將,可惜不爲朕所用!羽弗將軍,收兵吧!”
“陛下!”羽弗塵不服氣,然斛律光已將戎州緊閉,周軍被關在城外。
“得一晉陽足以,窮寇莫追,日後再慢慢來!朕已等了五年,不在乎這一時半刻了!”
晉陽城破之日,戰報接二連三地快馬送到韓長鸞手中。韓長鸞攢着戰報,急忙忙去尋宣十度之時,卻被告知宣十度在和太子練騎射,不許人打擾。韓長鸞心急如焚,舉着戰報去找阮朱琪,只盼着阮朱琪能將宣十度從圍獵場帶出來。
阮朱琪掃過韓長鸞手裡的戰報,道:“本宮已說此事聽天由命,陛下見你便見,不見你本宮也不會幫你的。長鸞,本宮許你的高官厚祿到了北周一樣不缺你的。該做的你都做了,不必太有心了。”
“娘娘!娘娘難道還沒想明白?一旦晉陽城破,周師便能長驅直入,到時候陛下和太子都將有性命之憂!”韓長鸞竟真的着急起來,全然不是以前那般默然處理阮朱琪指示的姿態了。
“你今兒個倒真是奇怪了,本宮都不急的事,你倒是比本宮想得周到了!下去吧,本宮乏了!”阮朱琪揮揮手,使芸香遣了韓長鸞離開內宮。
最後一張戰報送來,卻說是高阿那肱棄城而逃,韓長鸞臉有悲慼地看着含光殿的方向。“國之將亡,不知到時候皇后娘娘是怎樣的光景?”
韓長鸞閉目,北齊祖宗高歡奪得洛陽宮的事蹟活現於腦海中。亡國帝的兩位皇后,都被高歡佔爲己有,夜夜以淚洗面。這件事若是發生在斛律嵐身上……韓長鸞不敢想,雖說邕皇不好女色,但難保某員大將會主動討賞。
自古以來,亡國帝的後宮都是新皇獎賞臣下的禮品。
“韓相國在想什麼?”天意總是在你思念着誰的時候,將她送到你身邊。韓長鸞睜眼,便對上斛律嵐那雙淡然的鳳目。
“無……微臣沒有在想什麼。”韓長鸞此刻有一種無顏見斛律嵐的感覺,只想趕快逃離,“微臣還有要事要找陛下,先告辭了!”
斛律嵐淡淡地笑着,道:“正好,本宮要去接太子殿下,可與韓相國同行!”
韓長鸞啞然,心裡有些期待又有些膽怯。一路無言,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大批宮人的前面。韓長鸞不說話,斛律嵐也不再主動交談。走了一段路,斛律嵐隱隱覺得身後的人裡自己越來越遠,回頭一看,竟真是如此。
“看來是本宮嚇到韓相國了,以至於相國每次都要與本宮刻意疏遠。”斛律嵐的笑意柔地雲淡風輕,卻似薄雲之後透出的微光,照的人心暖暖的。韓長鸞呆看了一眼,又失落地低垂下眼眸,繼續遠遠地跟在斛律嵐身後。
“父皇!父皇!父皇快看!兒臣射中紅心了!”高恆的歡呼聲隔了老遠便能聽到,圍狩場的習箭教場,高恆兩隻胳膊掛在宣十度的脖子上,被宣十度扶着腰在空中歡快地轉了幾圈。
“咦?母后來啦!”高恆眼尖,瞥見了斛律嵐繁瑣厚重的宮裝,立刻從宣十度身上躍下,衝着斛律嵐奔了過去。
“母后,恆兒今天可厲害啦!”高恆興奮地將斛律嵐拖到自己射中的靶子前面,“看!這是恆兒射中的!紅心哦!”
斛律嵐微笑着取出手帕,擦去高恆額頭的汗珠,道:“嗯,恆兒最厲害了!”
母子兩歡聲笑語一陣,斛律嵐便帶着高恆跟宣十度告別:“陛下,韓相國有要事找陛下,今兒個都在圍狩場外等了一下午了!臣妾先帶太子回去洗浴,可要臣妾通知姐姐,陛下晚些回去?”
“嗯。”宣十度點點頭,斛律嵐做事總是最細緻的,“恆兒今日出了很多汗,仔細別着涼了!”
斛律嵐躬身告退,韓長鸞卻遲遲沒有開口對宣十度說話。宣十度眉頭輕挑:“不是說有要事找朕嗎,怎地見到朕又不吭聲了?”
韓長鸞低着頭,喟嘆一聲,道:“事情已經重要到微臣沒有臉面再見陛下了。微臣有罪!”韓長鸞不緊不慢地理了理長袍,跪下身去。
宣十度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只是說道:“韓相國有什麼事便說吧,朕不會輕易怪罪於你的。”
“晉陽失守了!”
宣十度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大的情緒,似是這一切都不甚重要一般,淡淡地回了一句:“朕知道了,韓相國辛苦了!”
“陛下?”韓長鸞倒是驚愕了,宣十度並非真的昏聵之君主,晉陽的重要性他一定知道,爲什麼會這麼平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呢?
“韓相國回去歇着吧,今兒個你也累了。不過是丟了一座城而已,我北齊有這麼多城池,多一座不多,少一座不少,何必在意這小小晉陽!淑妃還在等朕回去用晚膳,韓相國若是喜歡這裡,可以多呆一會兒,朕先走了!”宣十度笑着輕拍了兩下韓長鸞的肩膀。
因風苑這邊,阮朱琪自從見了韓長鸞之後便靜坐着一動不動。忽地窗外起了一陣狂風,芸香剛點上的燭火被吹滅了。芸香連忙關了窗戶,碎碎念着再去點蠟燭:“真是怪了,怎麼有這麼大的風!娘娘,我剛纔好像看見一道白影了,娘娘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