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沈覓睡得很不舒服。
小船本來就不大,睡覺時根本舒展不開,再加上王池時不時發出驚訝的叫聲,吵的他一直不得安寧。
不過好在今天無事發生,一直都沒有人打擾他休息。
沈覓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天已經擦黑了。
趙毅見他醒了過來,從懷裡掏出用油紙包好的肉夾饃,又拿出來一個水袋,一起遞了過來。
沈覓睡眼朦朧的望着昏暗的天空,問道:“現在是幾時了?”
趙毅看了看天,答道:“申時過半。”
王池湊了過來嘿嘿笑道:“頭兒,快吃吧,這可是後城大廚做的,平時咱可吃不着。”
沈覓摸着有些發涼的肉夾饃,白了他一眼,“有好吃的不叫我?”
“天地良心!”王池伸着手對天起誓:“你問老趙我叫你了沒,你自己睡得死,怎麼叫都不醒,我們有什麼辦法。”
沈覓哼了一聲,嚐了口饃,雖然已經涼透了,但還是能嚐出來味道比一般的要好吃很多。
沈覓又問道:“你們哪來的這好東西,後城的大廚什麼時候給灰鱗衛做飯了?”
“說是今天過節,”王池答道:“城主體恤咱灰鱗衛,纔沒這麼講究的。”
“不過也只是來華夢澤巡邏的灰鱗衛能吃到,別處的灰鱗衛估計都羨慕死咱了。”
趙毅也跟着說:“今天咱們可算是來着了,不僅沒什麼重活,連伙食也好了不少。”
王池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頭兒,你們寢房的陸瑾你知道吧?”
“據說被張頭兒派去看了一天的廁所,連午飯都是在廁所旁吃的。”
濁染城的廁所下面連同着地下河,本來是一個極其方便的設計,但卻有一個弊端。
如果有人想要進入內城,是可以通過暗河從廁所裡爬出來的。
所以廁所一直都是檢查的重中之重。
陸瑾那傢伙不會拍馬屁,張波一直看他不爽,把他分配過去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這些活以前都是性格木訥的沈覓來乾的。
王池和趙毅好不容易翻身農奴把歌唱,所以纔會笑得這麼開心。
沈覓笑了笑,問道:“張頭兒說沒說讓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早着呢,”王池嘆氣道:“怎麼也得晚宴結束。”
旋即眼中又冒出精光,說道:“不過今晚能一睹大小姐的尊容也夠吹噓一陣了。”
沈覓聽得有些彆扭,不滿道:“二小姐還不夠你看的,非要看大小姐?”
“非也,非也,”王池搖搖頭,故作高深道:“你看但凡兩位少城主相提並論起來,都是說二小姐心地善良,大小姐美若天仙,可見相比之下,還是大小姐更好看些。”
“更何況,二小姐今年不足十六,只能算是個小女孩,而大小姐已滿十八,正所謂女大十八變,正是最美的時候……”
正說到興起,忽聽岸邊有一個尖銳的女聲叫嚷道:“姓沈的,你在哪裡,快點給我出來!”
三人的目光齊轉向聲音的方向,朦朧中,看到個少女正朝着湖面大叫着。
沈覓認出來,這人就是二小姐的侍女,涔兒。
王池問道:“頭兒,岸上那小丫頭好像是在叫你。”
沈覓皺了皺眉,吩咐道:“划過去看看。”
到了岸邊,涔兒叉着腰,凍的通紅的小臉上寫滿了不高興:“姓沈的,你在這裡倒是躲得清閒,知不知道本姑娘找你找得多辛苦?”
沈覓問道:“涔兒姑娘找我何事?”
涔兒啐道:“呸呸,纔不是我找你,是我家小姐找你,她申時初就讓我趕緊把你帶到霽月閣,和她一起參加今晚的宴會,你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和我走。”
沈覓驚訝道:“哎呀,可我已和師父約好,要與他同去呢。”
涔兒纖眉緊擰,嬌聲道:“小姐的命令哪容你反駁,有什麼事當面和小姐解釋吧。”
沈覓一臉爲難道:“話雖如此,但師父要是找不到我,定要去大總管那裡,到時候誤會鬧大了可就糟了。”
“要不然這樣,我先去和師父說一聲,再去霽月閣找少城主如何?”
“不成,晚宴這就要開始了,小姐說過,一定要等到你纔去赴宴,到時候耽誤了小姐赴宴,你擔待得起嗎?”
涔兒猶豫片刻,輕咬薄脣,一跺腳道:“算了,你直接去找小姐,我幫你跑一趟合偃閣報信。”
沈覓臉上露出一絲愧疚的表情,話卻一點不客氣:“那就麻煩涔兒姑娘了。”
小丫頭,跟我鬥你還嫩得很。
……
霽月閣。
玉瑤身着一件嫩灰色鶴氅,外面披着一席垂地長袍,領子處露出半截長頸,被深色外衣一襯,更顯她膚如凝脂,欺霜賽雪。
看到沈覓,玉瑤衝他微微一笑,讓精玉雕琢的小臉多了一絲溫度。
“沈大人,原諒玉瑤任性,讓你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陪我。”
沈覓看到,她如瀑的長髮挽在腦後,插着兩根釵子,一根是金鸞鳳鳴釵,一根則是自己送她的銀釵。
“能爲少城主效力,是屬下的榮幸。”
玉瑤呵呵笑道:“沈大人不必拘禮,這兩日沈大人屢次救玉瑤於危難之際,算是玉瑤的貴人呢。”
這是要拉我入夥啊。
這幾日相處下來,沈覓倒是的確挺喜歡這個少城主的。
單純不做作,也沒有架子。
只不過玉釵的事一日沒有定論,他的心便放不下。
玉瑤看沈覓身後空無一人,奇道:“涔兒那丫頭,讓她去請人,怎麼自己沒跟來?”
沈覓把剛纔的事說了一遍。
玉瑤噗嗤一笑,呼得長袍兜帽上的狐狸毛倒成一片:“涔兒被我慣的久了,難免有些任性,要是得罪了沈大人,我帶她賠個不是。”
“不敢不敢。”沈覓連忙拱手:“少城主,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早點出發吧。”
出了霽月閣,玉瑤上到一個六人擡的小轎。
沈覓自然沒資格上去,只得跟在轎外。
轎子走得慢,直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二人才重新回到了華夢澤。
這時的華夢澤已經長滿了花燈,一些掛在半空,一些則浮在水面,夜色下的湖水被照的波光粼粼,極爲壯觀。
沈覓眺目遠望,未光亭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二人順着一條螣蛇長廊一路走上亭子。
沈覓第一次上到未光亭中。
亭子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大上不少。
說是亭子,倒不如說是個大殿。
亭中的正北面,有一個玉砌的高臺,高臺之上擺着一個三人合抱的青銅巨鼎。
鼎中插着七根手腕粗細的萬年香。
高臺的下面,擺着一個兩三丈的長案。長案的寬度至少能容下五人
長案再往下則是一排排兩兩相對的案桌。案桌的長度雖不及上面,但坐上三人至少不成問題。
沈覓定睛細數下來,足有十二排。
雖說亭內無牆遮風,但卻依舊十分暖和。
兩人剛一進來,便看到衛承易笑盈盈朝着他們打招呼,身後還跟着商奉璋和涔兒。
“小師妹,我幫你把你這小丫頭給帶來了。”
身後的涔兒大翻白眼,嗔怒道:“明明我帶你,短短的一段路你都走錯幾回了!”
衛承易像是沒聽見似得,又對沈覓說道:“好徒兒,沒想到師妹親自請你過來,倒是省了我的……”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面色一緊,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沈覓。
“不對勁,徒兒,你不對勁。”
沈覓一臉得意道:“你沒猜錯,我現在已經是塵師了。”
“什麼?”
說這兩個字的至少有三人。
分別從不同方向,以不同聲調,不同語氣,同時說出,直吵的沈覓耳邊嗡嗡作響。
一旁的商奉璋比便宜師父還着急,衝到沈覓面前難以置信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才一天沒見,你怎麼可能晉升的這麼快?”
沈覓奇道:“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衛承易解釋道:“徒兒你有所不知,人劫之所以兇險,就是因爲渡劫的時間長,資質差的人甚至幾年都要忍受禁慾的痛苦。”
“就算是資質好的,怎麼也要三五天才行,除了行衍朝的九位大祭司,我好像還沒聽說過誰能一天渡過人劫的。”
沈覓心說,我那哪是一天,最多也就一刻鐘而已。
見衆人不信,沈覓只好將塵息聚於掌間,幻化出一柄凝塵劍出來。
衆人看見他手裡的凝塵劍不禁又是一陣驚呼。
商奉璋仍不相信,說道:“馳騖,你是不是偷偷幫了他?”
衛承易嘆道:“師兄,你糊塗了麼,人劫和地劫、天劫不同,是爲了讓修塵者摒棄人慾,別人越是幫忙,反而越不利於修塵者渡劫。”
“那他是怎麼做到的!”
商奉璋突然提高了聲音,像是非要找出沈覓作弊的證據才罷休。
沈覓眯起眼睛笑道:“那個,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我,是個天才?”
衛承易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不錯,好徒兒,你就是天才,我那一百兩黃金果然沒有白花。”
沈覓心說,合着你找朋友算卦還花了錢的,難怪這麼重視我。
玉瑤也滿臉喜色,說道:“恭喜沈大人晉升塵師,一會兒去找父親討賞又多了一個由頭。”
看那樣子,似乎比自己成爲塵師還要高興。
沈覓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道:“師父,你這麼厲害,難道看不出來我已經成爲塵師了嗎?”
衛承易尷尬一笑,撩起長袖,露出半截手腕,手腕之上則帶着一副漆黑的鎖塵鐲。
“好徒兒,濁染城的規定你不會不知道吧,除了你們持刀衛外,任何人不允許帶兵器面見城主,塵師更是需要佩戴鎖塵鐲。”
沈覓恍然,不由看向玉瑤。
自己雖然是持刀衛,但現在是來赴宴而不是看守,按理說也應該帶上鎖塵鐲。
玉瑤笑着搖搖頭,“無妨,沈大人只需一會兒入座時將佩刀收起來即可。”
“玉瑤,你又在縱容你的屬下了麼!”
突然,一陣清冷的聲音從衆人身後響起。
鎖塵鐲能夠封住修塵者體內的塵息,使其與常人無異。同時又不像鐐銬般束縛人的手腳。將其稱爲鐲而非銬則是表示對修塵者的尊重。
——《浮世新語》